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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乍到云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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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话说回来,翎做的菜粥,味道确实不错啊。”白景梦机智地岔开话题,再次赞叹。

    这是他第三十六次称赞翎做的菜粥,翎每次听到的时候都会开心得一下子笑起来。

    借着余光,白景梦偷瞟翎的神色,翎果然是笑了,是那种很甜很甜的笑容,和以往不同,那样的笑容就像藏了蜜饯,白景梦也会不自觉地跟着翎一起笑。

    几日来白景梦吃的几乎都是粥食,他头一次夸赞翎的时候,翎愣了一下,而后便浅浅淡淡地笑了起来,和翎平时那种恬静淡雅的笑容不同,那一次,翎的笑容里还藏着一点被人褒赞后的害羞,白景梦发现了。

    自打那以后白景梦就经常夸奖翎的菜粥好吃,渐渐,他就看着翎从那种藏有几分害羞的笑容转变成了甜甜的笑容,颇有几分兰凌的味道,像是个不曾长大的少年。

    白景梦看着翎笑,他也笑,阳光落在身上,风里有树木和泥土的味道,他不自觉地展开双臂舒了舒筋骨。

    诚如刚才所言,再过几天他肯定又能恢复成一个活蹦乱跳的梁山好汉。毕竟竹屋里回灵的檀香从未断过,而他自身又是仙骨,他身上的灵力早已充沛得不能再充沛,所有肉眼可见的皮外伤已经愈合,只剩下偶尔还会拉扯着骨头的那种细针戳肉般的疼痛感。

    只要等这疼痛感消失了,他也就没什么顾虑了,去云芳城里玩耍时不用开开心心地一回头就对上翎的自责,也不用耍着耍着就开始担忧云芳秘境开启时自个儿的伤势没恢复该如何。

    并且这段时间的生活也十分开心,平平无奇的日复一日里,白景梦除了吃饭就是和翎呆在一起看书。这间竹屋不大,却足够两个人过清净轻松的生活,整个儿像是年事已高的管事回家养老的模样。

    用完午膳,翎收拾好桌子,白景梦一屁股挪在案台边,这是他的位置,他每天都坐在这儿涂涂画画。

    翎也坐在案台边,不过是在白景梦对面。

    装着月霁花朵的白瓷花瓶隔在案台中间,白景梦在靠窗的那头伏案书写,静心养性他早就在这里呆出霉了,只能强迫自己静心养性,至少这静心养性也算是件可以做的事,不用劳神伤骨,还能静置灵力。

    翎和白景梦一样,也在伏案书写,不过他有时候会转着羊毫小笔,眼睛久久地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像是在想事。

    白景梦偶尔会和这样的翎撞上几次眼神,然后立即挪开,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会把目光穿过面前的月霁花的枝叶,落在翎的身上。

    有时候他会想翎在想什么,有时候他又会想翎和自己以后的关系,在翎完全掌握了流自白氏背后的事之后他们俩的关系于是他想着想着就碰上了翎回过神来的一刻。

    翎撞上白景梦的视线,然后对着白景梦微微一笑。白景梦一愣,也冲着翎微微一笑。

    而大多数时候白景梦都会想远了,看着翎的脸就开始没有目的地发呆,翎看到了,就会和白景梦面对着面,他的右手打转羊毫小笔,左手托腮,看着白景梦露出浅浅淡淡的笑容。

    等白景梦发觉了,翎偶尔会微笑着问“哥哥在想什么”,白景梦一般都不回答,支支吾吾了几句后立马尴尬地低头,窸窸窣窣地去整理自己的东西。

    其实白景梦在想的东西很多,只是最后都发觉自己千般想万般想,想出个破洞来了也是无用功罢。就和那天晚上在翎面前的君寻一样,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面前,他就是一只嗡嗡小苍蝇,干啥都翻不出浪花。

    至于流自白氏究竟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哪里是他能插手的?他只是个小角色,是流自白氏这个大宗大派里微不足道的一员。

    即使他自认为白曦、君寻、红衣女鬼还有“万物阵”这些人和事在冥冥之中有联系,却总归无法妄自断言。他能直接去问臣茗吗?能直接去问宗主吗?要这是人家亲自委派的呢?要是人家还觉得他多管闲事呢?

    他不过就是个戴着本家名头的捡回来的臭小子罢,全天下能代替他的臭小子要多少有多少。

    而至于“魔障”没听说过那句话吗,自己的事自己做。他现在摸到的线索根本还不够他自己弄明白,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去继续整几个线索回来冥思苦想。

    于是需要他去思考的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具体一点则是指“打太极”,更具体一点则是指“如何围绕流自白氏与上盈城红衣女鬼的故事打太极”。

    他要早早准备好忽悠颜蕴、兰凌和翎的说辞,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假意悻悻地维护自家师门清誉的同时,不深究师门背后的事,并且还能维护好自己和兰凌、颜蕴这几个一起去云芳秘境的小伙伴之间的关系。

    要知道颜蕴那种“视天下之责为己任”的人根本就不会原谅上盈城的红衣姑娘一事翎前几日才与白景梦提过,说他已经告诉了兰凌‘自己和他先到了云芳’这件事按日子来算,颜蕴和兰凌似乎快到云芳了吧?

    很不幸,事实并非如此。

    颜蕴和兰凌绕了个大圈子,甚至还走了大半回头路。颜蕴不认得方向,拽着兰凌就闷头向前走,兰凌又是文文弱弱的姑娘性格,非得在心里纠结许久,想好了能够不伤害颜蕴自尊的措辞才会告诉颜蕴,他俩走错了路

    于是好多天过去,白景梦关于打太极的事都想好了,也没有等到兰凌和颜蕴的到来,甚至他把翎藏在角落里的小书册都细翻了出来,那俩傻子还没到。

    好家伙白景梦原本以为那角落里的书是小黄书呢。找到的时候,他的眼睛都明亮了,那些话本他可都看过,心说给这清汤寡水的生活增增料,自己再重头读遍试试味,结果翻开一看全是白纸而且翻到书的时候,他还被房主抓了个正着。

    翎对着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白景梦只能毫无底气地反驳“我没有我不会我怎么会觉得这些书是那些书呢”

    而此时此刻,颜蕴和兰凌终于赶上了路,赶对了路,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估摸着也快也快到云芳了吧?

    所以又有好多好多天过去,白景梦还是没能等到颜蕴和兰凌。他实在找不到耍事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里面该思考的也思考了,该想彻的也想彻了。

    天晴也好,风雨也罢,他养身体的这段时间每天都和翎看书写字,吃饭睡觉,脑子里装的东西再也没有打鸡捉兔,闲来无事就思考“打太极”,闲来无聊就睁着眼睛瞎休憩。

    而那时那刻颜蕴和兰凌还在赶路说实话,这妖都云芳也太远了吧?

    颜蕴和兰凌已经快马加鞭地赶了好几个日夜了

    “哥哥想去城里逛逛吗?明天是中元节,街上肯定会很热闹的。”翎也跟着白景梦坐上了竹屋的屋顶,他带了件薄薄的纱毯给白景梦披在身上。

    “听说是云芳城的城主和鬼王做了商约,约定每年的中元节都会开启三川河那边的红色门坊。当使的鬼差会带来鬼界有名的东西献给城主,作为交换,城主会允许很多鬼魂在云芳城内摆摊买卖三个日子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类似于鬼界的新岁一样的日子。”翎说,“我很喜欢中元节这几天,鬼魂们买卖的小玩意儿都特别新奇。”

    白景梦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很好奇。他身上的伤总算是好完全了,能一脚跃上竹屋屋顶,腰不酸腿不疼,还能扬袖甩出五六张灵力充沛的符篆,身子骨没有任何不适,唯一可惜的是竹海里的竹子被横面切断了好几根。

    “明天总算能出去看看了。”白景梦说。

    “我小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坐在屋顶上看流自城。”白景梦过了好一会儿又说,他的目光落在那片灯火明媚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翎施加了法术,竹海这一带出奇的安静,明明距离那边不远,却听不见什么人声车马声,头顶的天也偏黑。

    于是白景梦想起了小时候的事,“不过小的时候我家住在流自城外围一带,周边全是树,我好不容易翻上了屋顶,却发现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流自城被那些高高的大树给挡完了那时候我只能坐在屋顶想流自城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我成为了流自白氏的弟子。灵溪谷在流自城城界一带,离都城中心的夜市挺远的我在我那寝屋的屋顶看流自城,就只有一个很小的点,像火坑里的星火,橙红色的,还带着光晕。”

    “其实也没我想象中那么好看。”白景梦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是流自白氏本家的弟子。”

    “我是被宗主捡回来的,我之前在流自城里做乞丐做小偷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我以前真的是那样的。”

    白景梦说的是灵溪谷内那些本家弟子的传言,毕竟翎在灵溪谷里呆过好几个日头,多多少少也耳听过一些他的“传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其实他一开始只是打算随口聊聊,但说着说着,他忽然心头微微一动,觉着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委婉地给翎说自己不行,自己办不到,自己只是个流自白氏里无关重要的弟子,没有办法成为翎调查流自白氏的突破口并且流自白氏对他而言,也算是挺重要的吧?类似于家吧?

    旁边传来低低的笑声,白景梦侧首看,翎在笑,白景梦困惑。

    “哥哥是怎么样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呀。”翎说,“虽然没有见过,但我能想象到哥哥在街头打落了人家院里的果子拿去卖。”

    白景梦一挑眉,心说我打落人家院里的果子转手拿去卖的事你都知道。

    “但流自白氏的弟子也好,平凡的人也罢,这些都不重要。”翎说。

    白景梦一楞。

    翎紧接着又说,“因为哥哥就是哥哥啊,没必要去成为什么样的人。”

    噢白景梦明白了,心说这家伙压根儿就没听懂他到底想表达什么。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却也懒得再继续拐弯说暗话。

    “小时候宗主带我去过很多地方,偏偏没有来过这里。”白景梦岔开了话题道。

    他眺望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地方,把手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托腮,“没想到云芳的夜晚会燃起这么多灯火,比流自城的夜市还要漂亮。”

    翎笑了笑,“这些灯火都是人鱼的眼泪凝结的,注入了妖力便日日不灭,夜夜不熄。”

    “那,那他也太有钱了吧?!”白景梦把吃惊说出了口。

    他可是听说过的!一烛人鱼泪就是好几万金珠!

    “听说是为了等一个人。”翎学着白景梦的模样,双手托腮,他也把目光落在了那片明媚的灯火上,有微微的光亮沉浮在漆黑的眼底,“迷信都说人鱼的灯火可以引渡亡魂说不定城主就是为了等到那个亡魂,才购买了大批人鱼的眼泪吧。”

    有点浪漫啊白景梦在心里咋舌,“但也太烧钱了吧?”他还是忍不住再次感叹。

    “但如果能等到那个人”翎眼底的光一下子荡了开,秋水那般轻柔,他望着灯火轻轻地笑,“但如果能等到那个人,付出再大的代价不也是值得的么?”

    白景梦想了一下,觉得确实是那么回事,不过他实在出身贫穷,一时半会儿还真体会不到这种花大手笔只为等佳人的感觉,于是他只能对于这个话题瞎扯蛋,“那他等不到不就亏了么?而且人死后化作鬼魂也都是没有记忆的吧?”

    白景梦在书上看到过,人死为鬼,而“鬼”是一种摸不透的东西,并不具备生前的所有记忆。

    “所以是迷信说‘人鱼泪可以引渡亡魂’啊。”

    白景梦眉间一抽,“合着你逗我玩呢?”

    翎耸耸肩,“哥哥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白景梦立刻翻了个白眼,“好歹是我头一次来云芳,就不能说点靠谱的故事给听听?”

    “但故事是你相信他是真的,他就会是真的呀。”

    “还能有这种说法?那我相信天上能掉金珠,够真吗?”

    “哥哥若是想,倒也不是不可以。”

    “你这也太扯胡话了吧?”

    “那也得哥哥自己相信不是胡话啊”

    白景梦没头没脑地一搭接一搭,翎浅笑着回应两个人坐在一起,望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都城中心。没有什么各自心事,也没有什么非分绮念,只是单纯地坐在一起,静静地等待天明,很安静,仿佛世间的所有都是安宁平和的。

    那边有延绵不见头的灯火,旁边有看不着边际的黑暗,而屋顶有两颗相互依偎着的柔软的心——

    “这里真的是人与妖相处最融洽的地方吗?”他忽然问。

    “这里当然是人与妖相处最融洽的地方啊”他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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