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盈之彼路（四）
不可能吧？天都还没亮的早上，看到这披头散发的女鬼你给我说司空见惯？不是这上盈城的人脑子有毛病，就是我脑子有毛病了。
白景梦不可思议地瞪眼，默了片刻，挑眉道：“没抓个路人问问啥情况？”
翎耸肩，兰凌摇头，俩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给颜蕴。颜蕴坐直了背脊，双手抱怀哼了一声好像是哼了一声，白景梦没听到声音，只看见了那人趾高气昂的仰首。
“他搞砸了？”白景梦智慧过人，猜出颜蕴是在“诚心悔过”。
颜蕴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白景梦想了想才明白，颜蕴这是被施了禁言的法术，没办法跟他唧唧歪歪。
“景梦师兄”兰凌耷拉着耳朵，显得可怜巴巴，“其实关于那个红衣姑娘我们是有上去问的”
白景梦来了精神，“哦？问到什么了？”
“然后那人跟上去，雄赳赳气昂昂。”翎接话道。
“把人给吓走了？”
“嗯。”兰凌点头，“后来大家都绕道走了。”
“合着你的意思，这城里人相对于女鬼而言更害怕颜蕴？”白景梦问。
颜蕴咬牙切齿，嗫嚅嘴唇，可无奈发不出声，只能凭感觉理解他可能是想说“关他什么事”。白景梦想笑，却觉得不妥。
“噗。”白景梦还是笑了。
颜蕴的拳头紧了紧，忍住了想要揍人的冲动，毕竟憋了一早上的话到现在都没脱出口。
“好了好了，是翎下的禁言术吧，先解了吧。”白景梦说。
“早上是觉得他有点吵，可能会影响哥哥睡觉”翎解释道，扬手解了颜蕴的禁言，回头乖巧地看着白景梦眨眼睛，像那种等待主人夸奖的小动物。
“白！景！梦！”颜蕴突然大吼。
“颜颜颜蕴弟弟！”兰凌跟着喊。
“咋？”白景梦岿然不动，单挑一眉。
“去去去”颜蕴忽然意识到什么，涨红了脸，别过头去，声音变得像蚊子拍翅膀，“去去”
“去？”
“去”颜蕴深呼吸一口，又压出，“麻烦麻烦你去问问这位姑娘的情况。”
白景梦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很快又摇头笑了笑，他起身，打算往人多的地方走去，得了颜师弟的拜托，自己怎么着也得拿出个师兄的样子来。
忽而，白景梦想起什么似的，脚下一顿，跟在身后的翎没想到白景梦突然停出，猝不及防撞上白景梦的后背。
白景梦眨眨眼，提手给翎揉了揉额头。
“颜蕴，”他看向颜蕴，带着点疑惑，但又有几分似懂非懂的味道，“关于这个姑娘”
白景梦觉得颜蕴有点着急或者说是过于着急了。
“我是太过于着急了”颜蕴低声说。
可能是因为上次王家宅院的事他碰上了，却无能为力，所以把愧疚感放到这个女鬼姑娘身上？
白景梦心里想，但这并不是他真正疑惑的地方。
他知道颜蕴大致是个在苍瀚家训下成长的正直阳刚男儿，可他想明白颜蕴颜蕴自己怎么想的，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事事打抱不平的人存在吗？
他没遇见过，他觉得这样的人是话本里才有的。
人都是自私的。
什么帮助他人什么无畏奉献，这些和他白景梦搭不上边儿，自然，也不会相信有人不求回报。
毕竟鬼姑娘这事儿可不像揭单，有报酬可得，昨晚他答应是心血来潮，并不会像颜蕴这般上心，也不会着急。
“我父亲说，既有与人不同之处，应得以善用，我们修仙之人遇到不公义的事一定要去做。”颜蕴说，“我觉得我父亲说的是对的，这是我最开始修仙的初心。”
白景梦没说话，即使他心里还是不可苟同，但他知道了，与宗派无关，是颜蕴颜蕴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兰凌看着颜蕴，忽而浅浅淡淡地笑了。
天色刚起，出行的人并不多，摊铺有一家没一家地开着。白景梦并没有选择正儿八经的阳关大道，反倒是拉着翎在街口拐巷逗留。
理由很简单，大街上卖的食物贵，而他兜里的小钱币可是摇都摇不响了。
前面摊铺的人流散了不少，白景梦和翎有一说无一说的聊天，抬头正巧看见那摊铺伙计抱怀靠在摊铺边上的支架上。
嘿。
白景梦勾起一笑。
“兄弟。”他拍了拍这名伙计的肩膀，摆出一副熟络的模样，“包子四笼屉打包，两笼分开装。”
伙计点点头，应了声，按照白景梦的要求包装好，递给他。白景梦笑吟吟地搓手接过包子，递了一提给翎，一边掏出银两。
“客，客人，钱多了。”伙计说仔细数了一下，伸手把多余的钱币掂了出来。
“我是有点事儿想打听打听。”白景梦摆手。
伙计眨眨眼，会心一笑，敛财收入衣兜。
“是这样的”白景梦拢过伙计的肩膀，“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城里那个红衣姑娘的事儿”
既然收了钱财，白景梦索性也懒得绕弯，俩人絮絮叨叨聊了好一阵，直到小巷里来往的人多了起来，白景梦和翎才一起离开。
“怎么样了？！”
白景梦刚转过弯儿，嘴巴里咀嚼着的包子还没来得及下咽，颜蕴立刻就发现了他，忙不迭地喊问。
“啧。”白景梦皱了皱眉，努嘴示意翎先把早餐扔给他们。
“先吃，边吃边说。”白景梦说，“这热乎乎的包子，过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颜蕴没说话，接过包子，脸色不怎么好看，兰凌倒是很乖巧地吃了起来。
“欸，景梦师兄，这包子好吃欸。”兰凌说。
“是吧，”白景梦点头，“还是热包子好吃，又软又暖。”
“那，那姑娘什么情况。”颜蕴没心思吃，一口都没碰，就拿着包子看着白景梦。
白景梦叹口气，“嗯这女鬼是个活人。”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颜蕴并未像以往那般直接啐口。
“废话。”他还是没忍住，小声地接了一句。
白景梦不以为然，“这儿两三年前就开始有女鬼姑娘了，一般一两个月一次，举止怪异，歌声骇人，然后就没了踪迹这也是为什么昨晚我们到了这地儿没有客栈开门的原因，为这个事儿，城里很多生意都不好做了。”
“啊？那他们都不调查调查吗？”兰凌问。
“因为女鬼都是半夜出没，你也看了，昨晚上那个情况，谁敢靠近去调查。”白景梦咂嘴，“上盈城虽然叫城，但除了看起来像个城，其余地方从严格意义上来讲顶多算个镇，十八年前不好说，但那战乱过后没有一个仙宗驻此。”
白景梦顿了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里的没有人有能力去解决这件事，所以就搁之任之。”颜蕴接道。
“对，并且那个女鬼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人的事，索性大家也就事不关己了。”白景梦说。
“噢”兰凌听得若有所思，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懂，反正就见他一个劲儿地点头。
翎在边上吃着热乎乎的包子，还是和之前一样，翎吃东西的时候总是吃得很慢，特别慢，好似每一口都要细心品尝。
颜蕴也似懂非懂的点头，但他想了想好像又觉得不对，“这里流自不算很远吧？”
白景梦挑眉。
“应该是归你们流自白氏的净洁使馆管辖吧？”颜蕴接着说。
“嗯。”白景梦点点头。
“那这就是你们流自白氏的失责！”颜蕴忽然指责。
“呵，笑话。”翎突然蔑了一声，“从未有人上报的事如何管辖？”
“从未有人上报？”兰凌发出疑问，“为什么啊？那这名红衣姑娘还有以前的那些红衣姑娘都是从哪儿来的？”
“什么哪儿来的？！姑娘都是亲爹养亲娘生的！”颜蕴愠怒，“分明就是你们流自白氏的失责！”
“失责？流自白氏从来都是恪尽职守大门大派，何时能轮到你来苛责？”翎似乎也有些火气，但他很快就压了下来，嗤笑道，“你真觉得那些姑娘有亲爹养么？”
白景梦没明白颜蕴骂他的宗门，翎为什么要生气，他小小地敲了下翎的脑袋，不是说让翎不要生气，而是觉得翎刚才模样有些可爱。让他实在难以想象现在的翎是个成年男子幻化的。
“兴许是因为没有钱报给使馆悬赏吧。”白景梦坦然，“刚才也说了，这个‘上盈城’并不是座城，这里人们的生活水平只能算作是个镇。”
“啊，那因为没有钱就不管之后会发生的事了吗那些平白无故消失的姑娘也没人管顾了吗”兰凌说，“以后明明还会有更多人受难的啊”
颜蕴蹙眉沉默了一会儿，“先送回家吧。”
“嗯。”白景梦点点头表示同意。
其实刚才的话里他撒了个谎，因为具体是他在和那名伙计聊摆，所以自知翎应该没听太清。他是知道的，那名伙计告诉他这件事上报给了净洁使馆，只是净洁使馆一直没有动静，甚至在他上次去揭单的时候都没在净洁使馆看到这一单。
很蹊跷。
白景梦觉得，这是他新发现的、关于这件事的最大好玩之处，也是他决定跟着颜蕴去解决这件事的最大理由。
颜蕴打横抱起女鬼姑娘，动作轻柔，白景梦看得一愣一楞的，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真的难以相信颜蕴这样的会这么温柔细致，而且还是对一名女鬼姑娘？
简直了这癖好
白景梦咽了口唾沫，转了话题道，“不过我们现在把她送哪儿去？”
“当”
颜蕴张嘴，另一个小小的咯噔声在脚底敲响——
一枚翠玉指环落地之后咕噜噜地滚了一遭，恰巧不巧地来到白景梦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