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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商女怪病(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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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翎很认真地点点头,“想见哥哥,哪怕万水千山阻,哪怕九重云霄高,只要能见到哥哥,翎都觉得值得。”

    “为什么?”

    翎看着白景梦笑,不回答,两个人四目相对,白景梦沉默了一阵,放弃了继续追问,他努了努嘴巴,指向翎手边的酒坛。

    “一口干完这坛酒,我就信你。”

    “干完酒,哥哥就信我?”

    “嗯,信你。”白景梦说。

    翎端起手边的酒坛一气灌饮,白景梦静静地听着酒水过喉的声音,心中对于少年的好奇愈发浓重。

    他不追问,不代表他不深查,只要和这位少年多相处几日,总能知道少年的真正的目的。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有如此一桩好玩可趣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用完午食,白景梦忍痛付了饭钱,顺道向酒肆内的伙计问了一遭青阳山上的情况。和翎那神乎其乎的“因缘”一说吻合,这青阳山里唯一的神女湖泊还真是流自城地下水的源头之一。

    自山脚至神女湖,两人以步代替御剑,一是树多,御剑诸有不便;二是白景梦想和翎再摆聊几句,撇开翎的接近原由不说,白景梦很少遇见会对他感兴趣的人,也很少遇见他自己感兴趣的人。

    阳光照在叶尖泛着辉然的金色,云在青阳山的山顶游荡,白景梦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掰,翎跟在他的身侧浅笑回应,山里有微凉的风吹来,带着树木和泥土的味道,碎末的花瓣漫漫摇曳。

    “哥哥觉得‘离人醉’的味道如何?”翎问。

    “确实不错,酒够香,味够烈。要是我以前来过这青阳酒肆,也不得去其他地方捎酒喝了。”

    嘿以后,还能带臣茗来这个地方尝尝味道。

    蜿崎的泥道边有树木的的枝桠错了出来,白景梦小跑起跳,打落几片树梢的枝叶。

    “不过,翎以前是来过这儿的吧?”他说。

    翎笑了笑,扶了白景梦一手,白景梦落地时没注意脚下鹅蛋大的石块,绊了个小小的趔趄。

    “谢了。”白景梦笑笑,继续道,“我记得翎之前是先有言及青阳酒肆的所在,再嗅了嗅风里的味道吧?”

    翎眨了眨眼睛,不说话,白景梦也不说话,等待着翎的回答。

    两个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光斑摇摇晃晃。

    过了片刻,翎微微地笑了起来,“哥哥,我是妖族啊。”

    白景梦停步,侧首看向翎。

    红衣少年的头顶倏然冒出两只毛茸茸的黑色耳朵,原本摇坠于右耳的长长银链挂在了狐耳尖端,天光映照,银链上有光隐隐闪烁。

    妖族,嗅觉、视力和耳听都敏锐于常人,也难怪翎不用像白景梦那般努力抽鼻子才能察觉风中的酒味。

    白景梦笑笑,不语。

    他清楚翎的这句话可以算作回答,也可以不算做回答,所谓高手对招一刀封喉就是指既不正面解释,也不给人继续提问的机会当翎已经用妖族的身份说明自己的嗅觉极好时,白景梦再深究就跟拿锤子钻牛角一样,作妖得很。

    “怪不得翎一坛烈酒闷罐下来,气不喘,脸不红的。”白景梦挑挑眉毛,假意调笑,“听说妖族的酒量都很不错,下次我俩来一波痛快醉饮如何?”

    “哥哥相约,翎定是奉陪到底。”

    “哟呵,都不谦虚一下?从没醉过?”

    “自然是醉过啊,”翎说,“那时候一坛下去就已经喝得南北不分,连着师傅的院落都跑了好几圈,追着师傅闹腾,结果啊”

    他弯弯眉眼,温柔地说,“被师傅罚抄了好多遍宗训。”

    翎的乌黑眼睛依旧清亮,却叫白景梦在看着的一瞬感觉到了被深深掩藏在里面的柔水眷恋。

    “那哥哥呢?哥哥可有醉过?”他仰起头来。

    “嗯”白景梦想了想,打望起远处的高山,忽然记忆起臣茗还未毕业时的事情——

    那次是他非要拉着臣茗在酒桌上一较高下。

    两个人都酒过三巡,微带醉意,白景梦分明还有点意识,却偏要借着那股酒劲儿让臣茗把他背回灵溪谷,怎么撒泼打诨都不要朝阳台传送

    白景梦撇嘴,怂了怂眉毛,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又好笑又难堪,脸上的情绪难以言喻,翎突然扼住了他的手腕,逼上一步,“哥哥”

    他看着他,目光不逼人,依旧温柔,只是话语间的断句长得让两个人都有些不自然。

    “可是在别人面前醉过?”翎问。

    白景梦愣愣地眨眼,莫名有些心虚,佯装茫然道,“没,没有啊”

    “没有?”

    “没有。”

    翎眨眨眼睛,“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哥哥,我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几分羡慕能见得哥哥醉酒模样的人,毕竟哥哥可是警惕心很重的人啊,要是没有哥哥的信任,哥哥也难得大醉一场吧?”

    白景梦摸摸鼻尖,不回答,转了话题道,“我记得翎说过翎是自云芳而来吧?”

    “嗯。”翎点点头。

    “那翎和九尾狐仙是什么关系?”

    “啊?”翎一讷。

    白景梦哈哈笑道,“你俩不都是狐狸么?说不准还能攀个近亲?”

    他将双手垫在脑后,享受迎面吹来的和风,“你想,有个仙家的近亲多好,吃嘛嘛不愁,做啥啥不怕。”

    翎笑了笑,“哥哥,那已经不是什么狐仙了,是妖孽。”

    “妖孽?”白景梦没懂,“我俩说的是同一只狐狸么?”

    “哥哥所言的可是云芳城城主,当今妖族的正主九尾狐仙?”

    “嗯,对。”白景梦点头,“但他不是下青丘山拯救天下的仙家么?怎么成妖孽了?那九尾仙狐可是在十八年前率领了仙家百门诛杀黄鼠妖狼啊,其名不得是与日月同辉,流芳百世?”

    “嗯平息了长达三年的乱世之战没错,但九尾一族生而为仙,一言一行都得遵照仙家作为。”翎耸耸肩,懒洋洋地说,“人世一切皆有因果循环,善也好,恶也罢,定数由人不由天,所有得道者不得做任何干预。”

    “所以他是因为拯救了天下而被剥去仙籍?”

    “也不是。”翎说,“那九尾是先灭了几十家仙宗门派堕落成妖后才去拯救天下的。”

    “你怎么知道?”

    “云芳城内的‘说演义’和‘市井话本’都有讲,只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从不看那些罢了。”

    “是吗?”

    白景梦微微眯起了眼,那些名门之后看不看话本他不知道,但年幼在市井流浪时,他什么样的“说演义”没偷听过,什么样的“江湖话本”没偷看过,就独独没听闻过翎的这番言说。

    “是啊,是啊。”翎点点头,忽然冲着白景梦可怜巴巴地眨起了眼睛,他弯了弯狐狸耳朵,不停摇晃毛茸尾巴,“堕落成妖可痛了,浑身的仙骨都得被剔成妖骨。”

    白景梦顺着翎的话想象了一下,浑身一哆嗦,也觉得疼,看着翎清水般的眼睛时,便情不自禁地抬手揉了揉翎的脑袋。

    “等等。”白景梦忽然眉间一抽,困惑道,“又不是你的骨头,怎么像你遭了罪一样?”

    翎不回答,微微地笑了起来,眼睛映着阳光,“哥哥,到神女湖泊了。”

    白景梦回过头,翻涌如海的森林涌入他的视野,风吹着成千上万的树梢叠荡,嫩白的纷雪漫天飘散,天光倾泻,脚边的神女湖泊清澈得像是用水洗过的苍穹,白净的云在淡蓝的湖面浮迹。

    兰凌猛地坐起,娟鸟的啼鸣响在屋外,他的脸上满是泪痕。

    “小,小猫儿!”

    是颜蕴,他守在兰凌的身侧被惊得打了个颤悸准确来说是兰凌在昏迷中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袖衫,让他压根儿就没法走开。

    屋内天光通彻,白景梦给的捆仙绳被随意地扔在一旁的桌上,床榻边的两人四目相对,一个反手握着腰间的金鞭柄端,生怕对方醒来后忙不迭跑出去把王富贵给剁了;一个木木讷讷,眼眶通红,幽绿的猫妖竖瞳逐渐黯淡,再不见光彩。

    “颜,颜蕴弟弟是颜蕴弟弟啊。”

    好半天过去了兰凌才喃喃地说,像是在对自己说,他颤了颤眼睑,看着颜蕴却又没在看颜蕴,黑色的眼睛像井,深不见底,忽一会儿他又埋下了脑袋,不再说话。

    颜蕴也不说话,只是确定兰凌再无杀人的冲动后松开了握着武器的手。

    良久良久,房间里静静的,两个人都默然不语,颜蕴突然伸手揉了揉兰凌的脑袋,“饿了么?饿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起身想要离开,站直了身子才发现兰凌仍旧拽着他的袖衫。

    兰凌惊了一下,局促地松开手,颜蕴抿抿唇,沉吟了片刻,他的脑子里还清晰地印着兰凌昏迷时急切又伤心的模样,那只努力攥着袖衫的手像是用尽力气掰断了五指也不会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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