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商女怪病（六）
见白景梦正在思量，翎忽然轻轻笑了笑，掂起地面的一只叶片来回翻转。
“家主。”他漫不经心地道，“你是商人，对么？”
王富贵没有回答，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不想搭理，颜蕴皱了皱眉，从旁插嘴道，“翎兄，这事儿和王玉儿的怪病有关吗？”
翎根本不理颜蕴，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王富贵。
“家主。”他的笑依旧温若秋水，语气也不恼不怒，他看着王富贵的眼睛，再次道，“你是商人，对么？”
视线相汇，王富贵怔了一刻，立马猛烈一哆嗦，挪移开眼神。
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让他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仿佛有万千针刺扎在了后背，说不上原因，他觉得在与这位年仅十六七岁的少年对视的一刹，那双黑而深的眼睛凶戾到了极致，目光能把他整个人都洞穿。
“对对，对的。”王富贵发着抖说。
“卖什么的？”翎继续问，他也不看王富贵了，右手搓揉起叶片的小梗。
“卖卖卖卖卖”王富贵一边结巴，一边不停地哆嗦着搓手，含糊了老半天，又道，“这这和我，和我女儿的病有关系吗？”
没有人回答他，颜蕴和兰凌都看出了这位家主的举止怪异，连思量中的白景梦也回过神来，微微眯起了眼。
“卖什么的？”
这次是白景梦问起了话。
“卖”
王富贵依然吞吐，边上的王氏夫人再看不下去，“卖灵骨的。给黑市里的有钱的妖族和贵人讨个喜。”
她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满面都是泪痕，“玉儿玉儿都这个样子了！你那破生意抖出去就抖出去罢，难道我们的玉儿还不及你那几颗破烂灵骨重要？”
“这我”王富贵窘迫起来，完全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搓着手，不敢看来自使馆的白景梦一行人，只能正了正声音对夫人道，“你别瞎说！为夫为夫做的都是正经的生意，当今妖仙联盟的制约下谁敢私自贩卖灵骨”
“瞎说？瞎什么说？仙人都开口问了，你还说我瞎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玉儿，只有你的生意！”王氏夫人哭得越发的凶狠，头发乱了，声音也哑了，不顾仪态地推攘起来。
翎轻声一笑，扔了手里的叶片站起身来，双手枕在脑后，在场的颜蕴和兰凌都愣住了——
灵骨，乃心智初开的生灵所有，是由天地灵气所结的第一根基，存于体内，需剥皮剜肉才能寻得指甲般大小，形如珍珠，光泽晶莹，放于手中时冰凉透体，是黑市里收藏大户的喜爱之一。
但同时也诚如王富贵所言，在当今妖仙联盟的制约下灵骨的制取属于迫害生灵，不合人道，各地使馆都严厉制止这样的事发生。
白景梦眨了眨眼睛，有些想笑，不是因为王氏夫人哭嚷，而是因为意外发现了灵骨走私灵骨走私的揭露者，使馆皆另有酬赏。
想到那白花花的银两，白景梦根本压不住往上翘的唇角，心中也有点小喜，“你”
他想开口再确认一次这件事，身边却另有他人先一步问了话。
“你贩卖灵骨？”兰凌问，他的嗓音仍旧像姑娘般甜糯，但语气变了，整个人冷得像冰，说出来的话分不清是询问还是质问。
“小猫儿你怎么了？”颜蕴不妙地问。
没有回答，兰凌冷冷地看着王富贵，再一次道，“你贩卖灵骨？”
王富贵咬紧唇，额头上冷汗涔涔，双腿抖得跟筛糠似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微乎其微地声音回答，“是是”
一瞬间，在场的人还没来得及听清王富贵小声地说了什么，兰凌的身体便像绷紧的弓弦般暴力张开，他猛地高跃，眼睛化作了猫妖的竖瞳，两柄二尺余长的黑金龙纹双刀从绑腿脱鞘，在红白色的衣袂下凛冽寒光。
不好！
白景梦第一个反应过来，立马掐诀掷符，符篆即刻出袖，疾如雷电，但兰凌身为半妖，速度天敏，自是比注灵的黄符快上几筹。
“小猫儿你做什么！”颜蕴大喊了一声，也腾空起跃。
可一切的结束都在下一个眨眼间，青锋横下，势不可挡！
白景梦和颜蕴都拦不下兰凌的动作了，而王富贵也怔忪得脑子一片空白，面对劈来的双刀毫无办法，骚臭的尿液浸湿了整个裤|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刀下去会是怎样的后果，即使脑袋还在也免不了血肉横飞。
“砰——”
兰凌倒下了，手中的黑金龙纹双刀落在了地面，没有人阻止他，他就这么突然一下倒在了王富贵的跟前昏了过去。
“夫，夫君”王氏夫人惊魂未定，睁大了眼，嘴唇嗫嚅。
紧接王富贵也倒下了，他瘫坐在自己的尿水上急促呼吸，脸色煞白。
白景梦和颜蕴同时松了一口气，颜蕴拾起双刀，打横抱起兰凌，白景梦心念自己的揭单赏金还好没被这小猫儿的冲动给冲没了。
“轰隆——”
意料之外的巨响在众人的前方炸开，滚滚烟尘铺天盖地横扑漫散，猩红遍布。
是白景梦方才脱手的符篆失了控制，仅有灵力没有字诀，院落的白墙无法承受住符篆附于的灵力便爆破成了粉末。
白景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脸上万分凄惨这赏金，失之我命啊。
翎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忽然又不易察觉地浅笑了一下，和之前的笑不同，眸光温柔到了极致。
“家主。”他回头，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往后问，兴许是心情好了，说话时还露出了两颗可爱的虎牙。
“你将剥了骨剜了肉的生灵遗骸放在何处？”翎懒洋洋地问。
“湖流自城南门外的妖山中。”王富贵的声音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还未缓过神来，“那里有一片湖，全埋在那里了。”
“噢。”翎点点头，不着调地挥了挥手袖，“谢了。”
王玉儿发病一事算是终了，家奴们过来收拾了残局，地面被清理干净，小姐被扶回房中，王氏夫人由于过于惊悸而晕死过去，王富贵将其抱在怀里。
他忽然并拢了双腿，跪在地上，“仙，仙人我家玉儿的病，还有救吗？”
事已至此，他也不想为自己贩卖灵骨一事求情，只希望前来揭单的仙人能救治好他的女儿。
做父母都是这样，天大的事都没有子女重要。
白景梦作揖行礼，“委于在下的事，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别院内，长长的木质走廊通向各自的房间，天光倾泻，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白景梦在抿唇沉思，翎悠悠地走在他的身边，颜蕴抱着兰凌跟在两人身后。
实在没看明当下的情况，颜蕴想了很久，忍不住道，“这任务现在怎么办啊？兰凌他莫不是和桩任务有关？”
白景梦正心思烦躁，也不看颜蕴，脱口就道，“有关没关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颜蕴答得干脆，一半是他心里也有些小躁，一半是他当真没看得出来。
白景梦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想了想，又叹口气无奈道，“看兰凌的举动也不像与任务有什么关系，否则早在进门时就把这王富贵给咔嚓了。”
说着，他回头瞪了颜蕴一眼，比了个手刀在脖子上，颜蕴眨了眨眼睛，愣愣道，“那接下来的事”
“接下来的事，我还在想。”白景梦说，他撅了噘嘴，用余光偷瞟身边的翎。
翎感受到了白景梦的视线，仰头浅笑，“哥哥是有什么事要问我吗？”
当然有事要问你，白景梦心里说。
他好奇翎如何能知晓王富贵贩卖灵骨一事，又好奇翎现在从容不迫的态度是不是对这桩揭单之任有了答案，更好奇这人会不会与他争抢揭露灵骨贩卖的酬赏。
并且，这只小猫儿突然倒下，依当时情况来看，他失手了，颜蕴正处慌乱，最大的嫌疑就是翎或者说兰凌气急攻心？
想了很久，白景梦决定通过揭单的事来打开话匣，“翎，关于王玉儿的怪病，你有什么看法？”
“我？”翎笑了笑，“嗯我觉得这座宅院内根本不存在作祟的邪气。”
“嗯。”白景梦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方才见到翎在问王家主‘贩卖灵骨’一事，不知翎是否认为此事与王玉儿的怪病有关联。”
“哈？这事儿怎会和王家小姐有关联？”颜蕴再一次忍不住地插嘴。
没人理他，翎看着白景梦的眼睛，诚然道，“是哥哥告诉我的啊。”
我？
白景梦心里困惑，面上却不动声色。
翎接着道，“昨晚哥哥不是递了一杯茶水于我，让我认真品味吗？”
白景梦眨眼，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可自己分明是出于礼节才将水杯推于你啊，与认真品味何相干？
“嗯，对。”白景梦厚着脸皮点头，忽然作出一副学堂先生抽背考题的模样，“所以翎看出什么了吗？”
“起初我确实没明白哥哥的用意，不过今早我去宅院中的取水井看了看，就懂了。”翎说，“这里只是一座坐落于流自城繁华一带的普通宅院，按理而言宅院中的取水井应不会含有灵力，但事实上其中的水不仅含有灵力而且还不少。”
白景梦尽在掌握地点头，心却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别有他意了，我就想行个礼，端端面子而已。
翎继续说，“后来我还去宅院的其他地方转了转，大都是这样，听说宅院取水井的水源在城外，刚刚便是顺口问了问灵骨遗骸的所在地。”
“那你怎会知道家主在贩卖灵骨？”
翎呆呆地眨了眨眼睛，“不是哥哥说的吗？昨晚在哥哥房内，哥哥不是只点了一盏灯烛吗？我仔细看了看那盏灯烛，瞧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盏灯烛与众不同的地方，底座上镶了一颗小灵骨。”
后边儿的颜蕴挑了挑眉毛，莫名其妙地“啧”了一声，白景梦回头睨了颜蕴一眼，“你在这儿照顾兰凌，我和翎先去流自城外埋灵骨遗骸的地方看看。”
“不行，我也要去。”颜蕴反对。
“你去了谁照顾兰凌？要他一会会儿醒来又把王富贵给剁了怎好？”
“可是”
“哎呀，有什么可是的。”白景梦嫌弃道，不等颜蕴答应，便自顾自地掏出了一根捆仙绳抛给他，“这可是我才买的，你好生点用，不怎么结实，绑的时候注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