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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灵树作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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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腐臭而酸湿的腥气漫涌上来,呛得白景梦没法呼吸,地面之下,灵树的根茎盘虬成团,密密麻麻的,再往下,有死水积蓄在根底。

    隐隐约约水面上还漂浮着什么活物,白景梦蹙眉,压低了身子想瞧个仔细,可无奈地缝底下实在太黑,不丢一张烧着的火符根本就看不清半点儿。

    此时,身遭的风流终于摸清了白景梦的位置,风刃撕裂空气,齐齐从四面八方袭来。白景梦当即警觉,左手握伞,右手撑地,向前翻身避闪。

    风刃在落空后随即回旋,白景梦手滑符篆,默念口诀。

    同一刻,一个黑色小团在白景梦眼前一跃而过,鼠窜般从地缝里跳出,白景梦一怔,登时调改符篆,首选诛杀邪祟之物。

    手里的符篆立马听令而掷,张张化作青锋利刃破空横斩,与此同时,劈向白景梦的风刃旋转呼啸,每一刃都不留余地、直逼身前,势不可挡!

    似是在一息间陷入绝境,白景梦现时后背灵树,正对风刃,风刃与身仅距一尺!

    “哼。”

    没有半分紧张,白景梦臭屁轰轰地咧嘴扬了扬笑意,右手掐诀,从容纵身轻跃,腰间的佩剑滑出,剑刃与风刃相击,一刀不落。

    只要抓住那只邪物就行,风刃再多再强再难搞定,施法者玩完,不也没用?

    白景梦心中有些小得意,甚至想要回头冲着臣茗嘚瑟,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左侧方扑来了,他感觉到了杀意,猛地扭过头去——

    是方才那个小黑团!

    白景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只邪物出现得太过于蹊跷,居然避开了他那三张几乎准确命中的符篆好吧,他其实经常失手,但现在而言,他立时掐诀是绝对来不及的!

    他手里还捏着剑诀,若是要换做符篆的默诀,那短短一瞬空隙就足以让所有风刃劈头盖脸地从他身遭切过。

    当机立断,白景梦放弃驱符,抬脚高踢,用脚直踹邪物,可邪物早已料到白景梦的动作,即刻如蛇般灵活避闪,蹿跳于灵树树干再借力起跳。

    白景梦落了空,邪物迎面扑来,一双血红的眼睛突然亮在黑暗之中。

    “诗讣!不要看那眼睛!”臣茗一下急出了声。

    白景梦没有听到,但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才亮起的血红眼睛绝不是什么能够轻视的东西,话语的尾音落下,白景梦左手一沉,发力握紧伞柄高抛,伞中剑横贯而出,白景梦当即反手握剑,向下斩落。

    邪物扑来,近在咫尺,犀利而迅速,像是戈壁上卷石的横风,白景梦尝试着左右侧身,可邪物的身影太过敏捷,不认真看清,恐怕这一刃只空不中血红的眼睛无可避免地与白景梦对视了——

    是鬼魅一般的红色啊白景梦瞬时着了魔的疯狂眷恋。

    然而这只有一息,伞中剑已经落了下来,带起的风声像是鬼啸,邪物没能避开,二者皆是拼力一搏,但白景梦赢了。

    明亮的剑刃削过黑团的身骨,强行将其一分为二,冰凉的液体在白景梦的面前炸开,鲜红了白景梦的脸和白衫。

    “做得不错。“白致远随即御剑驰来,一手挽住白景梦的腰肢,将其揽入怀中,臣茗御剑紧跟在后,以赞赏的眼神对着白景梦肯定的点了点头。

    琉璃的眸子在片刻的混沌后回复了光明,白景梦愣地眨了眨眼,心脏还停留在那双血红眼睛给予的悸动中。

    有些爽快,是那种接近于疯狂的爽快,能够让人为之癫狂。

    他抹掉脸上的血渍,回头望向灵树,此时,他们已经距离灵树有了好长一段距离,飞一般的疾驰简直像是在逃跑逃跑?

    为什么要逃跑?

    白景梦在剑上踮稳脚尖,扭头看向宗主,嘴唇翕动,打算问点什么,可白致远兀然抬起了双手,轻轻地放在白景梦的耳边。

    他看着白景梦,双手捂着白景梦的耳朵,目光淡淡如水。

    霎时,漆黑的夜宆裂出了一道人形般的刺眼白光,巨大的天幕被劈开了,震耳的雷声轰鸣不止,万云川息翻腾——

    该来的还是来了,谁都躲不过。

    天劫降了下来,灵树没能承受得住,霹雷打在灵树的中心,灵树的根底着了火,夜风吹来,火势疯狂增长,一整棵灵树都在燃烧,艳红的祈愿条裹着黑色的树须在风火中漫卷飘摇,惨遭吞噬的灵魂绝厉凄嚎。

    白景梦回头望了过去,只觉黑夜被烧穿了个洞,鲜血般艳红,仿佛这场熊熊大火至死也要燃到天地尽头。

    是这样的吗?

    白景梦心里微微一动,因为身为芳木,无法与火相抗,想要活下去,只能走上歧途,竭力一拼。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有错吗?

    可是,世间万物为什么要活,为什么要死呢?

    历经万劫万难才得来的修为本就不易,最后却保不其一死,那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这场天劫历任本会降下一场甘雨,只是这树与邪物同祟,沦不得天道所忍。”白致远忽然说,他注意到了白景梦的目光。

    “那”白景梦想问,又不敢问,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那天道是什么呢?”

    白致远淡淡道,“已经酿成的祸事无法挽回,一步错,步步错,想要弥补只能变成强者。天道是什么,无人能知,但强者的话语就是权利。”

    他顿了顿,看着白景梦的眼睛,“也是天道。”

    白景梦也看着宗主的眼睛,稍稍讷了片息七年了,这双海一样的湛蓝眸子他看了七年,头一次,白景梦觉得自己映进了宗主的眼睛,他想继续这样看下去,企图从中找到点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找到,唯有那份沉淀在湖底的悲伤一如当年。

    “诗讣可知我为何将此次任务独交予你?”白致远话题一转,收回了视线。

    哈?

    白景梦猛地一哆嗦,伸手抓了抓头发,委实没反应过来这个随堂测验般的突击提问。

    “为了让我变得更强?”

    话一脱口,白景梦立马后悔了,心知这句纯属烂话怎么可能是为了让他变强?这次的任务本就不难。

    本就不难?

    确实,白景梦仔细一思考,倒也没觉得这次任务和其他揭单有什么不同,倘若非要说出个应急难点,那便是白景梦最后一人同时压制邪物与风刃有点恼火,但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啊。

    想想,难道以前那些妖使、散修、实习弟子都是一个人独自前来么?那怎么会无法应付那棵灵树中的小小邪物呢?

    是因为眼睛?因为他们猜到了有两名邪物作祟,却又忽视了最后亮起的血红眼睛?

    白景梦尽力说服自己,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不太对劲,但事实上这个解释于情于理,各方面都说得过去,可是仍然有什么东西不对有什么东西不对?

    到底是有什么东西不对?

    记得昨日里臣茗说过这个任务很急,可他们在此已经耽误了一夜,之前臣茗又极其失态地将他揽入怀中,这些是有联系的吗?

    “诗讣,你可听懂了?”

    白致远的话落在耳畔,白景梦神思游离,压根没听。

    “诗讣,诗讣。”

    多喊了两声,见白景梦仍没反应,白致远轻拍两下白景梦的肩膀,白景梦的眼睑浑然一颤。

    “诗讣,我方才所言,可有听进一句?”

    “啊?有,有的,”白景梦想也不想,他扭头看着白致远,张了嘴却无后话。

    “我”他完全没法重复一遍宗主刚才到底讲了个啥。

    白致远无奈摇摇头,放眼看向前方,“要到灵溪谷了,下去再说。”

    白景梦迅疾乖巧点头,余光瞥见了另侧的臣茗,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臣茗的神情,然后顿住了——

    臣茗正在御剑,风扬起他的发,翩起他的衣袂,腰间坠着的青色圆玉摇摇摆摆臣茗在笑,面部痉挛地笑。

    白景梦知道臣茗笑得少,久而久之,连温柔的笑都会透着几分古怪,可他没见过臣茗这般失态的笑。

    这样的笑意不似默无表情时的温柔笑意,也不似嘴角抽搐时的高兴笑意,这样的笑意是心潮澎湃?激动万分?欣喜若狂?

    白景梦看不懂,却毛骨悚然,他说不出其中原因,只觉得臣茗在这一刻整个人都变了,是他不认识的臣茗。

    御剑落于灵溪谷入室地边界,此时已是深夜,谷内安适如常,天空有蛟龙之云幻浮幻沉,边上有叶涛之潮簌簌而响。

    白景梦的面前是一堵连绵延长的白墙黛瓦,里面是入室弟子的修行院落,非入室弟子万不可入内,此乃白宗宗训戒律之一。

    曾几何时,白景梦也有机会进入这个院落,可他揭单之任闯祸太多,这一脚终究是踏了起来又退了回去。

    “诗讣,把剑收起来吧。”宗主说。

    臣茗于后踏前一步递来银伞,那是白景梦方才错乱之时胡丢出去的,宗主将他揽上佩剑后他一直胡思乱想,压根儿就没记忆起手中这柄仙剑还有个壳诶,不对,这么说起来他是不是还有柄佩剑给忘在原地了?

    还好还好,他尚未及冠,还未真正拥有一柄仅属于自己的佩剑,弄丢的那把不过是白宗仓库里不值钱的小法器。

    为什么说不值钱呢?因为白曦早清楚白景梦这家伙闯祸的本性。

    这个人早期揭单时的“闯祸”不是弄丢了什么法器就是折损了什么法器,自然,那些什么昂贵之物的暂借权也再不会落在白景梦的头上。

    “是。”

    白景梦恭禀接过银伞,右手挥剑,想要甩出剑刃上残留的血渍,可他错了,这柄剑和他拔|出时一模一样,剑身犹如清水般光亮,每一寸都能在月夜下反出凛冽月光。

    若说血液会在回灵溪谷的途中风干或者滴落,却也绝不可能毫无痕迹,一点,一丁点有过什么东西残留其上的影子的都没有,像是根本就不曾有人将它拔|出劈斩过一只邪物。

    但白景梦白衫上血梅般的污渍是存在的,那样的事是确实发生过的。

    “这柄剑,名为玖餍,饮邪物之血,噬邪物之力,为其所用。”宗主说。

    玖玖餍?!

    白景梦拿剑的手开始发抖,两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臣茗,臣茗对着他点了点头,接着他又看向宗主白致远,白致远也同样对着他点了点头。

    真真的是玖餍剑?!

    白景梦当然是听说过玖餍剑的,以前的学堂先生有讲,宗门内的藏书阁卷籍有记——

    大陆建立之初,云芳秘境尚未与世隔绝,而上古凶兽饕餮现于人世胡作非为。所有能人异士集百家之灵,聚万众之妖终将其杀死并抽其筋骨于仙法大阵之下锁灵,另以少数骨骼作仙法器皿存世。

    玖餍剑,当时存世之一的仙器。

    三百年前,此剑突然横空出世,不少仙士能人为夺此剑大打出手,直至血流成河也就是那时,当唯一的胜利者握住这柄仙剑时,才有人知晓这剑其实有灵相寄,以心择人,忠其一生直至命陨。

    白景梦颤着手将剑收入银伞,最后又特地看了一眼接连伞柄的那根伞骨怪不得他会觉得这个花纹如此熟悉,因为学堂先生曾反反复复地在课堂上讲过,一而再,再而三,直到这花纹都认识他了,而他依然是有点眼熟。

    那些年他上课究竟在干嘛啊?!

    白景梦肠子都快悔青了,心中连叹自己前一晚竟没有与其同床共枕,这种感觉就像你身边一直有一位倾世佳人,可你的眼睛被猪油蒙蔽了,你没察觉,亦也没有与她睡过觉,直至最后这位佳人的离开,才发现“噢!这就是那位千万万人求而不得的姑娘啊”。

    哦豁,到头来,你和这柄银伞的关系仅是在并肩共战的一瞬“牵了个小手”罢了。

    “宗主。”白景梦低头,双手呈上银伞,不舍和懊恼都压掩在了心底。

    白致远却扬手拂袖,将银伞推了回去,他看着白景梦的眼睛。

    “诗讣,人生倥偬,归期何期。”

    次日的天微凉,失眠的夜总是很长,白景梦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两眼看着白色的幔帐,怀里抱着宗主友人的银伞。

    昨晚,这柄尘封着玖餍剑的小银伞并未被白致远收回,暂借于白景梦了,期限为一年,理由是能唤醒玖餍剑饮血本能的人并不多。

    实际上,白景梦同白致远御剑回灵溪谷的途中,白致远也有说,但白景梦没听到,那时候的白景梦正在自以为是的疯狂遐想,脑子里根本就没装东西。

    大概白景梦那时候看见的臣茗的笑就是由于宗主所言的内容吧,他打心底里替白景梦高兴,因为白景梦终于有了一柄暂属于自己的仙器。

    做挚友的不都是这样么?

    只要他获得了什么恩奖成就,便如同自己也获得了什么恩奖成就。

    可宗主那句“人生倥偬,归期何期”是什么意思?

    白景梦一整晚都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虽然拿到了玖餍剑的他很开心,但宗主最后的话语却在脑子里打圈似的挥散不去。

    那句话沉甸甸的,又空荡荡的,像山一样重,又像雾一样缥。

    他觉得那句话像是问句,却又不像是问句,好在宗主只是摇摇了头,并没有要他说点什么或者给出什么回答。

    之后,宗主领着臣茗去了书房相商要事,而白景梦则回了自己的院落这是他一个人单独的院落,因为没人愿意与他同院,所以被安排在了近后山一带的位置。

    “哎”

    白景梦放弃了继续思考,叹息一声,瞅了瞅窗外亮起的白天他决定先起床将此次的任务详承书写好。

    认命般地坐于几案跟前,白景梦苦大仇深地提笔扬书,一笔一划看似胡乱,却又极其严苛。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无数本字帖练习到反胃,每一个字、每一个落笔都毫无文风,但确确实实与字帖内容一模一样。

    过了会儿,边上响起了小鸟啄窗的声音,按照那个啄窗的力度,按照那个啄窗的次数间隔,白景梦想也不想地就知道此鸟定是白曦发来的传讯符。

    干嘛啊?昨晚我啥也没干啊?连着两天我都没回谷呢我,怎又找上我了?不会是因为昨天那任务吧?那任务那任务我也没闯祸啊。

    白景梦“啧”了一声,抓着头发走向窗边,使劲儿想着自己到底做错了啥事等等,他恍惚间记忆起那棵烧毁的灵树好像正位于流自城妖界的边缘?

    不会是因为那树被烧了吧?可那树烧了我也没法啊,又不是我烧的

    白景梦抓着头发咬牙深吸一口气,恶狠叹出,他推开窗,啄窗的小鸟瞬息化作了一张白色信笺——

    行云殿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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