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劣质的火星味
雨后的空气似乎总是格外不同，在清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可以看见极其细微的灰尘，清新又干净。
此时，是大约五点的光景，席靳望了望窗外，停下了一直摆动的用纸做成的简易扇子，因时间太久，手臂垂落下去时僵硬又麻木，连同腹下的双腿，席靳试探着动了动，用手移动着右腿，慢慢的，血液才开始正常流动。
席靳一步步走过去，站在垫子旁边，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又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光明明灭灭，辩不出喜怒。
“席颂。”
懒懒躺在垫子上的女孩，似乎还沉在梦里，突然听到声音，不高兴的皱了皱眉，抓过男人作乱的手抱在怀里，极为依恋的蹭了蹭男人的腕骨，嘴里呢喃着，“席靳，
哥哥。”
在混沌的半梦半醒之间，她终于第一次迷糊着当着他的面叫了他的名字，也幸好，席颂习惯了将一切都压在心底，没让席靳察觉到不该有的情愫。
男人眸色微深，纵使余怒未消，也没舍得立时把手抽开，又放任她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望了望天色，男人心里涌上一丝着急，也不在催她，直接拿过衣架上的浅黄色睡衣就着衣服给她套上，弯身抱起，挑着小路走了过去。
早晨五点左右，宿舍门刚刚打开，路上没什么人，是以也没人撞见。
校园里的林荫道上，已经渐渐开始有了零散的落叶，杂乱无章的洒在地上，颇有一丝深秋欲来的萧瑟，男人步伐稳健的抱着怀中的女孩从容的往前走，直到能望到宿舍楼的时候才停下来。
席靳脚步顿住，垂眸望向不知何时抱着他腰的女孩，目光黑漆漆的盯着她。
许久感觉不到男人迈步，女孩轻颤的睫毛下偷偷张开一点缝隙，正好对上男人黑漆漆的眼睛，仿若深海繁星，璀璨美丽。
席颂微微怔住，刚要沉浸，就冷不丁听到男人的声音，“躺够了没？下去，”
似乎觉得话有点冲，男人又补充，“我可还没消气呢。”
胆子嘛，都是惯大的。
女孩非但没有下去，还嚣张的伸出藕结似的纤臂抱上了男人的脖颈，偏偏还露出一个安静乖巧的笑，肆无忌惮的模样让人气的牙痒又无奈宽纵。
男人神色变得更加深幽，忽的俯身靠近她，声音沉沉：“席颂，你记得，没有下一次。”
席颂抿紧唇瓣，眼里的光彩暗了下去，就这席靳的力道，双脚顺势落在地上。
这一路有不少积水的小水坑，女生粉色涂鸦的拖鞋依旧洁白如新，没沾上一点泥泞。
“好了，”席靳屈指敲了敲她的发顶，“回宿舍换衣服吧。”
席颂沉默点头，背过身往宿舍楼走去，连肩膀都搭了下来，蔫蔫的，光从背影就能看出少女的失落。
男人复又叹了口气，在心里劝说自己，他是要训诫，不是要让她难受委屈的。
席靳又叫住她，“洗漱好下来，带你去吃早餐。”
让人不禁联想到似乎大人认错或退让的方式，总是关于早餐，午餐，晚餐。
让你感到别扭又温情。
席颂停住脚步，站在台阶上回过神来，端端正正的朝他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笑容，“好。”
席靳眸色软了下来，黑漆漆的眉目里饱含无奈，也没有在停留，看见她进去之后，席靳就赶紧往自己宿舍楼跑去。
宿管阿姨打了个哈欠，出来接热水的时候正好瞥见席颂进来，目光中露出一丝疑惑，刚打开门没多久啊，这么快就有人出去，想着就直接问出声，“唉，同学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席颂回过头，乖乖巧巧的站在那里，回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阿姨，我出去赏雨。”
说完，席颂就跑着走了，徒留宿管阿姨一脸懵的站在那里，
赏雨？哪有雨？不是昨天半夜就停了吗？难不成她记错了，早上又下了？没有啊。
宿管阿姨摇了摇头，感叹：现在的孩子可真奇怪。
席颂回去的时候，她们都还没醒，女孩抱着校服悄悄走到浴室，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开始冲澡换衣服洗漱，做完这一切之后席颂刚想出去，就看到被搁置在一旁的衣物，想了想，还是把睡衣搁进了洗衣机，至于席靳的t恤。
女孩皱了皱眉头，神色有些犹豫，最终把它整整齐齐的叠好，像是藏住什么小秘密一样把它放到了自己的枕头下面，偏还掩耳盗铃一般把枕巾平了又平，四四方方的搭在枕头上和床铺完全居中。
席颂满意的露出一抹轻松的微笑，在清晨微黄的光晕下，粉嫩的唇瓣似染了一抹珠光，精致的脸颊在阳光的沐浴下越发白皙如玉，更衬清艳昳丽，姝容绝色无双。
本是美人遗世的佳景，却冷不防染上了一个墨点，女孩漂亮的眼眸此刻蕴满如霜一般的冰冷，瞳孔深处全是腐朽，烂的不成型。
席颂一双清亮的瞳孔无声的看着摆在原书桌上的东西，黑眸微缩，似压抑着无限风暴，又似淡漠麻木，冰冷的注视着。
那上面只是很平常的一个类似灼烧的印记，唯一不同的，是火柴印记。
呵。
真是久违了啊。
灼烧过的，劣质的火星味。
永远烙印在白纸上再也无法消除的残烧过的深洞拓成火柴的形状，昭在青天白日之下。
席颂嗤笑一声，眼神冷漠无比，那些被隐藏在脑海深处的阴暗记忆又被重新勾了起来，漫天的火光也烧不灭藏着蛀虫的一堆垃圾。
到了如今，竟然还能出现？
究竟是百足之虫死不为僵，还是她，太过仁慈？
十六岁的女孩此刻眉目之间一片深幽，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朝气，腐沉沉的，像是无人问津的山谷里早就布满青苔烂在泥土里的朽木，再也不分清了。
就像时间停滞，女孩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浑身冰冷漠然，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
突然，被特意安置挂在墙壁挂钩上的小熊突兀的掉了下来，在床沿上弹了两下，顺着往下的方向咕噜噜的滚落，却奇异的，不偏不倚的砸在席颂肩上，落到了她的手心。
席颂从一片怔仲中回神，从往事的阴暗中重新站在阳光下，盯着手里的东西，目光一片空茫，却下意识，接住了。
全身冰到骨髓里的寒意开始慢慢减退，席颂动了动僵硬发麻的小腿，握着那只小熊，朝着楼下，缓慢，却坚定的走了下去。
直到看到楼底下站着那个一身黑衣的男人，少女的目光才真正有了一丝暖意。
男人身姿掀长斜斜的立在那拓下一片阴影，一双眼睛漆黑，似乎总带着那么点慵懒的漫不经心，那般浓墨重彩，仿佛只轻飘飘看你一眼，就能让你终身沉沦。
席颂一步一步，先是走，后来步伐越来越快，横冲直撞直直冲进了男人的怀里，伸出白皙的藕臂紧紧的抱住了男人的劲瘦的腰肢，带着一股除非砍掉她手臂，否则谁也分不开的决绝。
席颂抱着席靳，头埋在他的胸膛，漂亮的眼睛里，眸光却执着又阴戾，怎么也散不去。
她无比清晰的知道自己内心的自私和黑暗，利用席靳对她的不设防和纵容，一步一步在黑夜里可耻的逐渐放大了滋生的贪欲。
她自私的想将席靳永远捆绑在她身边，妄想永远囚住她的救赎，就像濒死的人死死抓住救命稻草，即使满手鲜血淋漓，也不松开半分。
她自以为的爱永远包含着黑暗禁锢与独占，唯有席靳可以稍稍抚平。
尽管病态且执拗，可这就是她。没人会怀疑这样一副美丽恬静的皮囊之下究竟藏着一个怎样阴暗的灵魂，在阳光之下，她永远会是那个乖巧安静善解人意又聪明的乖乖女，可她自己知道，她的灵魂烂透了。
也对，在那个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哪还能有什么正常人呢？
少女眼中闪过一抹幽暗的光，带着薄凉与讽刺，手下却更加抱紧了男人的劲腰，带着眷恋与渴望，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之中轻蹭了蹭。
席靳难得没有在以席颂长大在这样抱他不合适而推开，不得不说，在大多数时候，席靳最能感知席靳的情绪，男人抬起手臂抚摸着少女柔软的发丝，从发顶到发中，一下又一扎，慢慢消除席颂内心的不安躁郁，抚平她的情绪。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有不少人投过好气又探究的目光，夹杂着些许嫉妒和愤恨，席靳没关注，而席颂，不在意。
良久，席颂才能勉强开口，声音很轻，近乎飘渺，却让席靳疼到骨子里，她说，“疼。”
“哥哥，我好痛。”她不想在与曾经扯上任何关系，就算曾经的记忆在如何淡去，她也不是不痛的。她害怕，失去她来之不易渴求的安稳。
席靳眉头狠狠下压，嘴角抿平，微扬的眼尾带着一股子杀伐的戾气，眼眸里深切的划过一抹沉重，冷的如冰山，底下却在悄无声息的热血沸腾，带着即将爆发的烈。越来越重。
无论心里如何暴怒，在此刻都被收了去，只剩下安抚，男人高大的身影罩住女孩，
“乖。”席靳宽厚的掌心落在席颂的枕骨，带着安抚捧住发丝，声音压缓，带着独属于席颂的柔和，
“是哥哥不好，让你难过。”
席颂从他怀里抬起头，清澈澄静的目光落在男人眼瞳，眼睛亮亮的，“你没有不好，我也不会难过。”
从她亲手烧了那个地方之后，就再也不会成为他的束缚。即便有零星残落，女孩的目光带着沉静，盯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此刻也，丁点不留。
她的未来会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人。
一生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