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打雷
等到席颂回去的时候刚刚好午休结束,打了预备铃,教室里的学生大多数仍趴在桌子上不愿起来,妄图借此延长午休的时间,来让自己继续沉在睡梦里。
江行坐在座位上,嘴唇微抿,沉默的看着刚刚回来的席颂,头一次有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席颂下课从来不急着去吃饭,席颂从不会午休出去,更不会一直不回来,不会脸上带着那样的笑容,仿佛那样开心。
江行身体僵硬,左手虚虚握着,似乎想抓住些什么,看着没用力的模样,实际顿在那里硬掰也掰不开。
席颂挺直背脊的坐在倚凳上,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哥德巴赫猜想,右手转着根画着黄色树袋熊的碳素笔在那划来划去,一副冥想认真方便待会数学课进入状态的模样。
但是江行知道,她此刻是极为放松舒适的,他好奇,却又不可避免的想到早上的那一场变数,男人侧过头,目光幽深的盯着女孩柔软的发顶,所以,你的反常,都是因为另外一个人吗?
他是不是,刚开始,就要,错过了呢?
江行想着,握紧了手,见席颂那么认真的模样,头一次,目光里不再是纯粹浓烈的欣赏而是满满升腾的郁气。
江行哗的一下站起身,带动着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可即便如此,席颂也没有抬头,即便是出于对周边环境的关心、好奇,通通都没有。
她始终是那样恬淡安静的,可那何尝不是另一种漠然?
他宁愿她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他针锋相对,聪明狡猾把他气的哑口无言,可那样起码,在他面前席颂展示的是真实的,而不是永远伪装的乖巧温和。
这是分寸,是礼貌,但更是距离。
她在她和所有人之间划上了一道极为刺目的鸿沟,谁也走不到她的世界。
可现在,有个人是例外了。
十六岁的少年在爱情初初萌芽的时候首先尝到的就是苦,也意识到,青春也不仅仅是夏日橱窗里冒着气泡的橘子味汽水,也是喉咙里青柠哽涩的微苦。
窗外的微风徐来,吹开了下午两点的燥热,新的钟声响起,大家也都自觉的在座位上做好,开始准备上课,只剩下男人突兀的站在那里,头顶短短的发丝又黑又锐,带着青芒。
意气风发,光彩夺目的少年,从幼时起就有自己的目标并且一直默默践行为之奋进直到今天,光鲜夺目之下,没有人不可能不付出夜以继日的汗水和努力,所以他配的上他的拽,那是他的傲,
就算没有人认可他也无所谓,头一次遇到了没有嘲笑且对他肯定并且是发自内心的相信他,信任他可以做到的宝藏,
其实从很早之前,他早都动心了,否则,他怎么肯对任何人低头。
他可是江行,在席颂没来之前,他也是从小到大的第一名,拿到了无数奖杯荣誉被赞许为二十一世纪新一代少年天才潜力无限的江行。
他愿意为科学献身终生不改,也头一次想认定一个人,偏偏,江行的目光微微转动,盯着那个从坐下就再没动过一丝一毫的少女,一缕阳光从窗柩之中透过来,落在少女干净白皙的侧脸,耳畔的碎发调皮的垂落下来,像极了跳动的精灵。
少年的目光怔住,心脏却不可抑制的动如擂鼓,砰,砰,砰。
他头一次感受到在科学信仰之外的热烈情感,也比他在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时更加热血澎湃,如果,如果,他的未来将要在宇宙黑暗中瑀瑀独行,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成为终点处那永不垂落的光明。
见证他的失败,他的脆弱,他的努力,他的不甘,和他终将夺得阿基米德桂冠的荣耀。
他将把她的一切同他分享。
少年的拳头慢慢紧握,胸膛里饱胀着几乎要热泪盈眶的冲劲、满足,激动和向往。
江行的目光渐渐染上坚定,对啊,还未开局,怎会言败?
少年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目光再次落在女孩身上,之前的烦闷通通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往前的笃定和莫名的坚持。
江行忽的笑出声,浑然不顾又有多少青春萌动的少女又为他倾倒,在老师疑惑和同学们好奇的眼神中郑重落座,而后摆出数学课本开始认真的准备听课。
未来还长,他要证明,他比那个人更有能力,更有资格站到她身边。
席颂,你准备好了吗?
下次的第一,可就不一定还是你的了。
似乎青春里的执着,最后都会莫名其妙的演变成同一种结局,那就是,为了前途奋进,这里是黎江一中,黎县最好的中学,这里孕育着无数的优秀高中生,培养着未来的国家底梁,谁都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努力,不论将来踏上怎样的道路,此刻,他们殊途同归。
时光匆匆不回头,只此一次的青春,不可辜负。
一切都在暗地里无声继续着,似乎一切都是重复,可又在演变着一年四季的春夏秋冬,11月的风渐渐有些凉了,地上也多了许多夏日不曾见的枯叶,经过太阳的炙晒,踩在脚下很快的碎裂开来,发出清脆的响。
秋雨之后,空气越发湿软绵长,似乎要为了即将到来的寒冬做铺垫,雨下之后,一次比一次冷。
“瞧瞧今天,中午还热的我去买了个冰激凌喝了一杯乌龙茶,这下了晚自习就感觉寒风要吹进骨子里,冻死了。”应惜芮裹紧了身上的校服外套,跺了跺脚,嘴里抱怨着这突变的天气,娇俏又灵动。
下了晚自习已经在晚上十点钟,夜里的凉气同寒风一起丝丝缕缕的似乎要渗进身体里面去,是真的冷。
“小惜儿,我只记得你吃了一根冰淇淋啊,什么时候又去买的乌龙茶。”尹原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又疑惑的撇过头看着应惜芮。
“哈哈!”应惜芮停下脚步,得意的笑起来,“自然是上课的时候偷偷喝的呀!”
“啊,可是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不到五分钟了。”
“对呀!”应惜芮肯定的点点头,竖起三根手指,“所以我连买上楼下楼只用了三分钟,厉害吧?”
席颂三人对视一眼,面上露出如出一撤无可奈何的表情,
平时跑个步都恨不得跑上一步歇三步,做点锻炼就碎碎念个不停,目光满含哀怨的就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可怜,活脱脱的林黛玉。
结果为了吃,就可以这么生龙活虎的激发潜力了?
尹原她们都很不解,如果应惜芮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一定会一脸她们不懂得表情,义正言辞的告诉他们,什么叫美食的魔力!
哦,原谅他们不懂什么叫——吃货!
当然,应惜芮是不会听到她们的心声的,她顾自开心着,即便听到她也是不会理会的,因为错过美食,就等于失去好多快乐哦,她才不要!
因为晚上十一点,学校宿舍准时熄灯,一排排窗口的灯光逐渐挨个按下去,除了楼道里有时闪过的亮光,一切都陷入寂静的黑暗里,窗外四楼的树叶声沙沙作响,到了半夜两点,竟又真的打起了雷。
“轰隆隆。”巨大的一声闷雷似乎从天际远远传来,故而又刷的一声打在不远处,窗外划过闪电的蓝光。
应惜芮被吓的懵懂的怔愣一下,而后在慢慢回过神来,郑筱拉开蓝色鲸鱼的床帘,问了句:“打雷了吗?”
“嗯。”尹原肯定的应声,掀开被子穿上拖鞋走去窗边望了望,“要下雨了。”
“没事,”她说着,把窗户处的床帘又拉紧了些,“大家都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早自习呢。”
女生的声音淡而平和,带着一股镇定和从容,尹原在她们之中年纪最大,话很少,外表看着冷漠,实际上对她们都很好,细心又耐心。
郑筱的性格有那么点傲气,可实际上别扭又可爱,应惜芮更是喝大大嘞嘞的小太阳,就像田野间的向日葵,永远乐观生长。
而席颂恬静又乖巧,加上白皙透净的小脸,整个人就好像蓝天之下泛着莹莹光泽的蓝色海洋中太阳自东升起照在上面的第一缕熹微,那么澄澈,干净,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对她好,仿佛大声一点都是对月下凌波而来小仙女的亵渎。
可她偏偏,最让人猜不透。却又让你恍惚看见了一面被擦的干净如新连一点微尘都不见,光滑细腻的珍贵宝镜,那么透亮。
“颂颂?你睡了吗?”见席颂始终没有出声,尹原立在床前,望了望她的方向,略显担忧的开口。
见没有回音,尹原也躺回了床上,关上了灯,开始沉入梦境。
不久,酝酿了许久的大雨果然倾盆而下,砸在地上震天的响,树叶被强劲的风呼呼吹得枯落在地上,空气里都散发着泥泞和潮湿。
躺在上铺的少女睁开眼睛,乌黑的眼睛像琉璃一样黑白分明,却难掩其中的冰冷和空洞,也许只有黑暗之中,沉寂之下的席颂才是真真正正的她。
就像走在大街上飘荡的游魂,空洞,麻木。
不知道为什么,从席颂很小开始,她就是害怕雷声的,早时的恐惧被岁月磋磨的只剩下冷,融不化,忘不掉。
不是有句话说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可对于他们这种从生下来就被遗弃,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父母的人来说,哭没有用,因为没人疼。
或者更加准确的说,哭泣对她们来说是一种手段,例如可以更多的得到路人的怜悯,说俗了,就是得到更多的施舍,也就是被那些自诩清高的人最看不上眼的黄白之物——钱。
那意味着他们可以早点回去,得到更多的饭菜,可以不用挨打……
而对他们同类来说,就更加可笑了,哭泣是他们的伪装,是欺骗,是他高高在上得意而你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嘴脸。
那里,没有天真。
席颂扯了扯唇角,眸里神态无一丝变化,不知是在笑,是悲哀,还是嘲讽。
雨下的更大了,伴随着时不时的雷声,仿佛无情的永不会停歇。
席颂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乌黑的瞳仁在黑暗里奇异的亮,闪着鬼烁的光,一动不动。
直到似乎是久了,她的目光才微转,不经意间看到了挂在墙壁挂钩上书包拉链上的小熊。
哥哥!
席颂猛地直起身,尽管不可置信,可心里就是抱着那么个微弱的念头,女孩步履慌乱的爬下床梯,踢上拖鞋就往阳台直直的走去。
尽管夜色黑沉,尽管大雨朦胧,可席颂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她窗户外面一动不动穿着的黑色卫衣的年轻男人。
席颂裂了咧嘴角,似哭似笑的模样,眼里却无可忽视的闪过一抹清晰的晶莹。
其实她是可以熬过去的,尽管可能一夜不睡,可那相比她过去所经历过的一切又算的了什么呢?太渺小了。
可直到这一刻,席颂才明白,她也是渴望的,就像,就像她一个人是可以无波无澜的熬过去的,也不在乎有没有人陪。
但是,那个人不是她的可有可无,而是席靳啊。
席颂快跑两步,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又好像连一生都想过了,少女决然又果断的翻过护栏一跃而下,身姿轻盈的好像天空中飞翔的鸟,就像追寻自由一般欢快。
她坚信,他一定能接的住她,如果接不住,那么,女孩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把命交给他好像也不错。
这种近乎飞蛾扑火的孤绝,形成一种疯狂病态的艳丽,少女乌黑的发丝散开,衬着嘴边的那一抹笑容越加清纯。
像是悬崖边暴风雨即将来临前最后一夜,玫瑰脱下了它的荆棘,燃烧着最后的生命去盛放,夜间的水汽凝结成露珠,像是在歌颂它的凄美,如此绝艳,辉映成歌。
席靳目光陡然滞住,哪还记得什么生气,本来他在宿舍都已经睡了,结果却忽然听到雷声,虽然席颂从没说过,但他知道,她是不安害怕的,所以他什么都没想就从水房窗户那里沿着水管爬了下来,直到雨点砸在脸上,他才回过神,原来他忘记了带伞。
他也不知道席颂有没有睡着,也忘记了这不是在家里,他只是想靠近她,告诉她,我在。
可席靳此刻只感觉到了仿佛从心脏炸裂开来浓烈的显而易见的恐慌,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他母亲死前的画面,心脏迸裂出鲜血,倒下的时候轻的像蝴蝶,美丽又绚烂的就好像天上璀璨的烟花,可她身上的血怎么也留不住,收不回去,……
来不及反应,他的手臂早已不用他大脑指示早早的张开了双臂,
男人心里荒凉一片,不可否认这一瞬间,席靳连想到陪她死都想到了,他已经没了母亲,这世上,也就席颂这么一个牵挂了。
所幸,他接住了。他也必须接住。
席颂被牢牢地禁锢在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里,即便是二楼的距离,这么大的冲击力,纵使瘦弱也是接近成年女性的体重,可席靳硬是撑着没退后一步。
确切地说,他不能。
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