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141
“嘿, 你俩,张川放寒假啦?”卫孟喜一高兴,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她也算看着俩小孩长大的, 他们跟自家这五个也是铁哥们了。张川不是去京市念大学了嘛,除了五个好哥们(姐们)的, 人还知道每次回来的时候给卫阿姨陆叔叔带点礼物。
东西不一定要多么贵重, 但重要的是心意。
卫孟喜无意间跟苏奶奶提过一嘴自己失眠,他就给买了安神的香囊寄回来, 那一个星期可把三个女孩香坏了,吃饭睡觉都要挂着。
老陆画图用的工具老旧了,他不知道打哪儿听说, 给买了一套全新的直接邮寄到老宋办公室,这家伙他还以为是妻子给买的呢, 用了大半年某一天说起, 卫孟喜说自己没买过, 然后两口子一排除, 觉着铁定是张川。
他的细心和耐心,是他这个年纪男孩里少有的。
就是自家最贴心的根花根宝,卫孟喜也觉得没有他的心细如发。
这样的特质, 做刑侦真是一根好苗子, 难怪到了优秀的大学里依然优秀!
张川,曾经的狗蛋, 也就是那个平头正派男孩, 笑着点点头, “卫阿姨, 你们最近都好吗?”
“好, 好得很, 就是你姥好点没?”
苏奶奶最近半个月感冒了,一直不见好,卫孟喜也去看过两次,还直接把矿医院那位很厉害的中医大夫接去,给她看了一次,吃过三副中药,现在看着倒是好了一点,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继续吃药。
毕竟,老太太的怪脾气,谁都知道。
“放心,我死不了。”苏奶奶气势十足的进来,脸色比上次好了不少,就是脚下走路都有劲儿了。
卫孟喜高兴,看来那老中医的药是有用的。
“苏奶奶!”卫小陆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抱住苏玉如,脑袋就在她怀里和肩膀上拱啊拱的。
她可是好久没见到苏奶奶了,自从他们搬回省城后,小姑娘倒是经常跟着妈妈进城的,但也不是每次都能看见,那几年苏奶奶忙着收拾负心汉,忙着打官司,满世界的找他们家祖传古董。
经常是她们去十次,能见到一两次的频率。
她可是苏奶奶带大的孩子,“以前啊,您最爱牵着我去村口啦,我还记着跟您去家属区乱逛呢。”
那时候老太太为了找闺女,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好保姆,每天不做饭不搞卫生,就只提溜着小小的刚能走稳的小呦呦,叼着她的小奶瓶,把矿区的每一个旮旯角落都逛遍了。
老太太想起那几年的事,也是动容不已,拍拍她脊背,“一转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
趁她们说起以前的事,张川悄无声息来到卫孟喜身后,“卫阿姨。”
卫孟喜就知道,这孩子是有话要跟她说。
“张川你来帮我看看这灯泡是不是坏了。”
俩人来到二楼的过道上,他才说:“阿姨,我想找你问个事儿。”
“什么事,你这孩子还跟我客气啥。”
“严明汉这人,阿姨还记得吗?”
“严明汉?”卫孟喜只用一秒钟就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严彩霞的爸爸,曾经跟老陆和杜林溪被人称为金水煤矿最有前途的三大工程师之一,后来又丧心病狂到把自己亲闺女送去鸡店里给他姘头打工的人吗?
不过那年都把他抓到了,谁知道他愣是给跑了,这么多年也杳无音讯。
“他又干坏事儿了?”
张川摇头,“这次跟着师傅出任务,我发现有个人很眼熟,很像他,但还不确定。”
狗蛋兄弟俩虽然只在矿区生活过两三年,但那几年正是严明汉风光的时候,矿区这巴掌大的地方,孩子们怎么可能没见过他呢?只是他后来去了书城,并不知道这人畏罪潜逃的事。
卫孟喜简短的说了一下当年的事,“他跑那年,是八六年还是八七年来着,到现在都七八年了。”
他认识,还因为彩霞。他跟黎安华和严彩霞的关系都很铁,曾经在矿区都是一样的被抛弃的小孩,后来彩霞被卫阿姨救下,在卫阿姨资助下又是学车又是学电脑,这几年都在深市负责文具厂的事,也好几年没见了。
“你在哪儿看见他的,跟你们现在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吗?”
“应该是没关系,最近带我的师傅正在调查一个走私案,我跟着跑跑腿,看见他也是偶然。”
那天,他在京市的某个机械厂宿舍区蹲点,本来是准备蹲守那俩走私嫌疑人的,可巧人没守到,却看见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看着十分眼熟。
张川的记忆力和眼力一样好,短短几秒钟就想起来,这人不正是矿区的严明汉叔叔吗?当时他还奇怪,严明汉怎么跑到京市来了,留个心眼,他跟踪了一段,发现他居然住的是涉外饭店,身边来往的也都是外国人,顿时就觉着更奇怪了。
严明汉不是被单位开除了吗?没有金水煤矿这个国有大矿的平台,他怎么接触到这些关系的?在张川的意识里,任何一段社会关系都有它存在的原因。
“后来,我悄悄去找前台服务员了解,人说他是归国华侨。”
卫孟喜抬了抬眉毛,哟呵,当了几年逃犯,回来摇身一变就成归国华侨了。
但这种事并不算稀罕,因为未来的三十年里,这样的“改头换面”并不少见,尤其是龙国跟某些没有引渡条例的国家,在没有高度发达的国际资讯联网共享的年代,就给了这些人空子。
某些后世互联网上有名的大商人,其实或多或少都有点这种污点,自以为把身份洗白就万事大吉,其实别人还记着呢,就比如她,比如严彩霞。
“不过,只是看样貌相似,过几天我还想找彩霞去辨认一下。”
卫孟喜点头表示赞同,“但记得别让她太冲动。”
小姑娘现在的性格越来越像她,嫉恶如仇,又有点火爆,很容易就意气用事,张川之所以按兵不动先来找自己了解情况,那就一定是有别的安排。
“好。”
俩人正准备回屋,忽然听见厨房外面的葡萄架下,少男少女正站在那儿说话。男的桃花眼十分漂亮,女的身量挺拔,也像个大人了。
“张江你这人烦不烦,我都说了我没那书,你要不会自个儿去图书馆借啊。”这是卫红的声音,掩饰不住也懒得掩饰的烦躁。
要说这世界上谁最像卫孟喜,严彩霞只是性格像,卫红则是外貌神态性格都高度相似,就是那种平时看着知书达理,长得也挺漂亮一姑娘,但脾气一来,就会发飙那种,发起飙来连卫东都怕。
可以想见,以后无论嫁给谁,都必须是要当家做主的。
“不想去图书馆。”张江的声音也是成熟的青年男声了。
“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妈不让我处对象。”这是卫红愈发烦躁的声音。
“你咋……什么都听你妈的啊……”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我是妈宝,我们全家都是我妈的宝。”
前半句卫孟喜差点笑喷,后半句却有点感动,孩子是把她平时的话听进去了。
她这一笑,张川轻咳一声,少年少女顿时鸟兽散,他歉意的冲卫孟喜笑笑,“对不住阿姨,回去我会好好说他的,绝对不会让他影响卫红的学习。”
这大哥真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啊,卫孟喜也不好说啥,毕竟人家大哥都先打三十大板了。
以前吧,她对张江确实没好感,还记着上辈子的仇,但这么多年了,小伙子啥样,她也是看在眼里的。
如果是因为上辈子的“仇恨”阻拦他们,她觉得没必要,看得出来,卫红从小就跟他最好,可能是因为同样是馋兮兮的小孩,经常一起分零嘴吃,你有就吃你的,我有就吃我的,渐渐不分你我,发展出深厚的“革命友谊”了。
这小伙子满心满眼都是卫红,而卫红也不讨厌他,为什么要阻拦少男少女的青春萌动呢?
卫孟喜唯一介意的,就是学习,怕他们耽误彼此的学习,这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就是天塌了也得顶住。
所以说,张川还是很懂卫阿姨的,他说这话其实也在帮自己那傻弟弟试探,如果卫阿姨没说别的原因,只是介意耽误学习的话,说明他希望还是很大的!
几人心思各异的进到屋里,卫孟喜让他们玩着,自己陪苏奶奶去找老中医号脉抓药。
“哟,苏大娘回来啦?”
“大娘精神头可好,越活越年轻哩!”
苏奶奶记性可好,还记得打招呼的是谁,谁家的,连以前在窝棚区发生的糗事都没忘。老中医已经退休了,但依然来找他看病的老病号很多,都是直接找到家里来,开了处方拿去矿医院抓药。
他号了号苏奶奶的脉象,沉吟片刻,“你这是思虑过度,肝火犯肺,上次吃了效果如何?”
“还不错,白天几乎不咳了,就夜里还零星咳几声。”
于是老大夫提笔,“唰唰唰”写出一张处方,“好好调适心情,下一个。”
全程没超过三分钟,这也太快了!
但卫孟喜早习惯这种看病方式了,谁让人家是既有技术又医德医风高尚的老大夫呢?卫红呦呦的过敏,她自己的失眠症,以及当时就被断言胎儿克母的韦向南,都是他给看的。
卫孟喜就是他忠实的宣传者,每次别人一有哪儿不舒服,她就要说矿区有位老中医,推荐他们可以来试试,一般三副药就见效。
拎着去矿医院抓的药回家,客厅门关着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三个女孩的“哇哇”声,以及阴风惨惨的配乐,卫孟喜就知道,他们又在看鬼片。
自从给买了这台vcd,家里一到周末假期,就再也没人看连续剧了,都是看碟度日!
可陆家这几个都有点奇怪,不爱看那些情情爱爱的,就喜欢看鬼片,僵尸片,每次把门窗关严,窗帘一拉,电视声音调小,wifi信号们靠在沙发上,就开始一边看一边鬼叫。
尤其陆卫雪和卫小陆,简直是人菜瘾大的真实写照。
让别看了不行,可一看,每次都要被吓得哇哇大叫,据说好几次还做噩梦了,可第二天一早,你问她们还看吗?
看,当然要看!
叹口气,卫孟喜进厨房做饭,估摸着鬼片看完了,就指挥几个孩子给苏奶奶熬药,怎么泡,怎么加水,怎么处理,小火还是大火,还像模像样。
而这一晚,喝了药以后,苏奶奶的咳嗽也明显减轻了很多,只鸡鸣十分依然能听见几声,其它时候一夜好眠。
过完春节没几天,本应该正是窝家里不动弹的时候,卫孟喜却一大早就催孩子们起床,“赶紧的,别磨蹭,你们小姑大喜的日子,可不许迟到。”
1994年大年初六,陆广梅结婚了。
其实证是年前早就扯了的,但因为俩人工作都很忙,一个在省委宣传部写材料,一个给分管工青妇医疗民生口的副省长当秘书,小两口这工作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能抽空办酒席都算不错的。
要不是婆家着急催着办,卫孟喜估计小姑子是不会办的。
“对了,广梅比你小几岁来着?”卫孟喜拐了拐身边正在洗脸的男人。
老陆捧起一把冷水扑在脸上,整个人就激灵过来,“六岁。”
“那今年就是33,算虚岁的话三十四吃三十五的饭了,难怪她婆家会着急。”
去年谈婚事的时候,卫孟喜可没给她婆婆好脸,原以为他们怎么着也要“还击”一下的,谁知不仅乖乖过礼,还加了一辆摩托车,这叫啥,越是给他们好脸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但要是直接开门就给一耳刮子,人家还把你供起来了!
“你说广梅这婚礼也是,早不办晚不办,偏偏这时候,是不是……等不及了啊?”
“等不及”的肯定不是广梅,因为人家广梅私底下可是跟孙有胜说好了的,在事业稳定之前都不打算要孩子,啥时候算稳定,得广梅说了算……真正等不及的,应该是孙家小叔子,孙长胜。
“我上次还听广梅说,她小叔子最近不知道哪里找到的关系,开始倒卖起vcd呢,就你家闺女儿子天天看那玩意儿,听说一台好几千呢!”
老陆只是淡淡的“嗯”一声,他对八卦永远不感兴趣,但也不反对妻子聊,只需要偶尔答应一下,表示他在听就行,至于心里想的是设计图还是井下机械,卫孟喜也不关心。
这就是中年夫妻的互相敷衍……吧。
“咱们广梅也真是厉害,居然真帮孙有胜把工资给要回来了,你是不知道啊,那老太太脸色……啧啧啧。”
“嗯。”
“这孙有胜也是,怎么就那么怂呢,自己的工资光明正大去要怎么着了?说来说去就是怕他妈,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等着广梅呢。”
老陆于是就赶紧换上过年时定制的西装,年前就已经去外面理发店剪好头发了,只是长得快,现在又长了,现在店子没开门,他就对着镜子,自己用剪刀弓着腰在那儿剪。
卫孟喜“啧啧”两声,看来,是把八卦听进去了。
虽然不问世事,但他也知道广梅的婆家不好相处,剪头发,新西装,刮胡子,这么一捯饬,看着不像四十岁,倒像二十八九。
主要是不怎么晒太阳,皮肤白,就显得面嫩,个子高又不发福的中年男人,确实是要显年轻不少。
卫孟喜跟他站一起,虽然也不老,但终究是多了种商场上历练出来的气势,不会再让人觉着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那种女强人的气质是挡不住的。
更何况,卫孟喜自己也不打算遮挡,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气质成熟有什么不好的,反正生理年龄都三十六七了,也没必要再装小姑娘。
现在穿上一条浅绿色的真丝裙,带点泼墨的花纹,腰肢掐得很好,本来一般人驾驭不了的衣服,但在她的身上就很出色,搭上裸色小皮鞋,同色丝袜,衬得一双小腿笔直修长,就跟模特似的。
再披上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走路都能带风。
这不,才刚下楼,卫东就吹起口哨,“大美女,今儿坐我的车不,带你兜风?”
卫孟喜白他一眼,“少给我没大没小,赶紧把衣服穿好,你那根链子是啥玩意儿?拴狗的吗?”
卫东穿了件印着大大的占据一整个胸口的骷髅头的t恤,衣服下摆破破烂烂,丝丝缕缕也就罢了,居然还斜挂着两根银光闪闪的链条,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这叫朋克,妈你不懂。”
卫孟喜确实不懂,她在“幻象”里看过很多奇怪的穿着,像女孩子只穿一件内衣似的小吊带,又露脖子又露胳膊还露腰肢肚脐眼的,好好一条牛仔裤要从大腿根挖个洞到膝盖甚至脚踝的,她看着都凉。
但她决心做个开明的好妈妈,只要他们喜欢,她睁只眼闭只眼,“别的时候穿我不管,正式场合你给我好好穿衣服。”
卫东都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又不是四五岁的小孩,哪里肯听话啊,不仅不换下去,还又配上一条又宽又长大烟囱似的牛仔裤,卫孟喜简直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了。
这刚无效说教了一个,卫小陆又穿着一身奇怪的长衫短褂出来:里头是一条到膝盖的碎花裙,瓦面罩上一个破洞蜘蛛网一样的罩衫,再搭上一双黑色短筒靴。
以后世的眼光看,卫孟喜觉着没啥,但老陆有意见了啊——那罩衫上的“蜘蛛网”有好几个碗口那么大的洞,不合适,不合适。
老闺女噘着嘴,“爸你真老土,知道这在国外叫啥吗?”
老陆揉揉太阳穴,他哪里知道,他还真说不过闺女,“要穿裙子像你大姐那样。”
卫雪穿着一条蓝紫色的格子连衣裙,既青春又得体,卫红卫国则是一身很简单的白衬衫运动裤运动鞋,一看就是好学生的样子。
卫小陆“略略略”着,扭头就跑,“四哥等等我,我跟你才是一国的。”
老陆还想追上去说教,卫孟喜拦住他,“算了,儿大不由娘,随他们吧,待会儿坐远点,眼不见心不烦。”
你就说吧,这一家子,出个门光穿衣打扮就要扯半天,等到的时候,娘家人就差他们这一房了。
陆老大一家子和老五是大半夜坐火车赶来的,没去处只能一直在火车站熬到天亮才过来,此时已经在酒店枯坐半晌了,偏偏孙父孙母也不招待他们。
正是百无聊赖又饿又困的时候,见到这一家七口下车,他们眼睛都直了。
爹妈高也就算了,就连卫小陆都有一米六五了,男孩都是一米八以上,就连卫红也跟她妈一样高,“这……这是根花吧?”
王春梅看了一圈,就只认出根花还有那年回去时候的影子,因为身高变化不算很大。
根花淡淡的笑笑,“大伯娘。”
王春梅比卫孟喜大几岁,现在也才刚四十出头,但鬓角已经白了,腰背也佝偻下来,卫孟喜记忆中的她还是二十多岁手脚利索的样子。
现在居然就当奶奶了。
是的,他们家大牛比根宝大四五岁,在陆广全和陆广梅的双重引导和供养下,终于勉强上了个高中,但考大学的时候实在是考不上了,连专科线都够不上,回乡后在乡政府当临时工,广梅的意思是,还是要好好复习,说不定以后能转正。
但转正的前提是得文化过硬,得能通过得了考试才行。
好在他自己也还算有上进心,去年下半年转正了,在老家乡政府负责畜牧养殖这一块,也算是有了铁饭碗,还结婚有了娃,王春梅这不就当奶奶了?
卫孟喜看看自家这几个,她怕是任重而道远。“大嫂你们来了,路上顺利吧?”
“顺利顺利,都顺利着呐,就是老二来信说想念他三爸三妈,还从部队给你们寄了点特产回来。”老二就是他们大房的儿子,叫二牛。
说着,大牛就提来两个纸盒子,是品质上好的人参蜂王浆。
“这怎么使得,小孩子家家的,不能让他破费。”
“三妈您就收下吧,二牛常跟我说,这么多年要不是你们和小姑一直供我们上学,我们说不定早就回家放牛了,他现在能走上从军报国的路,还得多亏你们从小的谆谆教导……”
这大牛,说话倒是一道一道的,很有那个味儿,卫孟喜和老陆倒是更喜欢耿直的二牛,这小子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初中毕业就去参军了,这几年在部队表现不错,逢年过节都会打个电话来问候几句。
虽然,卫孟喜也拿不准这俩侄子是真心的明事理了,关心他们,还是只是想抱大腿……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陆家能多出几个懂道理的人,以后命运也会一代代改变,老两口的基因会慢慢被淡化,甚至消除。
这是好事。
“好嘞,那咱们就收下了,替我们谢谢二牛,啊,待会儿吃完饭上家里玩玩去?”
大牛赶紧带着小媳妇连连应好,“好几年没去过矿区了,大家都说金水煤矿这几年日新月异,咱们正好去见识见识。”
“顺道说不定还能取取经,回去应用到咱们乡里。”
王春梅和陆老大都是木讷的性格,难得能养出这么会说话的儿子,卫孟喜再一次感慨,然后上去跟广梅婆家人见礼。
第一次见面有多傲慢多不可一世,现在孙母就有多客气,脸都笑烂了,“哎呀小卫来啦,小陆和孩子们呢?”
卫孟喜回身指指那边正跟陆家人汇合的他们,“恭喜阿姨,阿姨今儿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哪有哪有,我这几天啊是……”其实是憔悴,两个大眼袋都快掉下来了,但当着这么多人不能提,于是她转而拉住卫孟喜,向身边的一群中年妇女们介绍,“这就是咱家广梅的嫂子,你们看着眼熟不?”
早就有人看出来了,“我在报纸上见过,是不是就是开长寿山矿泉水的卫老板?”
“嚯!咱们石兰省鼎鼎有名的大企业家!”
“又漂亮又能干,难怪咱们广梅年纪轻轻就前途远大。”
“……”
孙母显摆的挽住卫孟喜胳膊,仿佛众人的奉承她也与有荣焉似的,“还有广梅她哥,不仅长得英俊,还是硕果累累奖项多多的工程师,你们看。”
于是,大家又转头去打量陆广全。四十岁的他,成熟稳重,还有一股读书人的斯文,清瘦清瘦的,打理得干干净净,看着就让人赏心悦目。
卫孟喜为什么要留下给她抬轿子呢,其实是在找人,她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果然,没一会儿,大家把他们全家都给八卦了一遍,孙母也热情洋溢的吹嘘完之后,一个打扮十分新潮的女孩扭着腰走过来,“阿姨。”
孙母的脸色顿时就分外难看。
女孩是爆炸头,脸上画着亮晶晶的红红绿绿的妆容,耳朵上挂着拳头大的圈圈,指甲染成黑色,跟放墨汁里浸泡过七天七夜似的,口红颜色也有点紫黑色,脚下是一双厚底黑皮鞋,以及玫红色的健美裤。
打扮倒是挺新潮的,就是卫孟喜有点欣赏不来,她多看了两眼,就发现女孩的肚子微微突起一点,跟她纤细的胳膊腿儿不成比例……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孙母生怕她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赶紧将她拉到人少的地方,两个人不知道嘀嘀咕咕了多久,卫孟喜逛了一圈,还发现好几个熟人,例如汤团长、黄姐、姚处长等人,她倒是没想到,老汤和老姚居然也来了……看来,广梅现在的交际能力,比起以前更上一层楼。
但她也不会觉得自己的人脉被抢啥的,反正人就在那儿,谁能结交到,谁就是真本事,她当年还一直想结交钱寅呢,不也没交上?
不过,话说回来,这钱寅家两口子自从去了日本,还没回来过呢,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混得怎么样。当年远远不如他们的刘香两口子,现在都稳步上升了,刘香当上了石兰省整个肉联总厂的书记,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老钱则因为技术过硬,被从厂里调到了学校去当教授,要说风光,可比走之前的钱寅两口子还风光。
现在正在日本刷盘子的钱寅,不知道是何感受?
不过,这也不重要了,卫孟喜想着,招呼完一圈刚坐下,卫红就悄悄的,意有所指的说一句“咱们来对了”,卫小陆连忙点头附和,“对对,我也觉得,以后咱们要常来。”
孙家家庭条件好,往来无白丁,订的酒店也是石兰饭店,是全省最高档的饭店了,菜品之丰富,口味之好,自然是矿区比不上的,虽然没自家的卫家菜好吃,但也是另外一种滋味,大家伙吃得都很香。
跟他们坐一桌的陆老五,是兄弟姐妹里变化最大的一个,曾经还算风度翩翩的少年,此时已经成了佝偻着肩背,头发秃了一块的中年男人,看着像四十出头,倒是一直最辛苦最劳累的陆广全,反倒成了整个陆家看起来最年轻的。
陆老大和王春梅见他一直埋头吃,也不跟谁交流一下,就问:“老五,上次那女同志,处得咋样了?”
“可别又像上上次那个一样,处几天黄了,人女同志跟媒人说你话少,这可不行,话少咋处对象呢?”
“就是,也不看看你都多大年纪了,就你这几年挣到那点钱,盖房子是没问题,但过日子也不是有房子就行的……”
“可不能再听大牛他奶的,说啥要找个二十多岁的家里没兄弟的大姑娘,那不是做梦嘛,人家大姑娘凭啥看上咱啊,家里要没哥哥弟弟的,那人找你干啥,不就是上门女婿嘛,你愿去吗?”
老五正在吃大肘子的手就一顿,像一个犯错被抓包的小孩,不敢出声,筷子上的肉送进嘴里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这叫啥,以前只有他挤兑别人的时候,仗着在家得宠,看上大哥大嫂房里的东西,想要啥就拿啥,连老陆高中学校奖励的钢笔都被他搂走。
现在就是风水轮流转,卫孟喜一家子看得津津有味。
“哎呀爸妈你们也是,等晚上去到三爸三妈那儿再说嘛,现在这么多人。”大牛替五叔解围。
卫孟喜眸光微闪,她刚才只是说客气话,大牛真会顺杆子往上爬。
但这么多人,孙家要招待也招待不过来,到时候随便给他们弄点难堪,剑指的还不是广梅两口子?他们今晚送客都不知道要送到几点,听说她老板来了,到时候陆家人可别上去横插一脚出洋相才好……算了,就去自家住两天也没啥。
就是不知道孩子们乐不乐意,她看向根花根宝,他俩收到妈妈信号,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看向卫红卫东,他们就显得很无所谓,反正早就不把这些人放心上了,倒是卫小陆,一反常态。
“好啊,大牛哥嫂子你们就去我家住,明天我们带你们在矿区好好的玩一玩。”态度十分真诚,十分友善。
要不是她眼神若有似无的看向五叔,卫孟喜都要信了。
这孩子,怕是刚才听八卦没过瘾,想继续吃瓜呢。
陆家人吃饭都习惯噼里啪啦,几下解决干净,一大桌子人其实是挤着坐的,饭菜只刚刚够,被他们吃得一点不剩。可惜新人还在敬酒,他们不能走,要是普通宾客也就罢了,他们今儿可是娘家人!
孩子们出去外面玩儿,卫孟喜就跟王春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视线在人群里扫着,主要是想看看广梅的老板长啥样。虽然一直听人说起,但她真没见过,现在要是能近距离看一下,自然不能错过。
大厅里跟她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都在找哪位是正主。
“他三妈,你觉得呢?”
卫孟喜一愣,“大嫂你刚说啥?”
王春梅叹口气,“我说你身边有没有适合老五的女同志,年纪大点没关系,就是离过婚或者寡妇啥的也没事,带孩子都不怕,给他介绍一个,婆婆在家天天哭天天闹,说我不管老五死活,可我哪是不管,是管不了啊……”
卫孟喜身边的女同志,哪个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优秀?介绍给陆老五,说实在的,他不配。
她正想一口回绝,忽然瞳孔迅速的缩了两下。
王春梅见不对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是孙家老两口带着一对新人去敬酒,正好敬到靠后那几桌,她使劲看了看,没发现有谁是她认识的。
“他三妈,咋啦,你认识吗?”
卫孟喜哪有功夫回答她啊,她又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好几遍,确认就是,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严明汉怎么来了?
虽然自己知道他的逃犯身份,但在外人看来,他是归国华侨“严寒”,连名字都给改了。
卫孟喜拐了拐老陆,“你看看,那是不是严明汉?”
老陆跟他做过同事,肯定更了解他身上一些不明显的特点,自己跟他确实没几次正面接触。
老陆眯着眼,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是。”
“别动,人家现在可是归国华侨,招商引资重点对象,他身边陪着的是咱们金水市招商局局长,你别冲动。”她一把按住想要过去逮严明汉的老陆。
上次张川看见他,他就住在涉外宾馆,身边来往的都是外宾,说明在大的层面,他的身份已经洗白了。现在又堂而皇之出现在公众面前,能如此有恃无恐,说明他的身份怕不是洗白那么简单。
不是有万全的应对之策,他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老陆只能气哼哼坐下。
卫孟喜笑笑,拍拍他手背,都四十岁的人了,咋还这么嫉恶如仇呢?
“你说你这人,以前人家跟你抢机会,抢风头,整你的时候,也没见你怎么急眼啊。”倒是后来听说他把彩霞安排去那种地方上班以后,他还特生气,比抢了他工作机会还生气。
王春梅见小两口不搭理她,就有些讪讪的。
这能怪谁呢?当年他们对人家孤儿寡母的不闻不问,老三两口子这几年对他们已经算仁至义尽了,要是没有他们,大牛二牛现在就真是在放牛了。
吃完席,送完礼,又带着王春梅一家子去附近逛了一圈,卫孟喜就一个电话叫来两辆车,把他们都给拉回矿区。
这一路上,老大一家是让卫孟喜的阔气给震晕了,他们一直知道三爸三妈家有钱,但没想到能有钱到这程度,送小姑的结婚礼物除了商量好的兄弟几个一样的礼金之外,居然还有两件金首饰!
那金首饰,可是值一两千块钱呢!
大牛媳妇儿眼圈一红,她从小到大也算十里八乡富养的姑娘,都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金首饰呢。
卫孟喜当没看见,开玩笑,她又不是散财童子,这两口结婚的时候,她也没厚此薄彼,同样是送了一对高档手表的,价格是比不上广梅的金首饰,但也得看关系的亲疏远近啊。
说个现实的话题,她跟陆广梅也算彼此成就了,通过广梅她认识了黄姐,黄姐帮忙给文具厂做了广告,所以能顺利报上广交会的名,所以能赚个盆满钵满,甚至后来被谭大勇设计,都是黄姐出手解决的。而广梅则是靠着她给的业绩,一步步做出成绩,这也是不可否认的关系。
可她跟大牛是啥互惠互利?
他要是连这点都想不通,那以后也没来往的必要了。
老大一家在金水煤矿如何震惊自不必说,反正大牛是打定主意,以后要常来拜访长辈的,就是对五个堂弟堂妹也十分的关爱,虽然没多少话题,甚至牛头不对马嘴,但他的热情是实打实的。
卫雪五人是属于虽然没共同语言,但还是尊重对方,尽量敷衍的性格,倒也没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反正妈妈没时间招待他们,姐弟五个就负责带他们吃吃喝喝,做好东道主,要说像对赵小燕和许久治那样?那是不可能的。
初八,他们终于还是舍不下家里的事,卫孟喜派人将他们送到火车站,回老家了。
而卫孟喜在忙啥呢?她给张川打了几个电话,详细说了自己在酒宴上的发现,那晚她没看错,严明汉,现在已经改名严寒,号称是m国回来的华侨,正在考察金水市和书城市,准备投资一个大项目,具体是什么项目,连招商局这边也还没搞懂,但不妨碍大家将他当作座上宾。
倒是卫孟喜向广梅进一步了解之后,知道她小叔子孙长胜最近发财,全靠攀上这位归国华侨。以前一年有三百六十天都在亏钱的人,最近忽然穿上了皮大衣新皮鞋,这要不是发横财了都没人信。
而卫孟喜自己就是做生意的,她知道单打独斗刚起步的时候,钱有多难挣,他就靠给人卖vcd是能赚钱,可他的货从哪儿来的?
给他供货,或者介绍货源门路给他的人,就是严寒。
而这个严寒,有极大的可能,是想通过孙长胜搭上陆广梅的关系,从而搭上她“老板”……所图甚大啊。
卫孟喜正想着,要怎么提醒小姑子,最好是在不动声色的情况下把抓住严寒的小辫子,刚转到家门口,就见一群煤嫂们围着一个十分出挑的花衬衫,好不热闹,个个叫他“小猴哥”。
侯烨回来了,带着万里文具厂三年未分的巨额红利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