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人为
镇抚司,验尸房
已至四更天,陆中焉勘验完尸体后,长吁一口气。
他净手换衣,打算去向北堂渊禀报结果,却不小心撞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惊醒了正在瞌睡的沈东君。
沈东君立刻瞪大眼睛,拽住对方道:“去哪?!”
“……”陆中焉扯了下眼角,对方这架势,完全就像看犯人似地,盯梢着自己,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我-去-找-老-大。”陆中焉一字一顿道。
“那俺跟你一起去。”沈东君迅速站了起来,紧紧跟在陆中焉身后。
老大交代的任务,他可不敢懈怠。
陆中焉回头看了沈东君一眼,蹙眉迈步,来到前堂。
前堂的灯火依旧亮着,北堂渊坐在主位上,手里貌似捧了一个话本子看。
里侧的软榻上,南歌缩在那里困觉,看样子,都在等陆中焉的验尸结果。
陆中焉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凑到北堂渊身前道:“从死者的骨骼看,她的年纪在四十至五十之间,肤质不错,是个不愁生计的人。”
北堂渊问道:“手指上是否有茧?比如常年弹琴留下的?”
陆中焉摇摇头道:“被撕咬得看不清楚了,从现存的碎尸看,我只能得到如上结果。”
北堂渊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沉吟道:“配饰,衣裳,年纪,以及身形,都符合林静声……”
抬头看向陆中焉,北堂渊开口问道,“遇害的锦衣卫尸体,你勘验了吗?”
陆中焉点头,叹了口气道:“验了,都是爪伤毙命,直接抓破喉咙,身上连其他创伤都没有。
我都开始怀疑,会不会真有狼人啊?而且身手,十分敏捷。”
北堂渊用手指敲了下桌面道:“问题就出在这里,狼终究不是人,即使被人驯化,兽性使然,也会毫无章法分尸了林静声。
但袭击我们锦衣卫的这批‘狼人’,目的十分明确,只杀人,却没有吃人。”
陆中焉恍悟道:“你的意思是,袭击我们锦衣卫劫走林静声的,是有头脑的人。
而在佛塔下,分尸林静声的,是普通狼群。”
“林静声是被摁头撞死的,之后才被狼分尸撕咬,明显就是人为。
南歌从现场推断,凶手有意引导我们,在草丛间发现狼的足迹,之后让我们找到林静声的另一半尸首。
凶手这么做,显然有意图。”
北堂渊指了指自己的头道,“这种蓄意安排的走向,不是野兽能干出来的事,得有脑子才成。”
陆中焉抱起双手,笑着点了点头,瞥了眼呆立在旁边一脸茫然的沈东君,调侃道:
“老大你说的没错,像老黑这种没有脑子的,与猛兽一般,只生了一根筋,就做不来这种事。”
沈东君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推搡了下陆中焉,不满道:“你说什么呢陆中焉!”
“哎呦,还不经逗了,我说的也没错吧。”陆中焉揉着被推疼的胳膊,视线瞄向北堂渊,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老大你来说说,老黑是不是一根筋,没有脑子?
从法海寺回来,就跟看犯人一样,盯着我……”
陆中焉停顿片刻后,清清嗓子,偷瞥向北堂渊,嘀咕起来,“也不知听谁命令,监视我陆某人……”
沈东君张了张嘴,看向北堂渊,刚想开口,被北堂渊一个手势制止了。
也该想到,就陆中焉这机灵劲儿,老黑与他打交道,斗勇可以,斗智的话,毫无胜算。
北堂渊指了指座位,示意沈东君歇着,别说话了。
沈东君闷哼一声,瞪了眼陆中焉,索性落座到一侧,开始吃桌上的瓜果。
陆中焉也甚是不悦,神情郁郁,不被人信任的感觉,他真是受够了。
北堂渊轻声说道:“是我让老黑看着你的,怕你出了镇抚司,就回不来了。”
闻言,陆中焉微怔,疑惑地看向北堂渊,不明所以。
北堂渊瞥了眼里侧卧榻上熟睡的南歌,凑近陆中焉,仅用两人能听得见的声音,低语道:“傅姐把属于你的东西,交给我了。”
陆中焉神色大变,惶恐地看向北堂渊,收起了以往的玩世不恭,严肃非常地凝视北堂渊。
北堂渊笑了笑,好整以暇地靠坐在椅背上,语气轻松道:“谨言慎行,回去休息吧,陆医官。”
干咽了口口水,陆中焉强作镇定,他猜不透北堂渊。
更没想到傅西沅居然这么快就将自己如此重要的事,告密给了北堂渊。
陆中焉没来由的,心生落寞。
他以为,傅西沅就算不为自己守密,也应该先来问清楚自己,再和北堂渊商量。
看来,自己高估了自己在傅西沅心中的分量。
陆中焉摇头叹息,低垂着头,转身离开,样子很低落。
沈东君见状,立刻起身,咬着还未吃完的苹果,跟了过去,不忘回头冲北堂渊拍了拍胸脯。
那意思是,老大交代的任务,他老黑定有始有终,负责到底。
“……”北堂渊抱起双臂,目送走一前一后离开的人,哭笑不得。
他打了个哈欠,拿起手侧的公文翻阅起来,越看越头疼。
那位被暹罗送来和亲的郡主,消息甚少,只有一幅蒙着头纱的模糊画像。
从两国交换的公文看,只道这位郡主年芳十八,姿容妙丽,温婉贤淑,除此外,再无其他记录。
北堂渊没好气地放下公文,揉了揉眉心,仅凭这些,让他们锦衣卫如何找人?
就算那位郡主现在还活着,大摇大摆着走在街道之上,也无人知晓她是谁。
暹罗使团遇袭的地点,在距离京城不远的驿站附近,目前,已无人生还,无法取证。
现下,镇抚司的人手,都派出去寻人了,却像无头苍蝇似的,广撒网,无头绪。
照这样盲目搜查下去,纵然期限为五日,也未必能找出什么。
北堂渊终于明白,那曹魏,为何偏要将此事推给他们了,当真是块烫手山芋。
论奸诈,还是他曹狗奸诈。
北堂渊将公文塞进怀里,起身走到里侧,看了眼还缩在卧榻里熟睡的南歌,心情逐渐平和。
他见外面有些起风,便关上窗户,拿了件披风,轻盖到南歌身上。
南歌的身子抖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撞见了站在身前的人。
北堂渊见状道:“天还没亮,你继续睡吧。我去一趟郊外驿站,查探暹罗郡主的事。
司衙这里,不能没人主事,你留下来看家。”
“……嗯。”南歌微微点了下头,半醒间的嗓音略显沙哑软糯,她嗫嚅问道,“陆中焉的验尸结果如何?”
“死者年纪,与林静声相符。”北堂渊轻声回道,一一吹灭了屋里的蜡烛,低声道,“等天亮再说。面具摘下来,再睡一觉吧。
我会把门带上,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
黑暗中,北堂渊只能看清南歌那眼波浩渺的澄亮眸子。
直到南歌摘下面具,重新阖上眼帘后,北堂渊才离开屋子。
他停在院子里,抬头望了几眼夜空,叹息地伸了个懒腰,快步离去。
北堂渊在犹豫,现在,要不要告诉南歌陆中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