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田玉05草丛里的人
哥把刚晒好的被子抱回床上整理,我本来在冲对面楼张望,见到了就走过去整个人趴在他的背上,他把我推开,继续把两床被子并排叠齐。
他越不理我我越要跟他捣乱,抓住他的t恤扯来扯去,他随便我做什么,仍然把被子叠成两条。
从他脖子末端延伸到衣服里现出一片红色瘀伤,我停下来,要他立即让我看看怎么了。
“被车刮了下。“
“让我看。“我动手扯他的领子,被他避开。
“你干嘛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他抓起床边的黑色夹克,把拉链拉到最顶遮住半个下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你告诉我又有什么了不起?”
“你眼睛又不是纱布,看了也没用。“
我还忿忿着,他往窗外探头,“你刚刚在看什么?”
“对面好像住了人。”
原本空荡荡的三楼窗户上挂起窗帘,还是相当淡雅的白色纱帘。简直像个女孩的房间。
“是个漂亮女孩吧。”
“哪个漂亮女孩会住这种破地方。“
“不是说要散步?走吧。”
单翼项链垂在颈间,随着步伐在领口轻轻晃动,我到底把礼物送给他,果然与他很相称。
生活走上正轨,除了我们还住在没有电的破楼里,一切似乎跟正常人没两样。
对面纯白的纱帘在这种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我没正面见过对面那栋楼的人,说实话也不太关心。现在的生活算不上顶好,对我来说绝对算心满意足,实在没工夫对别人有太多好奇心。
小径边的绿化灌木长势汹汹,被其围在身后的草坪真称得上是地道的草坪,野草纠结缠绕,高低交错,在春天里冒出这一丛那一丛的乱花。至于被废弃的树木,沉默地在无人搭理的风雨下长得郁郁葱葱,结成高大的卫队。
说这里是个未经开发的野生公园也不为过。
前头远远冒出个老太婆,头发花白,在春季阳光下还穿着绣花小袄,臂弯挎着竹筐。
“是外头来的人吧。”
哥哥十指交叉把手背到头后面,舒展着脊背。“没见过。”
我和哥哥刚好走到岔道口,她迎向我们,浑浊的老眼中蒙着白翳,似乎不大看得见。她还冲我们打听,该往哪边走可以到一期十三栋。
我本来想叫她左转,那有条小沟;忽然右侧岔路口的草叶簌簌动了几下,一条蛇慢悠悠从草丛中钻出来,我当即改变主意,叫她往右。
哥哥冲我翻了个白眼,告诉她直走就行。
老太婆挪着小脚向前走去,他问我干嘛要出这坏点子。
“不是挺好玩的吗。”
“你还真是心理扭曲。“他说。
我往他后背捶了一下。
既然这么生龙活虎,想必的确不是大伤,这家伙总把自己搞的伤痕累累,却转过头来说我心里扭曲,真好笑。
他吸了一口凉气,我心情顺畅不少,笑着嘲讽他:“原来你还会痛啊?“
“我是活人,又不是鬼。”他开始往回走。
“你不散步了?”
他头都不回,“背上不舒服,先回去了。你继续吧。”
我没料到他突然扫兴,愣了一下,心里有点生气,便大步走去跟他相反的方向。
我在游戏厅消磨到夜里,口袋中挤满没法兑换成钱的游戏币,临走时抓给几个眼馋的小萝卜头。夜晚的烂尾楼黑得见鬼,连个路灯都没有,我打开小手电照着地往前走,还是走错了,不知不觉到了给老太婆指路的岔道口。
手电往左边照,白色光圈下路边小草绿得近乎黑色,白天的那条蛇自然不见了。
收回手电往右照,在黑洞洞的小道尽头,有个长着人形四肢的怪异东西站在路当中。通体纯白,没有头颅,四肢成大字,无骨似的在空中摆动。
人形。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觉得晦气。举起怀表看了看,已是夜晚十一点。
我听人说过,在人迹罕至的地方会有这种怪物,传说是冻死的可怜人的魂魄化身的,总觉得冷觉得孤独,因此会缠住过路的人。我还以为又是什么乡村怪谈之类的瞎话,没想到这破地方能冷清成这样。
听说只有它盯上的人才能接触到它,一旦好奇走过去,就会被绞住不放。如果没有别人搭救,会被饿死吧。
总之避开就行了。
我调转手电往破屋走。尽管不是什么好地方,住的日子久了,还是多了不一样的感觉。
屋里一片漆黑,连根蜡烛也没点,我推开卧房的门,手电照向床,哥举起胳膊躲避炫目的光线。
“没想到这破地方居然能冒出来人形……”我想跟他分享这个故事。
我走到他面前,发现他仍闭着眼睛,脸颊很红,叫我把灯光灭掉。
“你怎么了?”
他转向墙壁,不理我的问话。我想到他背上的伤痕,不知道他是否是因为那个发烧,单手举着手电,一手掀开他的t恤,当即惊住了,他的背上青青红红,皮肤剥落,肉都裸露出来,伤了一大片。
还来不及愣神,他攫住我胳膊把我拽上床,双手锁住我脖子,用大拇指掐住气管,我不能呼吸,手机从手里摔下,手电筒在屋顶直射出大光圈,他的影子投映在光圈中,显得无比狰狞。
我双眼圆瞪,挥舞双手推他,用腿踹他,都于事无补,他力气大得令我害怕。
他没有完全把我的气管掐死,可恐惧之下我想不及那么多,只觉得喘不过气,嗓子里不由自主发出咯咯的抽气声。他俯视我,暗金色的头发垂在两侧,不像阳光、麦穗,像幽暗燃烧的火焰。
——他看我的目光,一点都不像是兄弟。
我面红耳赤耗尽氧气,他才终于觉醒似的松开手,把刘海拨到后面:“不是早就告诉你,不要偷偷从背后靠近吗?”
他从我身上下来,靠墙坐着,双腿弓起,伸手拉住我口袋里露出来的铜链,扯出一块怀表。“表不错。哪来的?”
我翻身朝外,咳嗽不止,还没缓过劲儿,他用脚踢了我一下。“还回去。”
“这是我拿工资买的。”
“在哪偷的,就还回哪条路。”
“不是偷的,是捡的——”争辩这个又有什么意义呢,我换个角度跟他讲,天又黑,外头还有怪物
“别让我再说第三遍。”他的语调并不严厉,我从中却读出了不可抗拒的意味,喉咙仍然很痛,我鬼使神差地从床上下来,把那块倒霉的怀表塞回兜里,半夜三更走出这鬼地方。
的确是捡的嘛。虽然失主没走几步就回头找,我眼神好手脚快,立马就揣进口袋。
本来以为是大自然的馈赠呢。
我满腹牢骚把它扔回捡来的街道,随后深一脚深一脚地走回破楼。好在此刻云翳散开了,月光垂落,使我不必摸黑。
再次路过,人形还在那里张牙舞爪,白腻柔软的肢体在月光下扭动,看起来着实恶心。我快走几步,不久就到楼下。
对面那栋楼前种着密密的树,还有各种深深的野草,我无意中瞟见草丛中有张苍白的人脸,吓了一跳。
那个人仰头蹲在草丛里,听见脚步声扭过头,冷冰冰地瞧着我。
“你在看什么?”
本来以为得不到答复,奇怪的人却开口了。那是种死气沉沉的声音。
“今天月亮很漂亮。”
经他这么说,我把头抬到最高,在两行摇动的树叶之间的一轮金色的圆月分外引人注目。
我上楼时那个人还在看月亮,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人形的影响,也疑神疑鬼起来,总觉得我他的目光幽幽钉在我后背。
直到上楼梯的时候还在想——
那张脸实在是白得像死人。
带着莫名退缩的心情推开门,哥正坐在桌前出神,他也在看着窗外的月亮,我想打断他,但他身上陌生的冷漠令我束手束脚,没法像平时一样放松。
他没有回头地叫我走近点。
我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离他半米远就停下来。
“再近些。”
我如同被笛声引诱的老鼠一样走到他身边,他向上伸出手臂碰了碰我的喉结,“还痛吗?”
我点头。他便让我在面前的桌边坐下,随即站起身来。
我用两只手臂撑着桌子,身体略往后仰,他高高地俯视我,用指尖触碰我脖子上瘀伤的位置,用一块湿润的热毛巾敷在上面。
我忽地愣住了,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对不住。”他歉疚地弯了弯眼睛,让我抓紧时间洗漱睡觉,他先打着哈欠回到床上,留下我一人站在原地。
掐伤我,再治疗它。忍让疏离,暴烈温柔,让人无所适从,到底那一面才是真的。我因为实在搞不明白,只好扑扑楞楞地从这屋走到别屋,把地板踩得砰砰响。
洗漱完毕,我往楼下看了看,那个奇怪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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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有种破碎的东西,好像明天就要去死。
开着玩笑,把我的自尊当成玩具,明朗与暴戾都是他的词语。
当他独处时,那双眼睛中的暗影使我想要了解他的过去,而他过于傲慢,不肯将心事透露给任何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