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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田玉01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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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5年冬

    我张开眼睛,世界是颠倒的。

    门横在眼前,墙在头顶,脸边是红白相间的格纹垫子,左半边身体失去知觉。我晕头转向,失重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我侧卧在沙发上,左半身被自己压得发麻。

    耳中尖锐嗡鸣,头上闷疼,像被人从后头敲了一棍。我捏按无知觉的左臂慢慢坐起,这时余光才扫见椅子上的男人。

    白t,陈旧的灰蓝衬衫,黑皮衣,宽松破洞牛仔裤,他反跨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椅背,下巴枕着胳膊歪头瞧我,头发在昏暗室内呈现出麦穗一样的暗金色。

    “醒了。”他微笑着跟我搭话,“懒鬼,快起来,咱们去弄点东西吃。”

    他说话的口吻熟稔得像打小认识我,我努力回想一番,想不起丁点儿这个人的影子。

    “赶紧,别磨磨蹭蹭的。”他催促道。

    我问他是谁,他把头抬起来,张大了眼睛,很惊异的样子,“你认不出我?”

    我摇摇头。他故作惊讶的夸张语气让我不快,认不出他是我脑筋出问题似的。而且他一来就指挥我,我最讨厌服从命令,更别提是陌生人的命令。

    他走近把脸凑到我面前让我仔细辨认。

    一张俊秀的脸孔,眼睛明亮,嘴唇薄削,嘴角微微上翘。但是我没有一丁点对他的印象,匆匆说了不认识就打算离开。

    他眯起眼睛,笑眯眯地掐着我的下巴让我再认准些。他手劲太重了,掐得我脸疼,更何况刚刚醒来,我的大脑还在轰响作痛,实在没心思跟他玩猜猜猜的游戏,我正要一把将他搡开,可他分外笃定的口吻和暗金色的头发给了我熟悉感。

    我试探地喊了一句,“哥哥?”

    他略微睁大了眼,愣了一下,松开钳住我下巴的手,转而扯起我脸颊,“你在巷子里晕倒,把我吓了一跳。”

    如果他真是那个人,倒可真是好久不见。

    十岁那年他就随爸爸离开,八年来再没音信,尽管在幼年时期他也许是我最好的玩伴,如今重逢,他对我而言只是随处可见的陌生人。

    “你怎么在这里?”

    据他的说法,我孤零零倒在刚下过雨的泥泞小巷,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嘟囔着要哥哥抱,他才来找到我。

    我拍开他的手,认定这个人说的全都是谎话。我不可能在睡梦中撒娇,也不喜欢自来熟的人,会让我感到有阴谋。

    退一万步,假使他真是我多年未谋面的兄弟,我也不会特别欢迎。几年来我没依靠过谁,更不需要别人拖我后腿——这家伙t恤上满是灰尘、手印,陈旧不堪,实在不像个有工作的打扮。

    胸口的内袋还剩一点零钱,想必他没有发现。

    这是个破败的老屋,看样子几年没人居住。屋里没开灯,仅有外界微弱的光叫人大致看见物体的轮廓。借着窗户光,可以望见地板上散乱着枯叶、塑料包装袋、虫子的尸体。

    我面前是张矮茶几,正对面的柜子上是罩着粉色床单的电视,电视柜旁的出口通向其他房间,我在那里看见门下透出的光隙,判断出那里是离开屋子的出口。

    我敷衍着他的讲话,趁他又开始新话题时,飞快避开他的手臂,跳过茶几,冲向那扇门,门并没有锁,我一把打开大门,穿过木廊与零乱杂生的野草跑上大路。

    显然这是个不太发达的地方,泥土路上尽是车辙与脚印,头天下过一场雨,凹下去的土坑里蓄满了雨水,一脚踩下去泥水四溅,我全力向前跑,偶尔回头看身后他是否追来,身后却没有这人的影子。

    ——这还自称什么哥哥?

    我气喘吁吁地换跑为慢走,顺便思考接下来该到哪个地方。

    我到这座城市才一周,不清楚哪里可以供流浪人长期住宿,便留心起路边的空房子。

    那家伙不知道怎么把我带到这个犄角旮旯的。

    腹诽着从僻静小路走上柏油大道,路边界碑上坐着一个人向我招手,悠闲地喊道:“哟,托福,可算是活动筋骨了。”

    我拔腿就跑,跑到肋骨疼。

    无论往哪里去,他总在我的必经道路上出现,像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他明显对这座城市比我熟悉得多,我不能傻跑,要换方法脱身。

    途径居民区,我从一扇铁门后的楼梯上了天台,既然都是民居,彼此相距不远,我为了甩开他从一栋楼跳到另一栋,其中有间距两三米的,我照跳不误,想趁机吓退他。

    本以为这样就解决了,一回头看,他还慢吞吞吊在后头。

    我觉得不来个狠的是不能摆脱他了,刚巧前头一座格外高的楼房拔地而起。

    我停住了。

    面前的这栋高楼与我相隔五六米,且远远高过我目前的这栋,趴在围栏向下看,街道上车来车往,人也熙熙攘攘,如果掉下去,即便不摔死,被车碾过去的下场也没好多少。

    我无法越到对面的天台去,正要放弃,目光落在对面与我平行的某户人家阳台上伸出的晾衣架。

    说是晾衣架,实则是五根相距十来公分的铁棍,牢牢插入墙面,共同组成长约三米,宽约六十公分的铁架。

    如果跳上去,穿过对面那户人家进入繁华街道混在人群中,就算是再熟悉地形也追不上。

    尽管冒险,我自信于敏捷的身手,愿意一试。

    我翻上围栏,纵身飞跃向铁架。

    这一跳惊心动魄,可以说成了,也可以说没成。

    我的确跳上铁架,这让我高兴了一瞬间,而我没料到那些棍子中有一根是活动的,我脚下一滑,摇摇摆摆从铁架上坠落。

    就在此时我急忙抓住铁棍,晃荡地坠在半空中。想要顺着铁棍攀上去,抓住铁棍的那一下让我肩膀挣了一下,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

    我进退为难,只能死死抓住铁棍,一旦手滑,活了十八年的小命就丢在这里。我可不愿意单为了跟一个人赌气就去死。

    之前讨厌那家伙,如今竟期盼他抓紧时间追上来,我眼巴巴地看向对面天台,悬在空中苦苦支撑。

    不一会儿,他果然来了,趴在围栏处张望了一会儿,看到我之后却笑起来,他把手掌拢起来放在嘴边冲我喊:“小玉,别玩了,快上来吃饭。”

    我暗骂他满嘴废话,能上去我早就上去了。

    随后他才意识到我陷入困境,从围栏边短暂消失一阵,再回来时手中握着一根晾衣服的长竹竿。他把竹竿伸向我,让我抓住竹竿,好把我拽上来。

    事到如今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我先用空出的手抓住竹竿,默默希望他力气够大,随后把另一只手也移换上去。

    竹竿飞快下垂,受重力影响,我往下一落,飞快地撞向原本那栋居民楼,要不是伸腿踢了下墙,一定一脸撞上去。我低头望着脚下缩小的行人,难免不幻想了下被摔到脑浆溅出的场景。

    他把我吊在半空,等半天也不见有别的动作,我忍不住喊他一声,竹竿却剧烈摇晃起来,把我整个身体都带得摇摇摆摆。

    他故意把我在半空中晃来晃去,迟迟不往上提。

    由于失重我一阵阵心悸,心脏像颗绑着皮筋的注水气球,随橡皮筋一松一紧,忽上忽下,随时破裂。我破口大骂,他却探出头来,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是给你不记得哥哥的惩罚。”

    被我骂了一阵子后,他才把我拉上去。

    松开竹竿踏在坚实地面的那一秒,我脚一软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心脏砰砰直跳,久久不能平息,都分不开心神骂他。

    他在我面前蹲下,竟敢问道:“小玉,你还好吗?”

    我抬起头,一见到那张混蛋的脸,当时冲着鼻子狠狠给了他一拳。

    此时他在我眼中的形象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从目前的较量来看,我几乎料准了他会躲开。但这一拳的的确确命中目标,他被打中脸,头往后一仰,把头回正时,从他鼻子里流出了血。

    他有点呆呆的,用手背草草抹去鼻血,冲我伸出一双手。

    我以为他要掐我脖子,迅速往后一躲,他却把手向前伸,用沾血手指捧住我的脸,用哄刚破壳的毛绒绒的小黄鸭一样温柔的语气对我说:“别怕。”

    然后他像揉橡皮泥似的揉着我的脸说:“别怕,我抓着你呢。”

    这个该死的狗东西,我就算掉下去摔死了,也只把帐记在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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