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蝇头小利能忘义
行至戌时三刻,全军停步,安营扎寨就地休息,唐破生了一堆篝火,十多个人围着坐下,晚饭是祭祀时宰杀的牛肉,在大锅中煮的稀烂,大家就着面饼吃的香甜。唐破大声道:“今晚吃饱了,明日起,若想吃饱不饿肚子,就要靠本事说话了。”匠人们闻听,又急忙塞了几块肉进嘴。
陆隐泉年纪虽大,牙口却极好,就是些难啃的肉筋软骨也能嚼的香甜,看到他这幅样子,冯伦满脸鄙夷,心想这老东西也不怕撑死。你也就只能白吃这次了,明日起,若无军士找你纹身,那点月饷连饭钱也是不够。”
士兵有粮饷,他们这些随军的匠人就差远了,能勉强吃饱就算不错,要想吃的好,就要靠手艺了。
薛针吃了几口肉,就着肉汤吃了块饼便即停嘴,他靠着车辕坐下,闭目静静养神。这时就有两个兵士过来纹身,冯伦、许之墨高高兴兴接过赏钱,借着篝火火光开始工作。二人分别要纹雾中龙、下山虎,俱是满背纹身,需七日才能完工,二人脱去上衣坐在火边,冯、许二人分别坐在身后,先绘底图,忙到半夜万籁俱寂这才完工,待兵士走后,方才昏昏睡去。
薛针见众人沉睡,这才从怀中掏出温养瓶,瓶中早已放了一块灵玉,他小心打开瓶塞,瓶中灵气浓郁,他吸了一口,将瓶塞盖好,放回怀中。
吸气吐纳,排出浊气,提炼精华,再将精华不断挤压、净化,存入身体窍穴之中,攒到一定程度,窍穴破,体内灵气便多了一分,修为也增长一丝,待到身体三百六十个窍穴全都破开,便自然形成气海丹田,自此可以正式练气,踏入大道,接着又是这水磨功夫,熬到筑基,方始小成。
薛针已破开六穴,距离正式练气还有漫长的征程。
天刚破晓,大军就起程开拔,冯论、许之墨昨日睡的太晚加之操劳过度,尽管牛车上下颠簸,二人还是打起了呼噜。
薛针盘腿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眼观鼻,鼻观耳,耳观心,抱元守一,宁心静气,吐纳随心,现在境遇、环境都发生变化,他若有所悟,体会其中的细微变化。
到了中午,终于停了下来,生火做饭,录事过来,依《钦定兵部军需则例》,详细记录了大家的盐菜口粮,又在本上按口粮逐一扣去医生、供事、书识画匠、渡夫水手、站夫、押差夫、工匠等各类杂役人员的俸禄,薛针粗粗一算,扣除军饷,到了月底也剩不下什么,若想吃饱吃好,须有军士前来纹身挣到例钱才行。
菜是昨晚牛骨熬的一大锅汤,汤里飘着几片菜叶,主食依然是面饼,但一人一个,想要多吃就要另行计账了。
薛针领了口粮,回到牛车处,看见陆隐泉啃着面饼,梗着脖子难以下咽,面饼又干又硬,若无热水泡开,着实不好消化,他从自己碗中倒了一半热汤给陆隐泉,“前辈我喝不下这么多,倒了也是浪费,不如老人家帮我担待一些。”
陆隐泉有些尴尬道:“我用肉汤多换了一个面饼,又劳薛小哥照顾了。”
薛针微微一笑道:“大家都是从遂州城出来的,互相照顾也是应该,那日你哼唱的十五从军征,很是好听,可惜歌词我没记住。”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陆隐泉又哼了一遍,眼中却泛起泪花,他抹去眼泪。自言自语道:“我其实有个儿子,二十年前朝廷平定西南,他被抽了壮丁,那年他刚刚十五,可惜再也没有回来。”他反复哼唱十五从军征,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泣不成声。
几家欢乐几家愁,这边陆隐泉陷入悲伤的回忆,另一边冯论、许之墨却是兴高采烈,二人昨晚得了赏钱,纹身的人是后营——折冲将军鲁仇和的亲兵,答应为他俩引荐将军、介绍生意,心下得意,有了炫耀的资本,拉着薛针的手说个不休。
“薛兄,你知不知道昨日那两个小将是后营——鲁将军的亲信,他俩对我和许之墨纹身的技艺大加赞赏,答应日后多多介绍生意过来,这可有的我哥俩忙了,看在咱们相识的份上,也介绍一两个与你。”冯论拍着胸脯承诺道。
“那就多谢冯师兄了。”薛针也不驳了他的面子点头敷衍。
“什么他妈的小将,就是鲁胖子的两条小狗。”唐破开口大骂。
冯、许二人瞠目结舌,想不到唐破连堂堂折冲将军也敢大骂,以下犯上这可是要受杖刑的。
“沈大人麾下四员大将,鲁仇和最是贪生怕死,不过也好,咱们在后营能活的久些。”唐破不以为然,显然和鲁将军极为熟稔。
鹰骑五营,沈炼坐镇中军,前锋营由定远将军——吕精忠统帅,左营是游击将军——陈汤,右营是游骑将军——王玄策,宣威将军——沈炼是正四品的将军,其余三位都是从四品将军,唯有折冲将军鲁仇和是从四品下,这与他贪生怕死,战绩不佳有关。
“唐头,听鲁将军亲兵所说,鹰骑所向披靡,横行天下,从无败绩。血海鹰击旗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莫不望风而逃。咱们北征,恐怕用不了几年,就会大获全胜,凯旋归来。”
唐破哈哈大笑:“休听那鲁胖子吹牛皮,鹰骑虽然骁勇,却比不上虎狼骑、龙骑卫,就连武侯麾下的一刀营、马十道元帅军中的蔷薇旗也稍有不如。马十道三十万人马尚且吃了败仗,区区一万鹰骑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冯论想不到唐破竟然未战先怯,涨了敌人的威风,区区山蛮子何足道也,你瞧不上鲁将军,发发牢骚也罢,何必连整支鹰骑也贬低了。
薛针心有所动,北疆一行恐怕是危险重重。
到了晚上安营寨扎,鲁仇和将军的两个亲兵果然如约而来,一起来的还有个校尉点名要在双肩纹一道展翅雄鹰图。
冯、许二人忙不过来,将薛针拉到一边,谈好了牙侩的佣金,这才大大方方的将薛针介绍给那校尉。
校尉叫做谢虎,后营分做两部,每部又有十队,每队百人,又分成十个小队,一小队两伍,各级有偏将、校尉、分队长、伍长管理,但杂役营特殊,由将军下面的文书直接管理,虽有伍长,也多是些岁数大、身有残疾的老兵担任。谢虎分管百人,见到鲁仇和下面两个亲兵马骥、王道杰后背的图案后,动了心思想纹一只展翅雄鹰,便和二人相约而来。
为凡人纹身,异常的简单,只求形象,无谓神似,不像为道门纹神,还要仔细揣摩精魂、本体的一举一动,务必惟妙惟肖、一般无二。为谢虎纹这幅展翅雄鹰图,其实薛针一个晚上就可完成,甚至不用身后绘上底图,直接上针即可,但他不想有异常人,便按部就班,一步步慢慢行事。
谢虎借着火光,从铜镜中看到后背上薛针所绘的雄鹰展翅高飞、鹰眼中一丝桀骜不驯的神情傲视着大地,十分满意,说道:“小兄弟,这鹰画的和真得一样,忍不住都想舞动双臂领会翱翔天地的感觉,哈哈好,好得很,我明晚再来,还劳小兄弟多多费心。”说完又多扔了十文钱,权当赏钱。
薛针本对钱财就不在意,微笑致谢。
冯仑、许之墨也忙完手里的伙计,待两个亲兵马骥、王道杰走后,将薛针拉到一边邀功,薛针将谈好的牙钱加上谢虎多给的十文一起都给了冯仑,二人见他很会做人,哈哈大笑后各自睡去。
薛针往篝火中添了几根干柴,看了看挨着火堆睡得香甜的众人,心想要一直是这样的日子,虽然忙碌艰辛,但能平平淡淡的活下去,也是挺好。可惜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迎来的将是杀戮、死亡、鲜血、哭泣。自保不能,何谈救人,他摇摇头叹口气,从温养瓶中深深吸了一口,盘腿闭目进入冥思。
接连几日,都有兵士前来纹身,冯伦、许之墨收了不少银子,喜笑颜开,二人对钱财很是看重,想不到这次被抽丁北征竟然是件挣钱的买卖,想当初店里其他伙计推三阻四,想尽一切办法逃避抽丁,自己因是学徒资历浅,被店里舍弃,这帮家伙目光短浅,待他日回去,好好得羞辱一番。
冯、许二人生意很好,薛针却是有意放慢速度,将找他的军士拒之门外。但奇怪的是,陆隐泉一单生意也没接到,前来的士兵也都指指点点,刻意离他远远的。
正好这晚将谢虎后背的展翅雄鹰图最后的工序上彩完成,薛针便向他打听为何无人前来找陆隐泉纹身。谢虎纹身后心情大好,感激之下小声道:“小兄弟,我本不想说,可你既然问我,我也不把你当外人,你那两个朋友为人不地道,以后还是防着点的好,他俩在背后大肆嘀咕陆隐泉是个晦气之人,说他在遂州城就是丧门星,还说你和他走的近,也粘了不少霉运,让大家也小心点你。巧的是出征前陆隐泉刻面的那个新军从马上坠落,摔断了腿,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只好勾去军籍回家种田。看来他确实晦气缠身,谁还敢找他纹身,你最好也离他远点,别坏了自己的气运。”
薛针摇摇头不以为然,当日代纹鹰击二字后,那新军气血旺盛,绝无衰运缠身之兆。其实摔断了腿回家种田又何尝不是件好事。他心中更对冯伦、许之墨的做法气愤,原本大家相安无事,这二人却在背后做些龌龊的事情,自己倒也无妨,那陆隐泉年岁已高,又何必跟他斤斤计较、处处针对,害他没有进项,戌边之日漫长,他如何抗的下去。气愤之下,原来说好的牙钱,便再也不给了。
冯、许二人忙不过来,接连介绍几单生意给薛针,薛针不是推辞,就是纹身后不给先前将好的牙钱,二人便有些恼羞成怒,怀恨在心。加上这段时间,二人和鲁仇和麾下的那两个亲兵混的很熟,二人又常给些好处与马骥、王道杰,时间一长便私底下称兄道弟起来。有此二人撑腰,也不把小小伍长唐破放在眼里。既然有持无恐这一日终于忍不住将薛针叫到军营一处僻静的地方道:“薛针,咱们可是说好的,我俩帮你拉生意,你给我咱们牙钱,这是行里的规矩,也是你亲口允下的,莫非想反悔不成?”
薛针微微一笑:“你俩莫要欺我,那日说好得牙钱我早已给了你们二位,难不成还要交一辈子吗?刺青行里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你你,这抽的牙钱可不是单单给我哥俩,要送给马骥、王道杰大人,他二人是鲁将军的亲信,没他们照顾,这后营你别想待的下去。”冯伦恶狠狠的威胁道。
薛针一乐,真是好笑,蝼蚁般的凡人,也敢威胁修道中人,自己虽然不会武技,也不会伤人的道法,但修炼多年,身体远比常人强壮许多。“你们愿意孝敬银子,是你们自己的事,不必拉着我,借花献佛吗?可惜我没向佛的心意。”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唐头能罩着你,在鲁将军那里他就是个屁,今天我俩就给你些颜色,教你好好学学做人。”冯伦一使眼色,许之墨绕到薛针身后,猛的一把将他拦腰搂住,冯伦抬手一拳便向薛针脸上砸去,这是街头无赖青皮的打架手法,以多欺少,只要将薛针放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不怕他不乖乖就范。
“哎呦”一声,冯伦的拳头重重击在许之墨的脸上,顿时将他揍得一个乌眼青。许之墨吃痛之下,右脚下意识踢出,正踢在冯伦裆部,冯仑顿时瘫软在地。
许之墨明明已经从后抱住薛针,却眼前一花失去他的踪影,接着看到就是冯伦的拳头。他和冯伦各自从马车上抽出两根烧火的劈材就要再度下手,却见一队士兵过来,二人不敢在军营打斗,只好自认倒霉,恶狠狠看了薛针一眼,匆匆离去。
薛针只觉的好笑,不想着怎么活下去,却为蝇头小利斤斤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