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下乡(一)
沈明辉猜的不错，姓崔的女人只是个普通办事员，就在钢铁厂所属街区办事处，年纪不大态度却很倨傲。
“早跟你们说了，名单已经交上去了你不听，跟我闹有什么用？这是政府办事处，不是你家里……”
“走走走，赶紧滴！多耽误我办公做事，再不走我叫门卫把你们轰出去！妨碍下乡政策，这是要吃牢饭的……”
女人连哄带吓，职位不大官威不小，把上门打听情况的林嘉禾两人喷了个遍。
林嘉禾也不惯着她，这种人欺软怕硬，你越是哀求她越是不给脸，官老爷的架子一摆，说不定真要给他们按个妨碍政策的罪名。
也不用说人情道理，嘉禾直接凑近，压低了声音警告：“崔干事恐怕还不清楚我是谁吧？”
“我有个后妈叫曹桂芳，她自己承认给你送了好处，安排一个不到十六的孩子下乡，就连下乡的地方也是你们私下做了手脚的……”
“怎么？崔干事记不清了？需不需要我找你们领导帮你想想！”
直接用把柄威胁有时候比金钱还方便，林嘉禾准备先兵后礼，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女人果然眼神闪躲，她之前确实收了一个钢铁厂家属妇女的好处，安排她女儿到丈夫老家的公社下乡，可真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事！
什么后妈继女的，对方没说，她也没多问呀！当然，现在不能承认。
“这可真是、可真是个误会！”崔姓女人立刻换了态度，一副懊悔无奈的表情。
“是有个叫钢铁厂的工人家属给孩子报名下乡，可她说的是家里舍不得孩子走远，让安排到她男人老家去，到时候有爷爷奶奶照顾着，和回家也没两样……”
女人虽然有点心虚，但毕竟这种工作做久了，随口就撇清关系，话里话外都是好意。
“再说了，十五十六差不了几个月，知识青年到下乡去，比这更小的也多了！你们家里人的心情我理解，不就是舍不得孩子嘛！”
“可这政策是公家规定的，咱们都要积极响应、服从安排。往好处想，这家里孩子下乡可是光荣有觉悟的表现，咱们大人脸上沾光，厂里单位也鼓励表扬……”
不愧是专管下乡口的干事，女人一通官话套路不光应对了嘉禾，传出去也站在正确立场，收受好处的事更是绝口不提。
这种事情他们办事处里都不少见，只要没有逼到门上、拿不出确凿证据，领导不护着自己人难道偏向外人。
林嘉禾他们真不是来磨嘴皮子的，见女人撇清关系也不继续追究，这点小事闹出来真没多大用处，一个批评处分能改变什么吗？
嘉禾眼神示意，沈明辉立即明白追究下去不合算，至少现在的态度已经能谈谈了。
于是，少不得他出面唱唱红脸。
“崔干事，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也知道你你的难处。可是里面有不少家事不方便对外说……”
又面色为难的低声解释：“那边儿是后妈，我们这是亲姐姐，里头的污糟事不说您也明白！家里想了法子，已经准备让孩子顶班，您给想想办法，把这光荣的机会让给别人吧！”
最后一句话说的促狭，显然不满女人之前的风凉话。
崔姓女人原本听了脸色不善，等看到沈明辉从口袋里掏出来的一大把钱票立刻眨了眨眼。
这些钱自然不会给她，沈明辉好似不经意一样掏出来，又顺手塞了回去。
可两个人谁也不糊涂，心里明白，面上只有装糊涂！
“这、这事儿不好办呀！”
崔姓女人踌躇不言，钱！她当然心动，瞟了一眼至少七八张大团结，心想怪不得能让孩子顶班，说不定就是花钱买的。
这么一想，那后妈是心思可就藏了奸了，不过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可这钱真不好拿，自家事自家清楚，她没有这个拿钱的本事和人脉，弄不好这钱还烫手……
“唉……”
心里转了几圈，她还是没敢胡吹大气。以她的资历做不到拿钱不办事，事后还能一推四五六的地步。
再眼馋，钱也落不到自家手里！
“不是我不帮忙，几个人，谁是谁，名单上早写的清清楚楚，但凡你们早两天我也能改一改。”
“现在是不成了，除非你们能找到市里总办的门！不然，谁来了也没用……”
还是这番说辞，嘉禾听了头疼，怪不得曹桂芳那么有恃无恐。果然，事情不好办！
女人也不想错过沾油水的机会，顿了顿又开口说：“不行我带你们去见见我们领导，或许还有机会……”
只说有机会，至于能不能办成、会被刮下来几层油水就不是她能管得了！
沈明辉和嘉禾对视一眼，没有拒绝，跟在女人身后上了二楼一处办公室。
敲门，里面喊进。
再进去一看，不是别人。
不等女人开口，沈明辉先一步打招呼：“张科长，哈哈！好久不见，您贵人事忙啊！最近都没机会一起坐坐，今天给个面子，大家一起喝一杯……”
“哎！你是、是小沈啊！”
这位张科长四十多的年纪，面色红润，身体微微发福，身上挂了四个兜，一副官僚姿态。
沈明辉和对方显然关系也一般，估计以前打过一两次交道。
男人嘛！喝两杯酒、递根烟的交情，真想让人出力，少不得摆桌好酒好菜拉拢拉拢关系。
带人进来的崔姓女人已经傻了眼，本来想靠着引荐引路的机会赚个辛苦费，没想到人家和领导认识。
你认识领导你早说呀！也不用她刚才摆脸色得罪人了！
女人没了占便宜是心思，客气一句灰溜溜的走了。林嘉禾满心期待，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有个好结果。
这位张科长看着油滑，谁知难得的好说话，开口是粗放的响亮嗓音，做派豪爽大气。
沈明辉和对方一通客气后说明来意。
对方也不推脱，立刻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打出去。
“喂！赵秘书啊！哈哈哈哈……，我，张英，有个事儿跟你打听一下……”
“噢噢，我知道，这事辛苦你了，哎呦！咱们兄弟间客气什么……，行了行了，下回再说……”
嘉禾面露喜色，以为事情有谱。沈明辉反而眉头微皱，有些不太好的猜测。
这种下乡的事他们这些领导都是办久了的，什么章程、怎么安排，好几年下来心里都有谱。何至于问到门上，才临时打电话请教？
果然，张科长打电话的时候还是一副笑哈哈的模样，放下电话，就开始唉声叹气。
“唉！小沈啊！不是我不帮忙，你看，我刚刚才给管这事的赵秘书去了电话，对方说市里总办已经签字盖章确认过名单了！”
“人是真的换不了，但安排一下下乡地点还是可以的，这次一共有三个去处，你们可以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
最后又拍拍沈明辉肩膀，一副为难的表情：“老哥我真是尽力了！不是不帮，是你来迟一步！”
同样的说法，打的嘉禾心头一震，她连忙上前一步追问：“真的没办法了吗？”
张科长一挑眉，看了眼跟进来的女同志，长得倒是漂亮，估计就是为她办这事儿的，怪不得小沈忙前忙后，原来是他自己的“家事”呀！
“办法？也不是没有……”他打量了一下两人的关系才再次开口：“要是真心疼孩子，过上半年，明年夏天找个机会招工回来不就行了！凭小沈的本事人脉，这点小事不用我多说吧？”
“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面上过得去不就行了……”
说罢，腆着发福的肚子坐下，倒了两杯热茶水，客气的招呼。
“喝茶！喝茶！不着急，你们慢慢考虑考虑，也就是咱们这关系我才不跟你们说虚的。”
“没什么好招待的，尝尝我这小龙团，哎！滋溜……”他自己先品了一口，才笑呵呵道：“我也没别的喜好，就爱喝点子茶叶，白茶绿茶岩茶，都不讲究，粗人嘛！能喝就行！”
林嘉禾在沈明辉的安抚下已经冷静过来，她并不是真把嘉妙当小孩子一样护的死紧，只是如今各地都乱，一旦下乡，除非过年难得回来的机会。
现在的结果不是最好的，但半年……，也只能这样。
大不了，她这边多跑两趟，总要把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只不过……，下乡的地方不能是老家！”
虽然还没搞清楚老家那边憋了什么坏水，但仅仅以林老太的尖酸刻薄，落到她手里还不如随便哪个陌生地方呢！
至少不会有人打着长辈的名号压榨折磨，自己多留点钱也不会落到别人肚子里。
想清楚这些，林嘉禾立刻上前询问下乡的地点。
一看剩下的两个名字，脑中顿时一懵。
“安和公社！这是剧情修复的力量吗？”
嘉禾震惊，这个所谓的安和公社不是别处，正是原作者安排女主下乡的地方，也是男主的老家。
按照原剧情，女主明年下乡才会被随意安排到这里。现在时间提前一年，怎么会同样提前出现？
要知道，实际上的下乡安排也不会连着两年给同一个公社送人，公社也要接受来自全国各地的任务安排。这真是太巧合了！巧的让人不得不怀疑存在所谓的剧情修复！
毕竟，自己再怎么折腾也是在故事发生前，无所谓影响故事的开始和发展。
但很快，林嘉禾就止住这种胡思乱想。
“这是自己吓唬自己，不说别的，渣爹后妈的剧情早让我搞的一团乱，我也没有下乡，怎么可能有所谓的剧情意识左右人物呢？”
再一想，这个世界真实存在，京城、本市、隔壁省数百万千万人口的生活运转不休。怎么可能为一两个人的爱情故事停止或更迭呢？
所谓剧情，不过是自己先入为主看过的几页小说。
这大街上嘈杂不息的人生百态、工厂里轰隆不停的机器嗡鸣、身边有血有肉的亲朋好友，汇聚成如此庞大复杂的世界，如此的真实不虚、有目可睹！
“下乡地点我选安和公社！就换到这里！”林嘉禾声音果断，立即做好选择。
抛开那些神神鬼鬼不谈，剩下两个地点一个完全陌生，一个原剧情中多有描述。知青文学少不了磕磕绊绊，但一个爱情小说能有什么危险，争风吃醋已经是最高等级了！
况且人本能偏向有了解的地方，信息的掌握＝安全感！
而且这个安和公社也不远，就在本市下面的jx县，比林父老家都要近，她傻了才不选。
张科长也不含糊，继续维持着他豪爽的人设，叫来手下的办事员一通吩咐，林嘉妙的下乡地点顺利改到了安和公社。
嘉禾当场拿到了一份盖章的通知书，通知林小苗同志于十一月十日于某某地点集合，出发的目的地也没问题。而剩下的手续，不用多做考虑。
有了结果，她提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下。尽管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已经付出全部努力。
林嘉禾很清楚，自己不是万能，人生也不会处处满意，接下来的主要工作是为嘉妙下乡铺路做准备了。
再次谢过张科长，两人道别准备离开。
只是一想楼下那个崔姓女人的可恶嘴脸，嘉禾心里就不痛快，如果不是她助纣为虐，怎么会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张科，你们楼下的崔干事真是不可小觑呀！胃口真是不错呢！”
最后出门时，林嘉禾意味深长的说道，话里话外带着提醒和好意。
“张科还是注意一下吧！别被人拖累了都不知道……”
“啊？是吗？啊，哈哈，这我回头注意，啊……”张科长满头雾水，不清楚里面有什么纠葛，只笑着打哈哈。
出了门，林嘉禾犹不解气。
沈明辉笑着劝解：“这种小人物多的是，没必要跟她置气！”
“我怎么置气了？”嘉禾反驳，但也知道自己那点小伎俩伤不到什么，“人家是一个部门的上下级，估计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我也没想着怎么样？给她上点眼药呗！伤不到她也气死她！”嘉禾皱皱鼻子，愤愤发话。
沈明辉看了只觉得可爱，真是小孩子脾气！
“你要真想给她个教训，我来想办法！回头再麻烦姓张的一回，只要肯出本钱，这点小事他不会拒绝！”
“算了！没必要！”
一听沈明辉的话，嘉禾就知道他要给姓张的喂钱，癞蛤蟆蹦脚面上，踢走就得了！再花钱？不值当！
“你会不会觉得我睚眦必报？”她猛的扭头发问。
“不会，这种欺负人的，有能力自然要打回去！”沈明辉从小学的就是街头讨生活的拳脚法则，惹到自己手上当然要教训回去。
林嘉禾满意的点点头，某人还不知道自己无意间幸运的通过了女朋友的死亡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