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等到了三月中旬,春天的脚步已然造访山水草木,每月一刊的厂报征文也印刷成油墨味儿分发下来。
嘉禾的稿子自然没过,只得到了鼓励下次继续的回复。
这结果没让她太失望,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第一次投稿就能成功。
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最高指示没吃透,领袖思想的精髓把握更不用和老“刀笔吏”相比。
“下次继续来,一月一刊,先把人名混熟,再结交关系。幸好没声张,不然糗大了!”
收拾好心情,嘉禾也发现走投稿向厂报靠拢的路子还漫长,这中间隐约的壁垒不是好打破的。
厂报那边的姿态还有些高,而自己的思维方式也差了时代。
好在东边不亮西边亮,做义工的辛苦没有白费,工会大妈们的态度就和善多了,上次活动后还鼓励她申请入党,最近党部回复要看看表现。
那还了得,林嘉禾立时激起一腔热血,走路都轻快三分。
倒也不用她爬刀山下火海,认真工作,积极团结同志,热心参加厂办活动足矣。
尤其是天气渐热,人们手脚活动也方便了,乒乓球比赛、拔河比赛、诗歌朗诵、爱国演讲等等活动,都一个接着一个安排起来。
林嘉禾不仅积极参加,还帮着工会大姐组织活动开展,每个车间有自己的队伍,办公室都知道她在积极入党,没少出主意拉人手。
这会儿入党申请还是容易些,家庭成分清白,工作表现认真,厂里老同志推荐,反正按她受到的暗示,这事儿基本是稳了!
厂里举办的这些活动也都在下班休息的时间,毕竟还有任务指标,完不成可不行。
分班组,排场次,忙活了一中午饭都顾不上吃,直到喇叭里传出广播,林嘉禾才想起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
发工资好啊!别管领导还是小青工,这会儿都要靠这点工资养家。
27块3毛,又有票据若干,这就是她明面上的全部收入了!
要么说她日子过得苦,守着偌大金手指也不敢用啊!一双双眼睛上下一扫,你吃了用了花了多少,比你自己都清楚。
回到家,知道发工资嘉妙也高兴。
“上个月买木柴、买毛线、吃早点、下馆子,数一数,姐,咱们真的花了不少钱,这个月说什么也要攒着点了!”
“你个小管家婆,还管上我了!”
钱票虽然自己拿着,但姐妹俩一起生活,免不了露些底子,嘉妙知道她偶尔去黑市淘换东西,吃的也常常带荤腥,对家里的财务状况真是没少操心。
好在现在钱的购买力是真强,单说早点,一分钱的小米粥、三分钱的豆腐脑、五分钱的油条果子,俩人不到一毛就能吃的不错,一个月都超不过三块去。
“你放心吧!我有计划,之前分到一些瑕疵布料,我偷偷转给别人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那么多,姐养得起你!”
勉强糊弄过去,林嘉禾心里嘘了一口气,连忙转移话题。
“你在学校怎么样?不是说学校也搞运动会吗?你参加了什么?”
“班上长跑没人报,我就报名了!”
嘉妙笑容腼腆,看向嘉禾的目光有些期待。
“啊?长跑啊,也,也行吧,你自己乐意就好……”
这种没人报名被拉去顶缸的事,林嘉禾向来是不屑的,她从小学到研究生都是积极分子领头人物,也没谁敢让她顶缸。
不过她也知道嘉妙性子软,别人说两句就抹不开面子拒绝。
这种情况她见多了,原生家庭有个蛮横强势的后妈,继妹弟弟也嚣张不讲理,这种环境下养出来的孩子自然比较软弱。
原剧情里两姐妹都被赶去下乡,前前后后受了不少欺负,可最后女主发达、两姐妹重聚,谁也没想过报复回去。
只能说拴在大象脖子上的细绳太“牢固”,童年阴影的影响太深远。
林嘉禾也没想过一下就掰正,慢慢来吧,不受欺负和校园暴力就行。
现在孩子都粗养,嘉妙也不是七八岁,她决定让人学会更独立。
“嘉妙,你也十五了,算半个大人了,以后家里的事你要想着担起来,不是让你干家务,是学着安排大大小小事物,人情礼节、换季置办,都得学着考虑……”
随手给妹妹布置了任务,林嘉禾又一头扎进工作里。
最近她发现自己前世的工作能力又有了新的用武之地——帮工会调解纠纷、安抚家属情绪。
工会是个大家庭,家里大事小事都要管,上至解决工人需求找领导反映,下至工人家属间的鸡毛蒜皮。
找厂部领导提条件需要对策,否则一个开会讨论可能拖到明年去。
调解家属纠纷更少不了费心思,几毛钱的小事都能吵到天边去,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情不大,矛盾不小哩!
对于这种事,林嘉禾手上经验不少,说白了争的都是利益,不管大领导还是小工人都少不了心理博弈。
当然,即使有手段她也不会傻不愣登冲上去,职场岂是白混的?分寸感要把握清晰。
敲敲边鼓、提提对策,工会主任蔡大姐解决了问题,少不得夸一句。
“小林啊!你这脑子怎么转的,哎呦,可帮我大忙了!要不我找你们库房老李把你借过来,给我干活得了!”
“可别笑话我了,还是主任你经验丰富、处事老道,我就是胡乱出了两个主意,要跟您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借调?林嘉禾可不愿意,现在自己工作清闲没压力,帮工会做多做少都只有好话夸,毕竟是义务帮忙而已。
可一旦借调过去,那~就成别人手底下的兵了!
干的再多都是应该的,脏活苦活一定“优先”自己这种“外人”,现在笑嘻嘻叫小林喊妹子的,未必还是这副好面孔,自己图什么?
“您也知道我年纪轻,面嫩,厂里工人家属哪会把我这个小年轻看在眼里?”
“至于上边儿领导面前,还是要靠主任面子大,有了您这根定海神针,大家伙儿才敢使出十八般武艺……”
这番俏皮话逗得众人乐开了花,直说小林是个机灵鬼儿。
林嘉禾这般忙碌也不是没有好处,组织各种活动少不了评比奖励。
哎~(这是一个得意的拐弯儿),沾了这一手,多少捞到了一点“小权利”。
要么说人都想往上爬,这“权”字是个好东西!
打听小道消息、多扒拉一点福利,一下子小林也成了有“面儿”的人。
张姐在办公室笑的乐开了花,直说今年分到手的瓜子花生都比往年多不少……
活动前三名奖的是毛巾牙刷,参与奖都是瓜子花生。
就连周大姐现在一有对外联络的事,也乐的交给嘉禾去跑腿。
粗纱、细纱、纺线、染布……各个车间都参加了活动,很多人也知道有个跑前跑后管事的是库房的新人,一个能干活的初印象算是有了。
只这一点,林嘉禾就知足了,口碑就是一点点建立起来的,自己一个工龄刚一年的新人还想怎么滴?
出了一回“风头”,她也老实了一阵子,积极表现是一回事,不干好本职瞎乱搞又是一回事,分寸、位置,都要理清楚。
工作上有了起色,嘉禾的投稿计划也在继续。
征稿不光厂报在做,宣传、党支部也不落后,尤其是党支部不需要发表,有意参加的都可以在厂内小礼堂演讲。
党支部定期组织的思想教育会规定更宽松,诗歌、演讲稿形式不论,自创、摘抄文本不拘,只要想发言,就能登台朗诵或演讲。
一时间,投稿纷纷,参与者众多。
只要内容思想不跑偏,厂里组织都是大大鼓励,一时诞生出很多“身在机旁夺高产,纺出银纱为人民”“苦干实干加巧干,对纺棉纱献给党”的文章。
宣传部也适时喊出口号、打出标语:“奋力大战100天,努力实现双过半!”
车间女工也搞生产大比拼,“抓革命,促生产”,超额完成任务的女工旁边敲锣打鼓的插上一只先进红旗,没有什么奖金,但挡车女工的脸上比蜜甜,不为别的,只两个字,光荣!
这是一个奇怪的时代,某方面谨言慎行、很压抑;另一方面又蓬勃爆发出剧烈的热情思潮,叫人惊叹!
林嘉禾在这朴素奉献的热情中深受感染,又为自己的投机心理感到羞愧。先后写了不少赞美纺织女工的文章投稿,倒有几篇得了好评……
五月中旬的时候,厂里任务突然加重,车间分了三班倒,还要不时加班,库房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各大厂都有自己的配套小厂,每天一车车纱线原料运进来,一车车花色各异的布匹运出去,连着一个星期林嘉禾感觉自己的腿都要跑断了!
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也轻松不下来,好久不见的姥姥找上了门,催着赶着姐妹俩去大采购。
林嘉禾这才知道,这段时间纺织厂的工作量突然增加与时局动荡有关,国际形势群狼环伺,昔日帮扶的老大哥关系恶化。
“家里的粮食有多少?粮票还剩多少?都拿着,赶紧跟我走!”
“粮食袋子、小箩筐都背着,这会儿粮站都抢疯了!”
抢疯了真不是说说而已,林嘉禾一行人跑到附近粮站才发现,粮站门口已经排满了人,队尾都拐到另一条街了。
粮站也紧急安排分散群众,几张桌子分成五个销售口,依旧挡不住抢购的热潮。
嘉禾也看到了这股动荡对底层百姓造成的巨大影响,衣服用品已经通通抛到脑后,这一刻,粮食才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
“快,快,找人少的队先排上!”
“姥姥,家里怎么样?粮食买好了吗?”
“家里有你姥爷和舅舅们,不用管他们,快来,这边儿人少点……”
三人艰难的穿行在人海中,不时磕碰到背筐推车的人们。
好不容易排上队,发现这边人也不少,一家子男女老弱齐出动,想想就知道有多积。
“姥,这个月定量我还剩了15斤粮票,今天26号,厂里昨天提前发了下个月的定量,我的有36斤,嘉妙的还在我爸那边,都在这儿了!”
林嘉禾一张张展开攥了一路的粮票,急得头发丝儿都冒出了汗,可粮票就这些,能买多少粮食!
“姐,要不……”嘉妙听了又急又羞。
嘉禾知道她的意思,摆了摆手,如今都在抢粮食,不可能从曹桂芳嘴里掏出小妹的那份儿了。
姥姥在一旁也气的直跺脚,这也是她明知道俩孩子在后妈手下不好过也没办法的原因,养孩子缺的不是那点钱,户口粮食捏在后妈手里,只要能吃上饭受点苦又算什么!
“唉!不行,不能干等着,这五十斤粮食够你俩吃多久?家里的菜票呢?我带小苗上菜店副食店看看,实在不行花钱买点……”
左右一寻思,姥姥让嘉禾继续排队,自己带了嘉妙赶去买菜。土豆子、大萝卜,多少能顶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