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十五个月后，时值初夏。
“奶奶，这些衣服我就给您放这了，等过段时间我再来，到时候您可得答应我，跟我上城里住。”唐伊把新做的衣服搁到沙发上。
灶台前面的李奶奶坐在轮椅上无奈地说：“这马上就要入夏了，怎么还给我做外套，穿不了。”
“我妈说了，山里夏天也冷，要您注意身体，我姥爷前段时间住院，不也是因为感冒嘛，您得注意点。”唐伊把披着的头发捋了捋，用皮筋绑成一个小骨朵。
李爷爷刚好进屋，他手里拿着几个桃子，在外面的水龙头冲洗了下，递给唐伊：“自家种的，尝尝甜不甜？”
桃子散发着水果香气，唐伊咬了一口，黄色果肉滋滋冒水。
“好甜。”
“坐着吃，昨个小沉来过了，说是最近特忙，忙着开了个厂子，还引进了国外的投资。”李爷爷把门帘打开。
初夏的微风拂面，整个屋子凉快了很多。
李奶奶接着话：“我们有点担心他不会受骗了吧？”
她说着又拉近在身边的唐伊：“你是不是一直没见到小沉？这一年多小沉就忙着这事呢，说是还开厂子了，现在政策太好了，他不仅给市区钢厂引进了一批国外的设备，还入了股。”
“老婆子，这你都知道啊？”李爷爷咬了口桃子，细嚼慢咽着。
唐伊顿了下转移了话题：“爷爷，您吃这个可得慢点，医生说了，您的牙得咬软和的食物，像这种硬桃，不建议吃。”
她说着便把李爷爷手里的桃子取走了。
李爷爷看着那桃子：“我都老了，就算不吃这个也活不了几年了。”
“您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总之我在这，就不能让您吃，得遵守医嘱。”唐伊笑着说道。
她把带来的手提包打开，取出来了几桶奶粉。
“这又是豆奶？”李奶奶惊喜说道，“好喝着呢，还没糖分。”
唐伊点点头，把其中一个铁桶打开，舀了几勺，冲泡在水里。
“这里面没有砂糖，您二老这个月早上可以喝豆奶，还有啊，早晚记得刷牙，尤其是睡前，一定要刷。”唐伊把打开的一桶豆奶放在显眼的柜子上面，又把其他的几个圆桶存放起来。
她突然瞥见柜子旁边新放了几张相框，有李爷爷老两口的，笑着看着镜头，看样子是今年过年时候拍的，但其中有一张照片引起了她的注意。
照片中的男人穿着白色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处，五官棱角流畅，脸颊放松，眼角略弯，笑得很开心，在喷泉前面站着，整个人透着温文尔雅。
“照片都是小沉拍的，上次把照片洗出来后，我们在里面找到了小沉这一张照片，索性就留着了。”李爷爷解释道。
唐伊盯着照片，觉得照片中的人既陌生又熟悉。
她自从在一年多之前的那场戏台下，见过沉简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当时元宵节后没过几天家里遇到了麻烦，她们全家就悄悄搬到了城里住，这一年多一直处理家里的事情，在城里的地址也没怎么跟人提起过
照片上的沉简成熟了些，褪去了二十四岁的困惑，而有了二十五岁的从容，他笑得志得意满，自信而帅气。
她把照片搁到原先的位置，这才把豆奶粉铁桶摆正：“来之前我妈特意叮嘱我一定要接您二老去城里的。”
听说过年的时候，沉简带着两位老人在城里住过一段时间。
她虽然劝说过老人跟着自己住，奈何劝不动，没成想沉简居然劝动了，而老人更是在城里待到了元宵节过完才回到村里。
“小沉有个小院子，里面都是我们这个年龄段的老人，本来是要我们在那里住的，这不我们老两口放心不下家里，就回来住了。”李奶奶把手头的零食搁到桌子上。
唐伊笑笑，想到了自个的老姥姥爷，要不是因为大伯家的难缠事，老姥姥爷估计也不会跟着了。
想到这里她趁机说：“要不，您二老跟我去？住我那里，跟我老姥姥爷在一块。”
“那不行，你带着这么多老人，以后还怎么嫁人？”李奶奶开着玩笑。
李爷爷瞪了下李奶奶，小声说：“小沉正好。”
唐伊今年二十三岁，不大，但在村里尤其是八十年代，却算是大龄了，每次回到村里，都要被村民闲话说一通。
尤其是她现在长开了，越发秀丽端庄。
李奶奶瞅着唐伊继续说：“不用管我们，你就去忙自个的事，对了，小沉前几天来了一趟还问我们来着，你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她说着取出纸本：“我现在记性不好，这次可得好好写下来。”
唐伊心快跳了几下，这才慢悠悠说：“问我做什么我来写吧。”
她在纸上刷刷写了几个字，是现在在城里的住址。
他们去了城里，每到一个新的地，没住多久就搬家了，说起来换了好几个住址，直到上个月才稳定下来。
现在住的地方是一个小四层的小楼，在城里的核心地带。
李奶奶默念着：“金河市阳中区小段小区”
“记得收好，下次给了小沉，他每次过来都问伊儿的住址，咱们每次都丢失纸条。”李爷爷抱怨道。
李奶奶没再出声，她把纸条收起来，这才喝了一口豆奶。
“怎么样？没糖吧？”唐伊看了眼被收起来的纸本，这才笑眯眯地问李奶奶。
“不甜，是不是喝完就不用刷牙了？”李奶奶打趣道，她是认识唐伊之后，才知道原来每天晚上都得刷牙。
“可太麻烦了。”李奶奶又嘀咕。
唐伊整整身上的裙子，站了起来：“得刷，尤其是您的牙齿，更得多加保护。”
外面响起了汽车鸣笛声，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李田观挥手下了车。
他穿着朴素的干部衣服，拎着公文包，下车之后便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取出面粉大米油。
唐伊小跑了几步，临到跟前低声抱怨：“怎么又来了？”
李田观不好意思地憨厚笑了笑：“领导看中孤寡老人的生活，尤其马上到端午了，让我跑几趟慰问慰问。”
唐伊从他手里接过来两桶油：“这也太多了，他们吃不完。”
话说着便把其中一桶油放回车里：“留给别人吧。”
李奶奶和李爷爷已经推着轮椅过来了，见到他们两个人手里提着的面粉大米等，摆手：“都搁回去，这不是浪费粮食吗上次给我们的面还没吃完呢。”
“那就在粮缸里面囤着，等到吃完了再取出来。”李田观快走了几步，说着话的功夫把面和米搁到了粮缸旁边。
他叉腰喘了会气，见唐伊轻松提着那油，一点汗都没出。
“真得听你的，多锻炼身体，熬了几天夜，还真有些扛不住。”他用袖子擦了几下汗水。
唐伊从兜里掏出来新手帕递给李田观：“熬夜还来？”
李田观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
李奶奶倒了一杯水递给李田观：“喝点水歇一歇。”
“谢谢奶奶。”李田观瞅着那崭新的手帕，没接，只是闷头一口气把水喝了。
“这孩子，也真是越来越客气了。”李爷爷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都坐下来。
唐伊看了眼手表：“正好，李田观来了，我也得走了，等这几天闲下来了再过来，您二老再好好想想，不行就到城里来。”
李田观看向唐伊：“这就走了？”
“一会还有点事得办。”
李田观把水杯放下来，推推眼镜：“我送你一段路。”
他说着站了起来，接着补充：“我能把你捎到进城的路上，这不还得给几户人家去送慰问品，刚好顺路。”
他说完又看向李奶奶：“我也过几天再来，今儿得把剩下的粮油送到老人家里去。”
李爷爷忙说着好。
两个年轻人并肩走向那个小轿车，小轿车还是新的，大约是电视台刚进回来的小车。
现在会开车的人不多，尤其是有驾驶证的也不多，李田观刚好考下来了，电视台的车便由他开着了。
车里还充斥着新车的皮具味道，夹杂着石油味。
唐伊刚要坐到后座，便听到李田观提醒她：“后座有不少东西，还是坐副驾驶座吧。”
后座的确比较乱，不仅有面粉袋子还有一堆纸本散落在座位上。
等到唐伊坐在副驾驶座后，车辆发动，慢慢驶出山中小院。
“这几个孩子，真是让人操心。”李奶奶站在院子里挥手跟唐伊告别，叹气道。
“孩子们的事，咱们还是少管，不过小沉和伊儿两个都是好孩子，要是没缘分，就太可惜了。”李爷爷也跟着叹气。
正说着，李奶奶眼睛亮了下，戳着李爷爷激动说：“快帮我看看，那半路上上来的车是不是小沉啊？”
“这我哪能看清楚。”李爷爷以为老伴又看花了眼，压根没看山路，推着轮椅拐身往家里走去。
李奶奶擦了下眼睛，只见在半山的黑色小轿车正在慢悠悠往山上移动。
她拍腿：“开着车上山的，除了小沉和伊儿，还能再有谁？”
“还有李田观那孩子。”李爷爷在屋子门口喊道，“老婆子，赶紧回来吧，眼睛都看花了，有重影了。”
李奶奶哼了声，这才转着轮椅
半山路上，沉简一脸疲惫地坐在后座上。
前面开车的正是李竹遥，他穿着花衬衫，悠哉地一手转着方向盘，看了眼后视镜的兄弟感慨：“你说你，刚出差回来就赶着来看老人，有这时间，还不如回家去呢。”
沉简从嗓子里嗯了声，闭上了眼睛。
山路不好走，近几年泊油路还没有修到山路上，他们这次来，第一是看望老人，再一个便是捐钱，计划把全村的路都重新修一遍，尤其是去往市区的路。
沉简今天早上刚坐着火车回到金河市，还没坐热沙发垫，便想起了这件事，立马决定回来看看。
李竹遥打着方向盘，车子左手便是悬崖，看起来并不高，但悬崖上到处是枣树，那树上的根刺，看起来很渗人，仿佛车子摔下悬崖，他能够被刺一身似的。
他耸耸肩，转向前面略微宽松的路。
车子刚要驶向拐角处时，便听到了一声鸣笛声，声音正是从拐角处传来的。
拐角处的另一端有车，提前响是为了提醒这边的车辆，有车要来，及时躲闪，以免发生相撞的危险。
“嘀嘀嘀”李竹遥也轻轻按了几下喇叭。
他把车子放慢，等着那头的车先行通过。
沉简嘴里嘀咕了下，睁开了眼：“有车？”
“嗯，你先睡会，到了我叫你。”李竹遥瞄了眼后座，看到沉简的眼睛泛着红血丝，“你是多久没睡觉了，要拼也不是这么拼的。”
拐角处的车子刚好驶出来，那车行驶得很慢，见到这边停着的车子按了几下喇叭，打着招呼。
李竹遥没等到沉简的回应，也跟着按喇叭，拉下车窗户，看向了远处驶来的车辆。
那车的窗户并没有开，此时太阳强烈，只能看见车里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戴着知识分子似的眼镜，身板挺得很直，整个人坐得格外拘谨。
而他旁边的女人，正抱着胳膊陷在副座上睡觉。
车子速度很快，从他旁边一闪而过，模模糊糊看见那女人姣好的五官轮廓，白皙的皮肤，在太阳下整个人闪着光。
李竹遥感叹：“副驾驶座的女人倒是蛮好的，可惜了呆板男人。”
那车子驶过后，在山路上扬起一番尘土，飞扬在空中。
他把车窗户摇上来，后视镜瞥见后座的沉简睁开了眼睛。
“你看见没，刚才那个女人，绝对是美人。”李竹遥把车子启动，向着拐角处驶去。
沉简踢了下司机后座：“还美人，听说你上次去歌舞厅找了一位小姐，结果被你爸知道了，用鸡毛掸子揍了一顿，愣是把鸡毛掸子都打断了。”
后来老爷子气的不轻，在供销社采购了十几个鸡毛掸子，就等着李竹遥回家一次，教训一次。
直到现在，李竹遥都在宾馆住着，要么就在他家凑合一晚，一直没敢回家。
“说那事干嘛”李竹遥尴尬搔了下额头，咕哝道。
车子驶向了正路上，唐伊闭眼小眯了一会，这才看向路面，前面牌子上写着到了吉家庄了。
“马上就到市区了。”李田观解释道，转头看了眼唐伊，“你这也是，天天把时间安排的这么满，真没必要，比我们这些电视台的人都忙。”
唐伊笑笑：“这不还年轻，趁着有精力，就多动一动了。”
“话倒是没错，但不能这么忙”李田观说着，看向了前面的路，已经进了市区，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多了起来。
“把我放在前面就行，我走路回去。”唐伊坐正，不好意思地说，“今儿耽误你了，啥时候有时间上我们家一趟，我妈说了好几次让你来吃饺子的。”
“这怎么好意思那一会看吧，不行我去一趟。”李田观把车子停到了路边，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胡同又说，“就今儿个吧，阿姨方便吗？”
唐伊已经下了车，听到这话后，回头弯身：“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妈最近天天给我们做饺子吃，说是新买了好多羊肉，包羊肉萝卜饺子正好。”
李田观慌忙拉下车窗：“那成，我晚点过去，对了，跟叔叔说我带酒。”
他说着便启动了车子，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唐伊站在原地，看那辆小轿车走远了些，这才慢步朝着家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