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祭祀灵前
李繁垫起石块当枕头,左手臂放在额头上挡住光线,盖在前胸的衣服也因为翻身而掉落在旁边,露出救火时被木头撞到的部位。
他翘起了二郎腿,还以这样的姿势睡了大半天。
阳光还不算刺眼,但晒在李繁身上,似乎有了特别的化学反应,被撞部位的颜色不断加深,慢慢的,变成一只头戴如意珠,背张金双翅的“迦楼罗”形象。
这个“迦楼罗”文身是李繁大学时候纹的,寓意大神修身,大舍修心,很符合他报考中医专业的决心。但后来因为医生工作庄严神圣,他便去洗了。
昨夜被撞了一下,莫名其妙又现出来了。
老夫人敲着拐杖,半歪着头,眯着眼睛望向李繁,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向她袭来。她嘴角颤抖着,若隐若现的泪水在眼中打转。
“小公子?”
老夫人声音轻柔,担心吵到他,又担心他没有听到。
李整有些奇怪,奶奶以前可不是这样,即便遇到救助李家的人,只会客客气气、不卑不亢的接待,不像现在这样,像对待亲人一样呼喊李繁。
自以为得势的副管家,也听得出来老夫人的声音中带着宠溺,如若不然,他肯定会仗着人势,走过去把这没有尊卑的小子踹醒。
只是瞥了一眼老夫人,多年摸爬滚打的直觉告诉他,眼前躺在不远处的年轻人,身份应该不简单。
老夫人有腿伤,不宜久站,副管家还是温柔的摇醒了李繁,笑得有些黏腻。
“小公子,地上睡着硌人,起来到厢房去睡吧。”
李繁被吓得一激灵,不失礼貌的回了个微笑,赶紧把衣服套起,“不用了,我睡得挺好,如果不是你把我吵醒……呀,老夫人,您腿上伤情严重,不该出来走动的呀。”
“你回来了!”老夫人神色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啊?”
众人一脸懵逼。老夫人意识到仪表有失,便恢复笑容,又走近几步,试图去扶他起来。
李繁见状,赶紧起身:“老夫人,使不得,您腿伤……”
“不碍事。小兄弟舍命相救,老身谢过了。”
“不用谢。我是个医生!”
李繁淡淡的说,入行的时候就宣过誓言,以救死扶伤为己任,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我儿子李乾死于非命,昨夜也因火而化作一抔黄土,我们正要再送送呀,小兄弟,你也一起吧。”
老夫人话锋一转,黯然的脸色露出一丝欣慰,拉过李繁的手,一步一停的走向被烧毁的灵堂。
原来的灵堂已经荡然无存,李乾的骨灰早已转到了北边的宅院,重新开设了灵堂。现场只是简单的布置了下,挂了一圈白布和花圈,中间放置着半人高的鼎,里面燃着火,鼎边摆放了粟梗和香烛。
他们一起点烛上香,拿起粟梗往鼎里面烧,都默默的没有说话。
医院里见惯了生命的流逝,但白发送黑发的感触也让李繁心酸,还是不能对逝去做到淡然。
“老夫人,节哀顺变”,李繁轻拍着她的背,说出这句说过无数次的话。
李繁收拾心情,向老夫人要了一瓶酒,一把香烛,和一抱粟梗,往旁边走了几步。点了香烛,烧起粟梗。
“我也该送送你们。”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李繁倒了一杯,双手举杯高过头顶,三鞠躬后,斟在地上,用没有燃烧完全的小木块,挑了一下粟梗。
“都走吧,脱离苦海,不堕轮回,将所有的欣喜和不快都带走吧。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李繁默念着《心经》,每次送人走,他都会花几分钟默诵几遍,聊表安慰吧。
他诵完,放下合十的双手,才发现只听得到烧粟梗的噼啪响声,众人都安静的看着他,他不在意,又捡起一把粟梗丢进去。
老夫人点点头,“素未谋面,亦能如此诚恳,小兄弟真是慈悲心肠呀。”
“让诸位见笑了,情之所出而已。”
坍塌的灵堂,和李繁的行为,深深刺激着李整,让他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他一把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秘籍起心思,以至于毁于一旦呀,孩儿知道错了!奶奶,孙儿知道错了!”
“孙儿,此话何意?”
孙儿的行为,让老夫人愣在当场,她脑海中闪现着昨晚李整的话语,心中一颤。
“孙儿已经将龙韬从兄长的衣冠冢里找出来了,始料未及的是,昨夜贼寇纵的那一场大火,将其烧毁了。孙儿知错了,呜呜呜!”
微风吹过,扰乱老夫人鬓前白发,“啊!你父兄豁出性命都在守护的东西,没了?”
李繁一看,快步走过去,老夫人眼中的欣慰被愤怒遮掩住了,急忙解围道:“人没事就行。”
在李繁看来,任何事务都比不上人的性命。但他们不是,性命之上还有很多,比如清誉,比如信仰,他们愿意用几代人去守护。
“人没事就行?我们李家四代人辛辛苦苦,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将遗篇守护了许多年”,老夫人拿起拐杖,在李整背上重重打了几下,“而他,这个不孝孙,为了一己之利,置李家名誉于不顾,李家先祖在天有灵,不得安歇不得瞑目呀,呜呜呜!”
李整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动不动的接受着奶奶的责罚,“奶奶,您别气坏了身子。”
“哼,那秘籍被烧毁,也总有残迹,现在何处?老身就算没有面目去接李家列祖列宗,也要叩头叩死在秘籍之前!”
“那白色绢丝一遇到火就成碳,被贼寇带走了。”
“绢丝?装着绢丝的竹筒呢?”
拐杖停在了空中,老夫人慢慢收回来,表情瞬间平静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慢慢走到旁边坐下。
“竹筒的丢在陵园了。”
李整以为奶奶气到虚脱了,也着急的边跪边移动过去。
老夫人摆摆手,让人扶起李整:“整儿啊,你到你爹的灵前忏悔去吧。”
“奶奶。”
“去吧,好生跪着,反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李整走后,老夫人用拐杖指着李繁,微微颔首:“小兄弟,你过来。”
李繁作揖:“老夫人初伤未愈,不要久站啊。气乱而伤心神,老夫人不为别人,为了自己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老夫人伸出手,想要抚摸李繁的脸庞,又担心如此行为过于唐突,手停着不知所措:“真失礼,这许久了,竟不知小兄弟姓名。”
“我叫李繁,繁荣的繁。”
老夫人还是鼓足勇气摸了一下李繁的脸:“李繁好呀,繁儿,你能不能喊我一声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