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辫
窗外梧桐肆意垂摆，叶片摩挲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窗户大敞着，仲夏在叶片收合间去了又来，梧桐叶不小心飘上了桌案。
在女子纤细白嫩的手指边停留。
裴江南蓄起厚重的头发改成了侧分的空气刘海，眼中顾盼生辉。
手边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上面显示着来电的是编辑。
像是想到什么，她的笔尖停顿了一下，继而缓缓地写下几个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温市的夏天仿佛是永无止境的炎热，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
皮鞋磨蹭油柏路的声音不绝于耳，人们匆匆忙忙的，显然都不愿意在外面多停留片刻。
床头柜上的铃声按时响起，裴江南揉了揉发昏的双眼，转头摁停了闹钟。
房间不大但好在温馨，井井有条，狭窄的空间看上去也并不局促。
裴江南洗漱完毕，伸手去捋自己的头发。
“已经……这么长了吗？”她独自喃喃道。
意识到自己对着镜子愣神了太久，裴江南拿起两个小圈给自己扎了个小辫。
“会不会太幼稚了。”
裴江南摇了摇头，晃去脑海里不必要的想法。
桌上是一盘冷菜，底下还垫着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你姑妈家有微波炉，我有早班，就先走了。”
父亲早亡，母亲为了养活她们，打几份零工也是正常的情况。
所以裴江南也不会去埋怨。
这样的生活，仿佛就是她该拥有的。
裴江南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无非是千篇一律的让她去“麻烦”姑妈。
抬手看了眼手表，指针刚好指向六点的位置。
现在出发的话，走到校区应该刚刚好。
她将桌上的菜放进冰箱，然后转身拿了罐牛奶和吐司。
外面日光正茂，可天气预报分明告诉她今早会有雷阵雨。
裴江南多留了个心眼，将雨伞放进了帆布袋。
那是一把小小的雨伞，在帆布袋中几乎看不到形状。
她背着书包向外走着，红白相间的书包很大，倒显得她人很娇小。
就像是个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裴江南低着头走在树荫底下，撕开吸管的包装，然后慢吞吞地戳进牛奶盒。
她的眉毛轻微地皱了一下，是一如既往的味道。
她不喜欢喝牛奶，牛奶的那股粘稠劲黏在口腔内，难受极了。
气鸣声冲进她的耳朵，让她不由自主地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突然一股力扯着裴江南的书包，将她带离红着灯的马路。
“小辫，走路看着点。”
男生干净清冽的声音从裴江南头顶传来，寻常洗衣液的气味将她包裹其中。
明明是普通至极的味道，裴江南的心却扑通地跳个不停。
也许是气鸣声太刺耳，也许是晨间的阳光正明媚。
晃得她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连走过了头都不知道。
“许哥，你看她衣服。”
在赵起颂的提醒下，许晋言才缓缓放开了扯书包带子的手，目光停留在她衣服的牌子上。
温市一中。
还是一个学校的。
许晋言将裴江南拉到了身边，她的小辫炸了几根毛出来。
于是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小辫，吓着了？连句谢谢也不会说了。”
裴江南也红着脸，习惯性地低下头，“谢谢……学长。”
许晋言也穿着一中的校服，外套脱下搭在肩膀一侧，目光再往下放。
他的手腕处竟然有一条黑青色的英文字母，看上去像是纹身。
听见他口中的小辫，裴江南也抬头看着他，“我叫裴江南，不叫……小辫。”
“裴江南。”许晋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随后笑了一下，“还是小辫好听。”
许晋言看着她的头不自觉地往下埋，也及时收回了目光。
车辆开始停了下来，人行道上也开始流动。
赵起颂抬腿朝前走去，许晋言也跟在身后。
手指敲着腕间的手表，声音很清楚，“小辫，还不过马路。”
随后摇了摇头，“怎么慢吞吞的。”
裴江南的手指攥着书包的肩带，也慢悠悠地跑了过去。
许晋言和赵起颂走在前面，直至这时，裴江南才有勇气抬起头看他。
少年的头发细腻柔软，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洁白干净的校服就如同他身上清冽的气味。
偶尔侧过头同一旁的赵起颂说说玩笑话，裴江南就更能看清他浓密的睫毛。
以及浅笑的嘴角。
天空破开一个小口，烟尘中无意中构成的丁达尔效应落在他身上。
裴江南看见了光的形状。
可这份明媚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远处的天空就开始席卷出大片大片的灰。
“许哥，不是要下雨了吧，你带伞没？”
许晋言看着套近乎的赵起颂，用手肘怼了一下他的腹部，眼神瞟了一眼身后的裴江南。
“带了，不过你不能用。”
赵起颂正要哀声怨道，却也看见了身后的裴江南。
脸上的玩世不恭也收敛了起来，“我的外套应该能顶点用，先走了。”
裴江南看着逐渐跑远的赵起颂，也伸手解开帆布袋的小扣。
恍惚间，一件混合着雨水味的外套盖在了她头上，带着少年身上独特的气味。
裴江南挣扎着，手腕却被人隔着衣物紧紧攥住。
冰凉的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她暴露在外的肌肤上，形成一个小圆点。
“前面有个车站，先过去。”
她想张嘴解释，可风灌进了她的口腔，少年纯白色的棉质衣角扫过她的手腕。
带起一阵阵涟漪。
直到她在车站中站定，许晋言才松开了手。
裴江南别扭地拿下头上的外套递了过去，“谢谢。”
许晋言皱着眉看手表，雨丝还是顺着风无情地飘了进来。
他从包中掏出雨伞，撑开，挡在风进来的方向。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他的一半肩膀都被雨丝浸湿了个遍。
伞柄倾斜向裴江南的方向。
“小辫，雨太大了，你拿着。”
看见她嚅嗫着仿佛要说些什么，许晋言也收起了表情，兀自将衣服扛在肩上。
“不用还了，我不喜欢麻烦。”
“可是……！”裴江南握着手中仍有余温的伞柄，嘟囔着，“可是我有雨伞。”
许晋言没盖衣服，无论怎么遮，风都是往里面兜。
想着也该是最后一面。
可当他的伞柄挡住风吹来的雨丝的那一刻，裴江南的心也跟着伞柄一同倾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