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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云山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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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她在香叶寺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鱼龙卫统领——尤野!

    他来这干什么?

    若是追踪自己,可为何竟然对自己不闻不问,还特意避走,似乎极怕自己出手一般。

    此刻马匹扬尘扑面,晏诗转头举袖遮面相避,心中狐疑骤起:

    定是有什么急事赶赴云州,鱼龙卫不是冲自己来的?那还有何事?

    观尤野情状,想来同伴并未在附近,否则定然会向自己出手,即便不是对着自己,也无须如此惧怕才对。

    这么说来,他此行的任务,比起杀自己,还要重要得多!

    毫无疑问的话,此行是冲着穆王去的。

    她不消多想,径自上马前驱,赶到附近守军处通报此事,一匹快骑背风而去,抄小路赶赴云州大营。

    她却不知,此番前来,尤野倒也并非私下动作,而是身负皇命,贴身衣囊里塞着的,正是当朝皇帝宇文宙亲笔写给穆王嬴舒城的密旨,命他在孟栾劳军之时,一举杀之。

    孟栾若死在云州,天下大势骤然生变。是以与晏诗区区一人性命相比,不知要重出多少。尤野深知自己肩负之重任,又岂敢轻忽。莫说他对晏诗的武功不敢托大,即便严天行在此,只怕也会做同样选择。

    晏诗猜不到皇帝竟然还有这心思,只想来云州大营乃是穆王主场,鱼龙卫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她现在该忧心的,是这迟迟不见动静的天怒功法,究竟能不能帮她夺得天下第一的位置!

    ……

    在她所在方位往东过去一百多里处,黑黝黝的洞口深处,石壁上的火把正幽幽映出飞鹰堡堡主殷无恤脸上的狠厉。

    “你心软了。”

    他开口冲高高石阶前头跪着的人影道。

    发丝束得极紧,脊背弯得极低,衣料下边是起伏的力量线条,正在随受责难的主人一起一伏。

    正是妙圣者。

    “尊上,臣下只是见情势不明,因而不想过于张扬。”

    “因为她是个女人。”

    殷无恤前凸的嘴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自顾自吐出这句话,似笑非笑。

    “是因为穆王……”妙圣者还想辩解。

    “让你想起了你自己。”

    殷无恤以同样的间奏第三次开口。

    并非刻意打断,他是在问,却全无问句,尽是肯定。这种短促而有力的自问自答,回响在空洞的石窟,莫名令人呼吸滞重,心头发寒。

    “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你是个女人。”

    “尊上,对不起,臣下并非因此才手下留情!”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殷无恤突然大喝道!

    半眯缝的眼睛倏然大睁,越发显得眼珠如鱼眼般浮凸,内里戾光暴射。

    “是你忘记了,这么些年,你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才爬上了如今的地位,成为令人生畏的妙圣者!”

    “你忘记了,这世界留给女人的位置本来就不多!”

    “我曾经是怎么告诉你的,你全然忘了!”

    殷无恤双手大拍石座扶手,石壁上的火把“啪啪啪”由近及远挨个断掉熄灭,自石座为中心,四周出现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划痕!

    妙圣者匍匐败倒的身体上,龟裂一般,出现了道道血痕。

    肉眼可见妙圣者的身体骤然绷紧,嘶声道:

    “臣下没忘!”

    “你还敢说你没忘,你明明可以狠狠地将那什么狗屁穆王的脸踩在脚下,却不过因为一句话,草草退场。怎么?我飞鹰堡是以仁善著称的吗?”

    妙圣者终于沉默。

    “回答我!”殷无恤再次怒吼!

    “不是!”妙圣者声嘶力竭喊道。

    “你如果拳头软了,下边盯着这个位置的人有的是!”

    妙圣者突然直起身子,“求尊上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武林大会,我若不能将盟主之位夺下,任凭堡主处置!”说罢再次重重叩首。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殷无恤说罢忽的眼皮一抬,“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妙圣者心下一凛,“当夜叫傅羽。不过根据后来的情况看,她应当就是晏诗,晏孤飞的唯一传人。”

    “晏孤飞?惊鸿刀法,可惜……”

    “她已经拜在穆王门下?”

    妙圣者不知其所问何故,照直答道:“是。”

    “那这次她不来便罢,倘若要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妙圣者咬牙深吸一口气,硬起心肠道,“臣下明白!”

    “好!我飞鹰堡,从不第二次败于人手!”

    “也无须他人相让!”

    妙圣者垂眸抱拳,躬身退出。

    ……

    息州往南,靠近滦州地界,一座高岭横贯南北。

    七星剑派便坐落其间。

    今日是个大日子。

    宗主战攸首席大弟子青卓,闭关十三载,终于出关。

    “恰在武林大会之前,看来天要我七星剑派,恢复往日之荣光!”

    艾长老向万丈高空激动自语。

    门派众人齐聚山巅石室外,战攸已年过半百,屹立如石,仍掩不住眼中光芒闪动。

    洞天石扉,缓缓开启。一个青年平眉鹿眼,光华内敛,宛如顽石,一步步踱出,叩首在诸位师傅师伯面前:

    “弟子青卓,历时十五载,天枢剑法今日终于大成!”

    “好!好!好!”

    战攸银须无风自荡,上前扶起这个最争气的弟子,连赞三声,“不愧是我门中最天资卓越的弟子!好,很好!天枢剑法是七星剑法中最难学的,没想到你,竟然短短十余年便已经大成,好样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他满面欣慰的看着眼前这个并不高大的弟子,却只觉得他平平无奇的眉毛间,有将万仞巨峰担起的力量。

    他一生琢磨不透天枢剑法,然这种朴拙,他在他的师傅,上一任七星剑派掌门元穹身上看到过。

    天枢剑法乃七星剑法中最为古朴稳拙的一套,却有一统七星之剑意,是以每任七星剑派的掌门,都从习天枢剑法的弟子中遴选。然可惜少有大成者。

    此刻他终不负使命,七星剑派后继有人,不免感慨万千,双臂拍在青卓的双肩:

    “为师已经老了,底下弟子不是太年轻就是资质平平,唯有你,青卓,你的天资比为师更好,此番我七星剑派满门的荣耀,就看你的了。”

    “弟子必不辜负师傅和众位师伯的期望!势将武林魁首的名号,夺回七星剑派!让天下人不可小看!”

    “师兄必胜!,师兄必胜!”

    凤生等人眼露艳羡,却大声叫好!

    甄华蒙面,亦激动嘶声道,“此番薛家不退胜退,正好是咱们的好时机。可是旁的强敌也有不少,师侄当万千谨慎小心。”

    青卓目光移到甄华面上,闭关十三载,他并不认识这位蒙面师叔,然而目光却没有任何变化,似在看他,又似没有在看。

    只道,“无论是谁,皆不可挡我天枢!”

    “师兄威武!这次要狠狠把飞鹰堡打趴下去!”

    “让他们欺负周岁!”

    青卓也不曾听闻周岁此人,只是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凤生身侧一个打着绷带的稚气弟子上。眼神依旧毫无波澜,只是在绷带处停留了片刻。出言淡淡:

    “飞鹰堡?”

    “好。”

    “对了,青卓,闭关太久,有些人你都不认识吧,来,为师给你好好介绍介绍。”战攸拉着他走入人群。

    “师尊。”

    他轻轻开口,却令所有人听出了其中的拒绝。

    “时日无多,我想要旁门他派武功路数的情况资料。”

    “好吧,既然你心急,”战攸老怀安慰从善如流,威严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激动,“凤生,你和你甄师叔将此次情况好好同青卓说一说,艾师兄你再补充一下。”

    甄华嘶声道,“宗主放心,我和凤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今看来,除了凤鸣楼和飞鹰堡,青卓师侄应无对手。”艾长老点了点头。

    青卓目光微凝,心中暗暗咂摸这两个名字。

    凤生却道,“我看那凤鸣楼也不如何,赶不上飞鹰堡一个指头。剑舞得花哨,却没什么用。”

    艾长老却道,“听说那晏诗,原先就是凤鸣楼的掌门弟子。说起来,和青卓师侄的地位可谓一般无二。何况,她还是晏氏惊鸿功法的唯一传人,甄师弟说的对,不可不防。”

    凤生惊呼,“可她不是归属官府了吗?难道还要参加这次的比武?”

    周岁皱着鼻子怒道,“她也要来跟我们抢武林第一?”

    “惊鸿刀人称武林第一快刀,和白驹剑这个皇帝亲封的武林第一快剑本就是死对头。如今晏孤飞被斩,薛家失势,于情于理,晏诗为了重振惊鸿声名,证明惊鸿刀的威望,参加也是极有可能的。”战攸凝眉,负手而谈。

    “惊鸿刀,听过。晏诗,不认识。凤鸣楼,飞鹰堡,再多也无妨,只是还请说得更细些。周岁是吧,你也过来说于我听。”

    青卓转身走回石洞。

    “青卓,你的住处已经整理好了!”艾长老提醒道。

    “是啊,既已出关,就不必自囚于孤穴。”战攸亦道。

    青卓仍脚步不停,“不必,我在这就很好。望师尊恩准。”他回身站定,立于洞中,阳光无法照进的深处,他身如顽石伫立。

    ……

    更向西走,滦境与蜀地相隔的群峰间,藏着一个数百仞的深坑。坑底伫立着一方高塔,四周尽是密密麻麻的庙宇屋舍,这里就是大名鼎鼎又不问世事的神木宗。

    如今清静大师正手捻念珠,盘腿而坐,望着塔前的男子,面容如身后的神像,慈悲而冷漠。

    眼前这个哀求不绝的男人,正是浣花门如今的顶梁柱,簪花客徐通。

    “清静大师,求求您发发慈悲,替我浣花一门做主啊。”

    “若不是她晏诗,无端杀我掌门三师兄,我浣花一门又如何沦落为如今境况?人才凋零,门楣惨淡,她这般横行霸道,就算晏孤飞,晏横在世,也不曾如此跋扈!还请清静大师替我等做主!”

    “徐檀越言重了,神木宗乃出家人,不参与俗世纷争,何谈做主一词。还请勿要再行纠缠,速速离去吧。你门中青幼弟子,仍盼你归去照拂。”

    “大师叫我回去照拂,可我如今孤木难支,即便回去又能照拂几个?照拂几时?倘若我也被那狠毒女娃一剑杀了,浣花门中的青幼岂非任人屠戮?”

    “大师不欲干涉天道,乃是因为天道有常,因果有报。可她家破人亡与我浣花门何干,不过说了几句实话,竟然遭此大难,春风度七人命丧其手。她如今还好好的,反成了穆王军副帅,敢问天道何存?”

    “难道,我浣花门人天生就该白白被屈杀?那些无辜酒客就命如草芥不成?”

    “当日情形我不知晓,你也不必多言了。是与非,自有公论。回去吧……”

    一股柔和气浪推面而来,徐通咬牙硬坐,却整个人禁不住往后栽去。

    “大师,大师!”

    徐通满目通红,三分屈辱七分不甘,叠声叫道,仰面跌倒又当地跪拜,“如此霸道的惊鸿刀法,大师岂可留其于世,任其肆意妄为。天道讲究制衡,有她在,武道如何平衡!武林如何安稳!”

    清静大师拨动念珠的手指顿住,“吾观之,那似乎并非惊鸿刀法。”

    徐通顿感希望忽现,往前爬了两步,兴奋道,“那便是了!晏孤飞他们都未曾屠杀武林同辈,她却置祖上正统刀法不顾,专习这等杀人之术,大师再不出手,可就真是有违天道了!”

    清静大师摇摇头,“我等出家人,怎能妄动刀兵。”

    “大师,也许正是因为有您在,有神木宗在,才敢让此等邪功现世,您和神木宗就是力挽狂澜,将天道扳回正轨的天象之力啊!”

    “难道您要视手中利刃于无物?那您这般修道又是为了什么?”

    清静大师头一回沉默了。

    “大师!难道您要眼睁睁看着武林大祸将至,浩劫降临,炼狱现于人间吗?”

    “唉……”清静大师手中的念珠突然沉重得再也拨转不动,“好吧,我答应你,若是再见她用邪功争斗,必出手阻止。”

    徐通一颗巨石轰然落地,重重叩首,“多谢大师恩德广博,兼爱世人。”

    清静大师阖目转身,改坐为跪,对着神像双掌合十,垂首念咒。没有看到面额触地的徐通,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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