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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人间多少闲狐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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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说谁欺瞒圣上,也不如他薛家。”

    自一波三折的接风宴出来后,一块离席的交好官员们窃窃私语。

    “不错,他这着以退为进,正好借着昱怒王的手,下驴了。哄得上头开心。”

    “是啊,宫里那位都还在呢,他薛家能退到哪去?”

    “说什么明日离京,到时候薛才人真生了个皇子,还不是圣上一句话,便又都回来了。”

    “就是,说别人是奸臣,我看他薜家才是最大的国贼!”

    “嘘……别叫人听见了。”

    “怕什么!这会还不说,难道真等到薜家回来再说不成?”

    “说的也是。”

    宫道两旁红墙,有一枝斜探出来的红梅,望着

    ……

    皇帝寝殿,精致兽口吐出熏香袅袅,铜炉中炭火熊熊,雪色映的窗纸一片光明,明黄色帐幔自墨色柱子上直垂地而落,上头金线绣就的五爪飞龙冰冷地看着来人。

    宇文宙大步走进来。

    此刻他终于不用面对表面上谦恭暗地里心思百转的各路官员,一回来便将靴子甩了出去,呈大字状径自倒在宽大的龙榻上。

    王英后脚跟进来,还没说话,宇文宙便嚷了起来:

    “停停停停!”

    “让我猜猜,你想要说什么。”

    “是不是又要说,‘朕为天下之主,一国之君,要循规蹈矩,不能如此言行无状,叫人知道,难免笑话。更叫朝臣轻慢。’对不对?”

    王英笑了笑,过去拿下挂在天青色立地花瓶上的靴子,正欲开口。

    “哎……”宇文宙叹了口深长的气,感觉灵魂都从中抽离,“我知道了……这样他们会更加瞧不起朕,”

    “可是,就不能让朕躺一会么?就一小会……”

    他摆出死人般的脸,又是一番深长的叹息,这就要从床上将自己支起。

    却被王英一手按住。

    宇文宙诧异的看着对方。

    王英笑道,“皇上,今时不同往日了。”

    “您苦苦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噢?”宇文宙一惊。

    王英将床上的被子拉过,轻柔盖在宇文宙身上,“如今薛家不管是真是假,都已倒台,他做着控制天下的美梦,现今只是第一步,陛下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了。”

    “咱们只需要派人盯住薛家,别让他们在京城眼皮子底下搞出什么动静,皇上便可以腾出手来,好好收拾这帮朝臣了。”

    宇文宙眼中的光些些缕缕的一点点聚起来,宛如深黑夜空中亮起的星辰,此刻叫他再躺也不愿意了,疲乏宛如潮水一般退去,他一骨碌坐起来,兴奋道,“还是你懂朕,只有你懂朕。”

    说着又难免涌上悲伤,“为何天下之大,万人拥簇,可却只有你一个人明白朕,知道朕其实真的想做一个好皇帝……”

    “那是天下人都瞎了眼。”

    “其实朕也不过是多收几个美人,鼓捣些小玩意罢了,哪有他们说的那般昏庸不堪嘛。他们自己一个个还不是成天的往府里头抬小妾,除却歌姬舞姬不算,又增加了什么茶奉墨侍,美其名曰伺候读书笔墨,这是欺朕不懂呢,哼!”

    “皇上……”

    “你不要劝朕,朕今日就是要说,说个够!”

    “朕做什么他们都说有辱人君风度,什么都要管,天下大事他们要管,朕的后宫宠幸那个妃子女官他们也要管。朕身上穿什么戴什么,给喜欢的美人儿赏赐些什么他们也要说三道四,可他们私底下就可以胡来,人前装得清正寡欲,文人风骨,私底下又有哪个像两袖清风的?”

    “是,皇上说的没错。他们自己立身不正,却总喜欢要求别人。”

    “用那些圣贤大道理。可他们自己都做不到,何以日日上书来逼迫皇上呢?实在是,只顾着自己想做个清明垂万世的诤臣罢了。”

    “对,对,你说得对!”

    宇文宙连番指着王英,将他拉到龙榻上坐下。

    “皇上,使不得……”

    “这又没外人,你又何必跟朕来这一套?朕让你坐,你就坐。难道你也要拂朕的意不成?”

    王英见状,才躬身谢恩,才被宇文宙拉坐下来。

    宇文宙自己却站起,负手在寝殿内来回踱步,“如今薛家辞爵,会不会转头就去和穆王联合了?”

    王英思忖一瞬,摇了摇头。“若晏诗不在穆王军中尚还两说,如今既然晏诗如此得宠,此事便没可能。”

    “这么肯定?那晏什么毕竟也是薛家血脉,哪有什么隔夜仇。”皇帝不无担心。

    王英笑得慈祥,“皇上您不懂武林人,他们并非豪族世家,才不管什么家族天下,只顾自己高兴,所以定是有仇必报,有冤必申的。何况她亲爹是被薛家和臣一块抓的,这等杀父之仇,只要她一日还会使惊鸿刀法,就一日不会忘记。心中该是恨透了薛家和老臣了,当然她最恨的,还是皇上您。”

    “啊……既然这样,穆王定是要反了,你还不快派人将她杀了。”宇文宙惶惶然走回王英跟前,着急看着自己最为倚重的臣子。

    王英脸上那抹令人心安的笑容没有减弱,“皇上不必着急,咱们越是急着动手,反而越会促成她同穆王的紧密联系。加上她还有凤鸣楼的武林背景,薛家对武林的掌控力大不如前,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让武林也倒向穆王那边就不妙了。”

    “那该如何是好?”

    王英目光中陡然迸发出一线凶狠,“想当日我派去暗杀嬴舒城的人马,若非被她撞上,横插了一脚,不仅救下嬴舒城,杀了前去的所有鱼龙卫,还将视线引到薛家身上。这一招,咱们可以同样还给她!”

    “爱卿这么快就有主意了?快,说来朕听听。”

    “皇上您想想,为何昱怒王要压下当日上有薛家印记的通敌盟书?”

    “自然是为了……”宇文宙话到唇边却发觉自己并不知道。

    “为了坐实穆王通敌!”

    “为何?穆王和皇叔有何旧怨不曾?”

    “非但没有,鱼龙卫战报上写得清楚,此番若非穆王屡出奇计,昱王何来如此巧合,待反军过江后便布下陷阱和天罗地网。若非昱怒王这点私心,今次平叛的首功,当属穆王才是。”

    “那皇叔他……”

    “昱怒王自恃功老资历,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又如何容得下穆王一介小辈爬到自己头上?”

    一说起宇文修,宇文宙便霎时什么都明白了。露出了然神色,“朕明白了。你是想要借皇叔的手,对付他。可方才你说,舒城此番平叛不是居功至伟么?”

    “唉……”宇文宙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要是当日没有听你的话派人去杀他,也许今日,朕与他,会是志同道合的一对君臣。”

    王英瞥向皇帝,依旧坐在龙榻上,没有起身的意思,“皇上这是责怪老臣?”

    宇文宙摇了摇垂着的头,不无懊丧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朕好,只是……也许,会不会当年咱们想错了,舒家长辈都为国捐躯,满门忠烈,致使舒城他年少袭爵,朕又对他不薄,他为何要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何况,他又从不结党,这满朝文武,哪个没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偏生他就是个独一个的,要说谁犯上作乱也不会是他。朕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你会如此坚持,不惜让朕担着苛杀忠后的名声也要动用人手将他斩杀。会不会,是你疑心太重了?”

    王英仍旧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皇上,相信老臣否?”

    “这还用说,朕当然信你。你是朕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了。只是朕今日若得他助力,何愁权柄不尽归吾手,哪还须担忧什么薛家,孟家?皇叔也不敢如此对朕!何以陷入如今这孤立无援的境地?满朝文武,竟无一个是吾臣。”

    不算年轻的帝王再次面露哀色,王英反而笑了笑,“那老臣只能说,此子野心勃勃,即便皇上用他扳倒了薛家孟家,宇文家的天下,也就到头了。皇上收归权柄之时,便是他赢氏登顶天下之日。”

    “真的?朕竟然一点也没看出来。他竟有如此狼子野心?不说孟家薛家比他近得多,还有皇叔在,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有这种念头!”宇文宙连声自语,不敢置信。

    看着已过而立的帝王依旧如此幼稚天真,王英目光竟然流露出一丝可怜,这行为极为无礼,可谓不敬同冒犯。悲悯意味着俯视,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站在宇文宙这个位置上,恐怕都不会允许天下有谁敢用这种目光注视着自己。而宇文宙却对此毫无所觉,仍茫然道,“怎么了?朕又说错了?”

    王英笑了笑,“没什么,老臣有些渴了,皇上能递杯茶给老臣吗?”

    “噢,”宇文宙转头四下看了看,随手拿起先前预备在此,还未动过的茶盏端到了王英面前。

    稳坐泰山的大内总管伸手从皇帝手中接过茶盏,依然微笑着,用盖子拨了拨浮沫,并未啜饮,“有时候,太过容易了,就等于某种邀请。”

    “什么?朕怎么听不明白。”

    王英抬眸冲他笑笑,将茶碗放过一边,“无妨,不懂也有不懂的好。天下事,懂得太多,也未必是好事。有时候傻一点,才是福气。”

    宇文宙呵呵笑了起来,“朕说呢,怎么就是爱听你说话,那些个老学究,自诩读过经史子集的大家,从来不会说出你这话。”说罢宠溺地拍拍王英的肩膀,自己和他并排坐于榻上。

    王英半垂双目,“皇上自有慧根,他们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你也这么觉得?朕是天子!朕也觉得当有天命在身,神仙护佑的!”宇文宙拍拍胸脯,凝视着柱子上盘旋的金龙,神气道。

    “反正如今说什么也都没用了,他侥幸未死,如今连京城也不敢回,定然是怕极了朕了,也恨极了朕吧。”

    “又公开宣称副帅乃是晏孤飞之后,纵然朕再有心缓和,也是无用了。”

    王英沉默片刻,“只是如今昱怒王已经得手两州,即便胃口再大,也要消化一阵子。此时怕是没有什么斗志,更别说怒州和云州远隔千里。穆王暂时对昱怒王构不成威胁,他怕是不会出力替皇上办事。”

    “那你的意思是?”

    “昱怒王能一手压下此事,嫁祸嬴舒城,足见穆王的人缘,可不太好。”

    宇文宙点点头,“不错,今日满朝文武都没有一个替他说话的。”

    “孟州同云州接壤,孟奢又轻狂冲动,此番同晏诗和穆王的嫌隙如此之深,不妨让他替皇上解忧。”

    “他?不是说这次孟军损失惨重么?他行么?”皇帝想起今日孟奢在殿上手舞足蹈,疯狂无状的模样,就蹙起了额头。

    王英笑得意味深长,“他不行,不是还有孟阁老嘛。”

    宇文宙闻言也不由得喜笑颜开,“不错,孟栾这老谋深算的老匹夫定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子侄吃亏的。”

    “皇上就下旨,让孟阁老亲往云州传旨行赏,嘉奖穆王平叛之功,到时候,孟奢自不会白白放过这次深入云州的大好机会。”

    宇文宙拍手叫道:“好主意!”

    王英眼神变得幽深,“皇上同时,还要再赐下数十位美人,服侍穆王……”

    “嘿嘿嘿嘿,这个朕明白!釜底抽薪嘛,女人别的不会,就是爱吃醋。甭管多厉害的女人也逃不过这一点。王英你虽然不是个男人,可是这点上却很懂嘛,”宇文宙深得知己一般,拍拍王英宽厚的肩膀。

    王英淡笑,片刻又敛容道:“眼下要紧的是昱怒王,如此一来,他坐拥两州,只怕薛家走后,那些朝臣见风使舵,又会依附到昱怒王处,他就算没有反心,到时候也由不得他。”

    “哼,就像闻道腥味的狗一般。”皇帝稀薄的眉毛皱出憎恶而嫌恶的弧度。

    急急又道,“不!说他们是狗都抬举他们了,是蝇!是蛆!是哪里有味就饥不择食跑过去啃食的粪球郎!”宇文宙的双手用力地挥着,脸上浮起淡淡激动的潮红。

    “不错,如今皇上就是要出手整治这些蚊蝇的时候了。”王英也站了起来。

    “懂了,如今穆王已经是众矢之的,孟家牵制着他,暂时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朕要趁此机会,赶紧把这些还没爬过去皇叔那边的这些个官员,好好拢在朕的手里!”宇文宙纤细柔白的双手往空气中狠狠一抓,搅起香风一阵。

    “可如今皇叔炙手可热,他们如何肯听朕的?”他耷拉眉毛,再次求助地看向了脚凳上的王英,好似仰视着庙里的神佛像。

    “神佛像”浮起一缕莫测的笑意,缓缓走下地来,停在宇文宙身前,“既然号称昱怒王,又如何能不亲临属地,坐镇指挥?何况……”

    宇文宙激动地跳了起来,“何况怒州叛乱方平,百业待兴,民生凋敝,正是需要德高望重之士,又是天潢贵胄前往,方能安抚民心,以防外贼趁乱来袭,对不对?”

    王英笑得更深,“老臣说过,皇上是很聪明的。”

    “多亏有你!王英,你真是朕的福星!”

    “皇上谬赞。”

    “快快,赶紧替朕拟旨,”宇文宙忙拉着想要行礼的王英,“这就发给皇叔,命他后日即刻前往封地怒州,安抚民众,同时加紧育马冶铁铸造兵器,以防外敌和穆王作乱!”

    “是!”

    此刻门外进来一个小太监,走到王英耳边说了句什么,王英挥手让其退下。

    “皇上,孟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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