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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况有狂朋怪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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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向南,江阔云低,气候渐暖,时有雪落也少了西北的肃杀之气,多添了几许温柔缠绵意。

    正值新春,又闻叛军被灭,眼见得胜大军浩荡归来,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喜笑颜开。甚有心思灵动的地方官,沿途奉上礼物,皆谓犒赏三军。

    然因着华弟之事,晏诗一脸数日心中郁郁寡欢。靠在船舱处,望着岸边络绎不绝,来来往往的笑脸,只觉皆是虚情假意,腻烦得很,转头便向甲板处行去,孤身立于楼船高处,于栏杆边,眺望无垠江面,衣袍飞扬,青丝如旗。

    正对着掠过江面的水鸟出神,突听见码头有人高声喊道:

    “五湖斋钦佩晏诗女侠深入敌阵,烧敌粮草的高义侠举,特送上贡席一桌!”

    她诧异转头,便见一个商贾腆着胖肚站在岸边笑眯眯冲她拱手,身边伙计连串将食盒依次挑上船来。

    还未待她回应,便又听闻再有声音响起。

    “晏姑娘,老身家的蜜饯,全城闻名,送些给你尝尝,你不要嫌弃啊!”

    说着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将五六个大纸包一块塞进岸边侍卫怀中,还冲她扬了扬手。

    “诗姐,你看,大家都记得你呢!”王大宝负责旗舰安防,站在岸边也忍不住喜上眉梢,冲晏诗喊道。

    “谢谢,替我谢谢大家。”

    晏诗出口,方觉声音沙哑,忙走到这边栏杆处,向人们施礼,心头恍觉冰雪消融。

    “你们太客气了,请把银子收下。大宝,给钱!”

    黑子站在穆王身边,正同岸边官民们闲话。听见这处消息,不劳嬴舒城发话,黑子自觉移步,过去办妥。

    然对方却皆连连摆手,“晏姑娘,穆王爷,这是本城州民的一点心意,不能收的。只要晏姑娘吃得开心便是我们的福气了。”

    言谈间句句提到晏诗,竟似对她比对穆王更在意一般。惹得嬴舒城也分出了一分神,看向这边。

    晏诗望着这些票州民不含杂质的淳朴笑容,不禁眼眶微热,抑郁尽消,索性伏在栏杆上,倾下身子冲他们展颜喊话:“这是哪里话,你们过得好,我就开心了。心意我领了,但是钱要收的!这年头,做点小本生意不容易。”

    “黑子!”她催道。

    黑子正不容分说将银子塞到对方手里,却见他们连连后退,忙不迭推拒,“不可不可,万万使不得!”

    见黑子面容压抑,似要见疑,少不得挣扎几许终于开口解释道,“不瞒晏姑娘和这位军爷,这些钱已经有人给过了。”

    “对对,我的蜜饯也已经给过钱了。”

    “只是不知是何人,仅说是仰慕晏姑娘的城中人士,不愿透露姓名,我们只不过是跑腿罢了。”

    “但我们的心思是一样!”

    “对对,听说晏女侠的功绩,钦佩不已,一点吃食,聊表心意,不成敬意。”

    “既然如此,那好吧。替我谢过那位朋友。”晏诗一点惊讶,便又想开了,无论是谁,心头暖意皆做不得假,就收下也是一桩美事。

    她朝对方招了招手,从身旁侍卫手里取过一包蜜饯,拈一颗放入口中。

    却被侍卫一阻,“副帅,小心有毒!”

    晏诗爽利一笑,“所以我这不替你们试试嘛。”

    那侍卫不知晏诗身体之奇异,犹自担心,却见晏诗蜜饯已入口。

    果然甜而不腻,甘爽开胃。忍不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吃得很噢!”

    正往回走的妇人听见她此句,回头笑得开颜,宛如一朵花在她脸上绽放,一把拍在大腿上,“是吧,我就说嘛。”

    晏诗甜蜜蜜嚼着蜜饯,回身入了船舱,果然那一桌贡席已经摆好。数颗蜜饯下肚,她胃口大开。等不及穆王他们应酬完毕,兀自用手指拈了一片五花肉入嘴,霎时满口留香,腹中竟忍不住咕噜咕噜奏鸣起来。

    自从她落入杨吉手中,时时紧张,刻刻盘算,提头悬心,何曾吃过一顿舒坦的饭菜。后来大战结束又得知华弟之事,叫她食不甘味,已是近十日未有过如此好的胃口了。

    趁着穆王未回,她将每样菜都尝了些许,确定无事。这才放下了筷子。

    腹中虽小得慰藉,反更难耐。忍不住伸头出船舱看穆王他们还在寒暄,只得咽了咽口水,在桌旁徘徊。

    连兰小忠都看不下去了,“你什么时候在意过这种礼节了,饿了就吃吧。难得你有胃口。”

    晏诗又吞了口唾沫,“不行!”

    “我现在是人人敬仰的侠客了,怎么能还像当初那副乡野村妇的样子。”

    兰小忠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最后还是留下的亲卫默不作声跑下楼去,偷偷禀告了船上情况,穆王这才憋着笑,同当地官员告辞。

    人还没上来,便听得他话里透出的笑意,“让你下去走走你不去。我想着这小镇确实不大。等明日到了灵州,再带你进城散心,不想你胃口突然就好了。可见还是我的面子没有乡民的大。”

    晏诗闻声,迫不及待坐上椅子,抄起筷子,嘴里仍道,“那是自然。”

    “你难道没听过‘民为贵,君为轻’么?”说罢一筷子煎得焦黄的鱼肉便进了嘴,满意霎时间要从弯月似的眉眼间透出来。

    “民贵,君轻?”

    穆王刚要入座的身姿不妨一顿,细细咂摸。

    “好像有点意思。”

    屁股刚挨道凳子上,手才握上筷柄便又再次顿住。

    “有理,确是如此。”

    他缓缓握好筷子,竟半晌伸不出去。

    “简直太对了,这才是治国之根本!”他突然惊奇叫出声来,半口没吃,却觉得已满口佳肴,“这又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晏诗已经见怪不怪了,圣贤毕生精华,惊奇何人也不过分。他能赏识,确是有此眼光格局的。她未看错人。

    想着抬眼看了看他,继续胡诌,“不是,做梦梦到的。”

    穆王也习惯了她的惊人之举,惊世之语,不再追问,兀自道,“说得好,说得好哇!”

    “我要做便是做这样的君!”

    嬴舒城将筷子一拍,只觉得豪气干云,半分也不饿。

    “你说的,可别变成宇文家这副模样。不然,我拿筷子敲爆你的头。”晏诗满嘴鼓鼓,还抽空威胁道。

    穆王兴致高昂,立即应口,“好啊,不用你敲,我自己敲!”

    “好了,君上,用膳吧。”

    穆王却霍然起身,“不吃了,我去看看那些降卒!”

    说罢起身,噔噔噔便下去。

    晏诗才吞了块排骨,嘟囔道,“不是这几日都在他们船上么?”

    兰小忠边吃边道,“毕竟七万降卒呢,比你们自己人还多两万,他多去了解了解,加深关系,收拢人心,也不为多。”

    晏诗乜了他一眼,“你倒是懂得多。”

    兰小忠丢了个长辈看后辈的眼神,“我毕竟比你长了一倍,就算待在月神山里,吃过的盐也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这道理我难道不知道?”

    “就像当初龙天齐刚当上族长之时,家家户户都分到了好处,不是一个道理?”

    “……”晏诗不说话了,兀自招呼船上留下的侍卫和军卒,叫大家一块来吃。

    几番强制命令过后,就差将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了,终于有人被晏诗说动,入了座。

    “以后王爷不在,又无外人,不用拘礼。乱世粮食难得,不可浪费。”晏诗不满的下令。

    “是。”数人齐刷刷的回答,再齐刷刷的动筷。

    一时间,这桌山野小镇奉上的贡席,愣是给他们吃出了风卷残云的雄伟气概。

    翌日,船至灵州,穆王照例只于岸边寒暄,然后待在降军楼船上。晏诗带着兰小忠连同数名亲卫入城游逛。

    她本无心,只是想着顺便寻访宣娘和小忠的梦中人,才随意走走。不料一行人酒足饭饱回来时,又看到了船舱里放满了灵州人民对晏女侠的钦佩之情。

    有灵州香米,岳峰山茶,醋湖的干贝,还有她在犄角旮旯里吃到薄饼,甚至是同她样貌一模一样的泥人。

    “啊……”

    她不由惊呼,“这是谁送来的?”

    船上留守的侍卫笑道,“这不是谁,是不同的人送的,之前是黑子哥在下边接的,后来王爷走后,就是我了,不同的店家送的,都说是专门给晏姑娘您的。”

    “晏姑娘这一战,可谓凤翔九天,天下闻名了!”

    “是啊,大家都知道是你立了大功呢。”

    这些吃了昨日贡席的侍卫少不得嘴软,七嘴八舌的说起好话来。

    如今穆王深入降卒战舰,将黑子程风等一干心腹尽数带上,以防有异,所以留下的皆是品级更低的士卒,平日里,哪能吃上这些好东西。见晏诗人美又无架子,自是亲近不少,说话间便少些禁忌。

    “你们偷吃我的蜜饯不成,这么甜,再说去喝点黄连水去!”

    众人憨笑,“实话实说嘛。又不是我们说的,这是灵州居民们说的。”

    “是啊,我们只是代为转达。”

    “啊对,代为转达。”

    晏诗笑笑,不再为难他们。只是看着这一堆各式各样的东西,比昨日小镇多了许多,是灵州城稍微繁华之故。“这些又是给了钱了的?”

    侍卫们点点头。

    “没骗我?”

    侍卫们脸色一肃,“哪敢。说笑归说笑,正经事从不说谎!”

    晏诗点头,穆王治军一向严格。却也更为疑惑,会是谁,如此手笔。不过皆是一些吃食玩具,不值什么钱,便也放宽了心。不知不觉间,全然忘记了先前不快。

    待穆王夜间回来,听闻此事,也只是调侃她犹如神女降世,万民拥戴,众人分享美食,一日又过。

    第三日,船泊乡野,村落稀疏,众人想着,今日想来当不会有人送礼物来了。却不过半个时辰,便有几个汉子挑了担子远远朝岸边行来。

    来得近处,方看清这是数担齐满满的梅花!

    五担红梅,五担白梅,枝杈横斜,花朵繁茂,即便装在框里已是动人。

    待离得更近些,风里便嗅得梅香阵阵,扑鼻而来。

    “平沙岭好汉钦慕晏姑娘为人,特送来岭上十担梅花,给晏姑娘图个新年喜庆!”

    五个壮汉如此天气亦袒胸露乳,毫不惧冷,齐齐拱手高喝。

    本是个个面带横肉,腰间兵器齐全,偏生与花为伴,说不出的违和。

    不过似怕晏诗不收一般,花落地,话撂下便走,一水的干脆利索,霎时间绕过山路便不见影踪,徒留十担梅花在暮色里晚霞般兀自芬芳,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侍卫偷看了晏诗神色,见她一脸讶异,便知这也非旧识。“副帅,我去看看,恐防有异。”

    晏诗心中却暗暗揣度,只怕这真正送花之人,同前两日送礼之人,亦是同一个。

    “副帅!别无它物,真就只是梅花。听闻此去江边十余里外,有数十亩梅林,想来便是那处所折。”

    一抬上来,正船都笼罩在浮动的梅香里,晏诗一一巡视过这些梅枝,体内的圣王蛊毫无异动。可见,来者并无恶意。

    阴云素野里久了,看到鲜活红梅,端的是让人心旷神怡。

    “把这些全都分下去吧,让每艘船都沾些喜气!有点新年的样子。往后,又是新气象了!”晏诗笑着将袍袖一展。

    “属下替全军,谢过副帅!”

    不多会,水面上每艘战船前头都插上了几只梅花,江风一送,梅香氤氲。梅锋水军的名号,从此流传开来,乃是后话。

    夜色微阑,左右无事。晏诗翻出杨吉处搜罗来的碧玉琵琶,坐在船首梅香的环抱里,抱一把信手勾弹。

    想学一把古人,此雪夜风柔,梅韵清透,又身处江湖之远,波上舟头,当有一曲清音堪配。奈何不得要领,纵声脆如珠,却零落碎玉,曲调难成。

    索性手指一甩,划出一串铿锵愤懑,向四野破空而去。再勾处只有自己听得懂的三声语调,“好难啊……”

    却不妨,听到了岸上传来的两声鸣叫,好似“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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