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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镜里颜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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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军!有埋伏!”

    “不可靠近!”

    前头一阵急急勒马,马嘶蹄扬,大军黑压压铺满了穆王营地。

    “原在这里等着,该死的嬴舒城!”邢伍威拨转马头,缓下身形,忍不住咬牙切齿,终忍不住高声怒骂:

    “嬴舒城!奸贼小人!”

    “有本事出来,跟你爷爷我一决雌雄!”

    “不如你家将军远矣。”

    一人朗声响起。

    人群两分,露出居中而立的年轻人,玄盔之下,剑眉星目,不是穆王嬴舒城是谁?

    “狗贼,你果然在!”

    “是你串通宇文老儿设下埋伏,阻截大军,火烧战船,是也不是!”

    “不错!都是我做的。”穆王声如裂冰。

    “你个奸贼!”

    “嬴氏竖子,欺人太甚!”杨吉怒眉须张,发指眦裂。

    穆王淡笑,不达眼底,“杨将军,别来无恙?”

    杨吉按住急欲奋发的胯下战马,口中直道:“好,好得很!”

    盛怒之下泛起浓浓的荒谬,不敢相信自己半生戎马,竟然被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给摆了一道。

    对方冒险渡江,又有人质牵制,如此境地竟然还敢设计陷害。做了如此大一个局,就为了将自己二十万大军全数埋葬于乐水江畔。难道是为了怒州之地,全然不顾自己和晏诗的性命?

    可凭他在联军中的实力,即便如此,怒州也轮不到他做主。这是为何?难道当真是昱王的一条狗?

    可他识人没有成万也有上千,怎会看不出他眼中的勃勃野心,绝错不了。究竟,是哪里忽略了?导致事情变成如今局面?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此时倒是起了一丝悔意。太早毒杀了晏诗,挟持她过江,兴许对眼下情势还有些什么变数也未可知。

    不过仅是刹那想法,即便没有她,他也未必会输。

    他行事,还不至于凭靠一介女流之辈。

    “你敢做局诓我!竖子!你真以为你赢定了吗?”杨吉扫了眼对方人数,“胆敢分兵在此,我对岸十万人马,你拦不住!他们即刻就会渡江来援!”

    穆王面容不变,“等我取下你的人头,对面自会乖乖投降。”

    想起那个毒发身亡的年轻女子,杨吉目光露出狡狯,“你不会真的以为,有人还能等到你吧?”

    清光自云缝洒下,对面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如雪地一般苍白,黑子急怒出声:“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杨吉大声嘲笑,“不管她是傅羽,还是晏诗,都等不到你了,她已经被我杀了!来之前就杀了!”

    穆王大骇,“你说什么!”

    “你若是现在赶过去,兴许还能见到她的尸首。”

    “不过你要是把他们逼急了,谁知道她变成什么样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笑声穿出去老远,后头紧追而至的大军中人耳皆闻,数人色变。

    “王爷!”

    黑子声音抖得厉害,看向主帅。

    “别管他们了,留给昱王,我们全数过江!”

    穆王一声令下,紧握着辟水抽身而走,数千穆王军拔步跟随,剩下一千保持原样,掩护同袍登船。

    仿佛秉持着某种不得已而为之的默契,杨吉拦住邢伍威欲追的动作,任由穆王军走得干脆利落,不剩一兵一卒。

    若非身后的马蹄声急如风火,雷霆万钧,而眼下数万大军深陷绝境,杨吉只恨不能即刻便将穆王留下,碎尸万段!

    可如今,四军联合已成大患,只能按捺住将这数千人马杀成尸山血海的冲动,眼睁睁看着穆王随军退去,稍解此危。期望仲许等将领在北岸将穆王军一举击溃,血祭大军,方解他心头之恨!

    不过那已是后话,此刻他顾不上其他,还有近二十万联军逼近,硬仗在前。杨吉扬声高呼:“大家切莫慌张!眼下对方不过虚张声势,可北岸咱们还有近十万人马,任谁也切不断,拿不下!”

    “大家坚持片刻,十万援军须臾便至!”

    “届时,咱们不仅要喝光敌人的血,嚼碎他们的肉,还要睡他们的姐妹和女人!”

    “杨军威武!杨军必胜!”邢伍威厉声高喝!

    士卒群起响应,声震山河。一时风雪暂退,乐水瑟缩。

    “众军听令!结阵应敌!”

    随令声下,杨军背靠乐水,和自家战舰的漫天烈火,率先同追击而来的联军杀作一团。

    身后的喊杀声逐渐远去,前头的动静却仍是遥遥。

    杨吉的话,令身在战船上的穆王心急如焚。

    “快!再快些!”

    不到数十丈距离,提速的勒令便重复了三次。

    三日来,他已按晏诗的吩咐做了准备,王大宝如今正和孙谦等将领乘船往北岸杀去,如今却不知是何情形。

    短短数十息间,脑海中反刍多遍头尾细节,仍想不出来杨吉何以下此狠手!

    他虽和昱王密谋在前,却也是结盟回来,自己起意独行,晏诗并不知晓。所以,事情不是在对岸暴露的。

    而同昱王商定,又是在自己帐中,绝无第三人知晓。

    且目前结局皆是他临时决定,若不是他未见晏诗人影,杨吉大军也许此时早已拿下了昱王人头!

    可在此之前,杨吉却是如何知晓?

    莫非,是昱王那边走漏了风声?

    刻意为之,借刀杀人?岂非他们惯用的伎俩?

    或者挖坑设伏,耗费人手众多,消息泄露极有可能。

    可若是如此,杨吉又怎会落入埋伏,致使大军遇险?恐怕只会更要留下晏诗性命,以威胁自己当即叛变才是。

    难不成,杨吉以身作饵,携十万大军入局?

    他所谋为何?

    难不成,北岸大军已经渡江?

    可即便如此,也无须做饵,白白牺牲上万将士啊?

    穆王思来想去,只能推断,此番并非消息走漏,而是杨吉此人多疑狠毒之性格使然。

    他既不信我,自然更视晏诗为心腹大患,何况晏诗又是将他弹尽粮绝之祸首元凶,他本就满腔怒愤,且以为事到临头,可以凭势逼迫自己顺从。故而战前杀人,祭旗壮行。

    唯有这样,杨吉此番作为才合理。

    可若越是合理,这个结论便越是靠近真相。

    那么,杨吉便越没有理由说谎诳骗。

    但凡她还有一丁点利用价值,杨吉是绝不会轻易错失的,更不会主动将这可能扼杀于人前。

    除非……她已经无法利用……

    思绪到此,便被莫名而巨大的外力急急切断。一阵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

    眼前骤然浮现最后那一眼,身披重枷,笑容明媚,顿时连呼吸都忍不住抽痛起来。

    他和她都错了。

    他们低估了杨吉的野心。

    他要的不仅是成王,更要天下莫有可能成王者!

    也许后者,比前者更加重要,更加紧迫,更加足以挑动他敏感的神经!

    他只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人们皆称杨吉关山虎。

    可他哪里是虎,明明是豺!

    豺狼凶残虽与虎类似,可论眼光气魄,豺狼如何能与虎豹相较?

    他还是太自负,自以为能看透所有人。

    早知如此,必不让她留在对岸,无论如何,也当救她出来。

    不过是与敌谈判嘛,多的是办法。不至选最直接见效的这一种。

    唯有一丝寄望,杨吉不仅凶残野蛮,最好也爱说谎话,满口胡言,乱他心神。杨吉深得二十万大军衷心拥戴,这点小聪明当是有的吧。

    至于他为何要耍这点小聪明,却是不管了。

    如此,方能算此战胜利。否则……

    “砰!”

    周围亲卫倏然回头,却只见自家王爷一拳打在桅杆上,面容难看得吓人。

    穆王用疼痛,再次封堵住了朝向某个方向的思绪。一拳不够,再挥一拳!

    “王爷!”

    有人忍不住叫出声来。

    嬴舒城猛地吸入一口寒气,竟丝毫不觉得冷。正当他打算再次出手时,忽听身旁声起:

    “王爷!”

    “王爷快看!”

    黑子抬手指向前方。

    “咱们的计策奏效了!”

    “大宝和孙谦将军逼近了河岸!”

    穆王急忙举目看去。

    一片雪白光亮之中,无数个大小不一的耀眼光斑正在前方朝前行进。

    “小心!”

    黑子一刀挥开前方射来的数道流矢。

    “保护王爷!”

    程风大喝,指挥人结阵。

    更多箭从前方射来,可却显得凌乱不堪,毫无准头。一半落入了旁侧水域,又有部分越过了众人头顶。

    甲板上的军卒只需用藤盾结阵,便可轻易化解,战船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受影响。

    江面上到处可见敌军的楼船残骸,或下沉,或冒火,甚而有的空无一人,随水漂游,昭示着从拂晓至今,江面上的战斗结局。

    天光和着水面波光,再映着遍野雪光,已叫人瞳孔忍不住缩紧,可若是再加上巨大镜面的反光,足以令人目盲,忍不住转开头去。

    可彼此来往挥刀射箭的江面上,何来巨大的镜面?

    拂晓时分尚未觉察,可当天光乍现,雪色清光上下一白之时,江面上那些穆王军战船,便化身成了一块块巨大的亮斑,融进了江面灿烂耀眼的波光里——

    只因穆王军的百余艘战船,周身尽皆贴满了平整光滑的银箔,更是鼓胀高擎的船帆也没有放过,直如皇宫大内贵妃的梳妆镜,反射得令北岸士卒连眼睛也睁不开,何谈瞄准驱敌?

    “这是什么?”

    “妈的,看不清楚!太亮了……”

    “别管看不看得见,都给我放,管它是什么东西,只要这江面上的,就算是只鸟也别想飞过来!”

    “哎……那边,想什么呐,把石头给我砸过去!狠狠地砸!”

    “无须瞄准,尽管给我放!”

    “就算填,给用石头给我把这江给填平喽!”

    箭雨石块不要命的倾泻,却收效甚微。他们看不见,可穆王军上下视线却是清楚得很,大船上的弓箭手瞄准敌舰,弓箭齐刷刷压制,将对方压得头都抬不起来。小艇则快速逼近对方大船,凿穿之后,扬长而去。

    一片华光灿烂中,杨军一茬接着一茬倒下,却不知道致命的箭矢来自何方。

    穆王军势如破竹,急速逼近。推进速度在天光大亮之际,达到顶峰。杨军的江岸防线,宛如积雪消融,肉眼可见地缓缓北移。

    “这什么战术,如此厉害!”

    江岸指挥的将领中,有人捂着眼睛嘟囔。

    仲许眯缝着眼,勉强去看江面战况。

    “对方来了多少人?”

    属下摇了摇头,犹豫道,“此前昏暗,如今太亮,无法得知。”

    仲许还未出言,旁的将领先出声讥笑,“话都让你说了,黑的说太黑,亮地说太亮,你们前线作战,竟然连敌人有多少都摸不清楚大概吗?”

    “罢了,”仲许道,“来的人多,未必不是好事。”

    “收缩防线,退回固守,牵制敌军!”

    仲许摇摇头,联军企图将他们分割剿灭,既然江面上的敌军众多,那么南岸的守军必然不足。且岸上作战,是己方强项,只要自己牵制住联军的水上军团,自家主将便越是安全。

    是故他退,又不敢全退,是以旗语不断,勒令各营奋不顾身,扑将上去,将各处的窟窿依次补上。即便用命填,也绝不能将对手轻易放回去,掉头围歼杨吉所部。

    然则,他却不知,自家主将在对岸,正急切地期盼着他的到来。对岸十万大军,即便杨吉将一众高手尽数带上,可面对联军二十万大军,呼吸间便有数十人死去,生死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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