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夜夜芳魂月下愁
只见二人吹熄烛灯，随手放在一旁镂空精美木架上，撩开如九天瀑布的银质珠帘，经过当中缀金流苏帐的圆床，踏上铺满整片大厅的玄狐绒毯，前头明珠照路，身侧木雕桌椅上翡翠龙纹杯盘拱卫，所见所有无一不精，无一不稀。
纵使她见过了薛府骄奢做派，也不禁怔楞当场，只一句：好似富贵王侯屋，更胜天上神仙府。
眼看二人就要经过厅堂，转入后头，两扇石门缓缓关闭，不待时机有失，晏诗连忙飞身而入。
身在半空时，渐闻后堂似有人语，情知看来一战在所难免，于是脚尖落地又起，身如离弦之箭，辟水破开银帘直逼朝二人刺去。
龙应朝闻身后珠帘响动，骤然回头，“什么人！”
惊讶之余，推了一把同伴，自己亦趁势侧身，避开这一剑。
随即抽出短刃，欺身而上，划上晏诗握剑手腕。
然在她眼中，这可比蛇男的功夫差远了，脚未落地，腰腹一拧，手腕便由刺改横削，直抵龙应朝腰腹！
他面色惊变，身体冲势太急，短刃亦无法回救，眼看便要硬受此剑。他闭上了眼。
却只是下半身一凉，剑锋只堪堪划破衣衫，衣裤碎裂，向下坠去，半身无遮，窘迫难言，却性命无虞。
辟水抵在他胸膛处，剑锋森寒，直透衣裳。
龙应朝先白再红，面色几变，终究平静下来，不再动弹。
另一人见突然变故，扔下摔倒在地的麻巧儿不管，赶紧爬了起来，持刃对上晏诗，却见此情形，又笑又怕，犹豫着不敢上前，色厉内荏道：“你别乱来啊，这是族长的地盘，一会叫人……”
“住口！”
龙应朝偏头怒斥，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
“好，我不，不说。你……你又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当然没见过，他是外头来的！”龙应朝冷静出口，目光始终盯着晏诗面庞不放。
刚经历生死，又身处难堪，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通了近日所有异状，难怪深得龙天齐信任，负责守卫。晏诗不由得多看了龙应朝一眼。
不过绑架圣女这种事，居然要让他亲自动手，看来，知道内情的人绝不会多。自己的胜算又再大几分，她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
“啊！”旁边那人惊呼一声，瞳孔惊恐之至，趁着晏诗心思似乎不在自己身上，忙道，“哥，你坚持一下，我去发信号，叫人来救你！”
“别去！”
龙应朝疾斥！
可人哪里还在这里，早跑了。
晏诗头也不会，掏出衣服内随便一个什么东西，手腕一甩，便打在那人膝弯处。
砰的一声，粗壮的身体骤然失力，隆然倒下，晏诗只觉脚下地面也震了震，那人更是疼得叫都叫不出声来，只余闷痛的抽气声，回荡在这精美的宫殿里。
这里隔音如此只好，她倒可以刨除顾忌，放手一战了。
随即对着龙应朝道，“放心，在搞清楚事情之前，我也不想这么快就将你们的丑事揭露出去。”
龙应朝倒是聪明，知道自己和晏诗差距太大。动手毫无胜算，索性见她对付同伴，也默然直立，毫无动作。
只是那地面上滴溜溜转的银球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不正是他耳边的坠珠？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他惊诧道。
晏诗冷笑，“这要问你们了，时隔多年，何苦还要赶尽杀绝，因果相关，报应不爽，不过是如今该是应在你们身上而已。”
他目光扫见晏诗蓝色头巾，连同几次事出兰婆宅地附近，便骤然失声道，“你是兰小琼？”
“不，她没这么小，你应该，是她的后人吧。”
晏诗见他误会，便懒得多费唇舌，反正加上兰小琼和如今圣女之事，罪不容诛。
“你别管我是谁，不想死就过来！”她喝道。
龙应朝已在她跟前，仅一剑相隔，如何能过？
就是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龙应朝听懂了，所以他没动。因为后半句话，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所幸的是，真正该听懂的人，也听懂了。
远处那个地上缓慢蠕动的身影蓦的一僵，思索再三，掉转头，听话地向这边一瘸一拐地挪来。
边目光闪烁着不敢看晏诗，边颤抖叫道，“哥，哥你快想想办法呀！”
“你们是兄弟？”
晏诗扫了眼对方面容，一个面沉如水，一个涕泪交流，除了面容，其余毫无相像之处。
“你想要什么？”龙应朝主动开口。
“你这样的功夫，又终归是我们巫耶族的后人，我可以举荐你进碧月宫，位置绝不会比我低。”
他抬眼看了一瞬晏诗，似在斟酌用词，“虽然你是外人杂交生的，族长是肯定当不了，可以你的水平，就算想要重振兰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要是喜欢这里，”他扫了眼四周，“也可以常来。”
“只要你对这里的事守口如瓶，你能得到的，远比杀了我们多得多。”
“嗯嗯嗯，”旁边兄弟连连点头。
“何况，就算杀了我们，外头那么多守卫，他们的武功比我只强不弱，你即便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个人，你真的能全身而退吗？”
“换句话说，即便你真的可以来无影去无踪，那兰家人呢？”
“你威胁我？”
晏诗想不到对方居然还敢，剑锋径直朝前用力一分，血色迅速殷红了深色衣衫。
“你停手！你……”旁边那人哆嗦着，脸上瞬间惨白。
龙应朝面色不变，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继续道，“无所谓威胁，不过是事实。我不说你也会想到的。总之，你这样做风险太大，收益却没有保证。不如换个方法，对大家都好。”
“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谈。”
“呵……”晏诗不得不暗叹，此人可真是个人才。若非自己同碧月宫死结难解，又得知兰小琼被诱离家弟妹惨死，只怕真有可能被他说服。只可惜……
她淡然一笑，“既然你这么有诚意，不如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要带麻巧儿去哪？”
龙应朝快速眨了眨眼，“这是，圣女飞升前的休憩之所，是族长命人特意建的……”
话到半截，晏诗便摇头冷笑，剑尖遽然上移，不待龙应朝色变，便骤然洞穿了他的肩膀，紧接着一脚踹折了他的腿，鲜血飞溅，龙应朝骤然失重倒下去，面色痛苦难耐，却只闷哼了一声。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问他。”
龙应朝终于失去了平静，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见他弟弟抹了把脸，望着手上哥哥的血迹，失去了最后一点人色，两眼一翻，不省人事。
“应辉！”
龙应朝担忧地叫了一声。
晏诗眉头微皱，二指探去，确实是晕厥，并无大碍。瞥见龙应朝只不过面露担忧，却未见惶急动作，又见龙应辉脸上血迹，心下了然。不由得失笑，没想到一介碧月宫守卫，竟然晕血。
只是可惜了，少了个向导。不过看他样子，能当值多半因了他兄长的缘故，此间事情，只怕并不知晓多少内情。人已到此，不如自己去看。
念头既定，晏诗将他们兄弟二人拖到帘帐后头，用布条绑在了柱子上。
龙应朝忍着痛急急分辩，“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要翻案，我可以帮你，都是龙天齐一个人的主意，他的守卫情况我最清楚。”
“至于这里，我们也只是奉命带人过来，具体并不清楚。但是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带你去抓龙有望，他是龙天齐的亲儿子，什么事都知道……”
滔滔话语被一团棉布堵住，龙应朝眼中终于露出了惶恐。晏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没那本事，也不想要如此聪明，又能随时改变立场的队友。
不远处的麻巧儿安静地躺在那，昏迷中的她比初见时更显柔弱美丽，晏诗没忘记她，单手拖着她的衣襟，往内堂深处行去。
过道不过十余步，依旧奢华富丽，不知是否被方才动静所扰，此刻人声杳无，寂如荒冢。
她一手提剑，一手拉着麻巧儿，脚步渐慢，过道口，前方是三处分岔，她默默站好方位，剑光已随时准备亮起。
却没曾想，没有剑光利刃，也未见守卫伏击，更无机关暗箭，就是左中右三条过道，六排门居，约莫二十余双神色各异的眸子，齐齐射来，落在自己身上，远比刀剑更让晏诗呼吸一窒。
这三条道，远比身后这条狭窄。过道两旁，是两排彼此对门的房间，约莫十余丈长，细算来，大约共有三十余处居室。
此处壁灯璀璨，翠玉流光，虽不及外头奢华，却也完胜地面上的任意居所。
此刻每一扇门边，皆有一个女子，以不同的姿势倚在门旁，却都同样一眨不眨地落在她和身旁的麻巧儿身上。
一个个风姿绰约，美态各异，然而她们却有的痴傻憨笑，有的畏惧怯懦，有的解衣相邀，还有的谄媚讨好，更多的人是，麻木淡漠。
即便看见是她，也只不过匆匆一瞥，便将视线投在麻巧儿身上，目光尽皆语：又是一个新的同伴。
“你们是……”
答案就在她脑海，几乎如今晚的月光一样明亮。
尤其当她看到女子的脚踝处，那一条寒光幽幽的锁链之时，月光变成了日芒，那般刺目，直觉钝痛袭来，喉头梗塞。
今夜之前，她做过种种猜想，如今情形也并未出乎意料，只是当亲眼所见，这些年华大好的人儿，各家门户中的掌上明珠，巫耶族里最亮丽的颜色，月神山中最明艳的花朵，被人就这般囚禁于地下，沦为玩物和工具。
姓名已化身为人们记忆里荣耀的符号，可肉身却仍在蹂躏下残存，人非人，鬼非鬼，碧落黄泉，何处是归所？
不妨身旁嘤咛一声，麻巧儿悠悠醒转，恍惚打量了下周围，惺忪间便生出幸福的光彩，再定定转回低头靠近的晏诗身上。
晏诗正好问她，“你认不认得她们？”
麻巧儿却根本没听晏诗说什么，一双妙目直直望着晏诗，当中浓情悱恻，“你就是月神？”
晏诗不妨听得这一句，还未开口，便见她色转羞涩，“原来族长真没骗我，月神长得这么好看，比我想的还要好看。”
麻巧儿随即望向这奢华景象，不仅心醉神迷，喜不自胜，眼神一一流转过美人群中，冲那些周围那些女子嚷道，“晴姐姐，欢姨，你们果然都在这！这是哪里？是不是月宫？”
看着麻巧儿熟识的目光，晏诗心中恍若重锤之后再被钉子扎透，钝痛之中依旧尖锐袭来。眼前这些，果然是，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历代圣女。
随着麻巧儿问话，好似湖中泛起涟漪，有人嗤笑出声，更多的笑声连番起，另有人道，“是啊，这里可不就是月宫么？”
“不过，他可不是月神。”一个颇为尖利的女声响起。
“那月神是谁？”
“嘻嘻，月神可不只有一个。今天是这个，明天是那个。后天啊，还有好多个分身，一块来，嘻嘻嘻嘻……”
“月神有很多？”晏诗暗自疑惑，看向爱笑的女子，梳着双髻，眼神略显呆傻。
“新来的吧，别多问，把人送过去就行了。”尖利女声再次响起。
这命令式的语气，让晏诗转头去看，只见对方浓妆艳抹，分外妖娆，露出司空见惯之色。
“你们在说什么，他不是月神是谁？”麻巧儿不仅又往晏诗脸上看了看，像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判断。
“长得这么好看，我才不管他是谁，”有个住得近些的丰腴美人“唰”地扯下了胸前肚兜，露出两团白花花的肉，向晏诗媚笑着招手，“来啊，来我这……”
晏诗垂下眼眸，“你们服侍月神，我怎么可以……”
不料一个水红色的绣鞋抛到了她的面前，丰腴美人浪笑道，“我觉得，你比他们都更像月神啊……”
“他们是谁？”
晏诗带着麻巧儿凑近了两步。
“蕖香，别发痴！要是叫族长知道，看不拨了你的皮！”尖利女声斥道。
蕖香面露轻蔑，正想张口，“嘻嘻，”另一边那个双髻少女又笑起来。
“当然是族长他们啊！”
龙天齐！
果然是他！
她虽有此猜测，可总觉得，他一个糟老头子，也该禁不住如此阵仗才是，又无旁的利益，无须讨好谁，何苦冒这么大的风险，行这般大的工程，一年一个，这也太荒淫了些。
且假扮月神？这怎么做到的？
“噢……”只听得那傻姑娘又道，“月神有时上这个的身，有时上那个的身，今天是龙长老，明天是族长，麻长老来得少，可能月神不喜欢他。宁愿喜欢个脸上有疤的，月神也真调皮。”
“我最喜欢的，还是小龙族长那样，又年轻，又勇猛……”双髻少女面露陶醉。
“啊不过要是你也能被月神看中的话，我就不要小龙族长了，跟你生出来的神子肯定最好看！”双髻少女兀自摇头晃脑，碎碎不绝。
“疯丫头，我看你是真疯了！”浓妆美人亦不悦相斥。
“那么那些圣堂里所谓神子，都是他们的孩子了。”
“唔，不是！”
“那都是月神的孩子！”
“唔……也不对，是该叫小龙族长哥哥，还是爸爸？”
晏诗却听得宛如天雷轰顶，恶寒混合着激愤骤然击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