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未磨胸中万古刀
那人毫不意外，一双眼睛笑吟吟的望着她。
晏诗却骤然瞪大了双目。
“你怎么在这里？”
“看你今晚这样就知道你要出手救人，我来帮忙。”
同样换了衣服的赢舒城负手而立，揽住撞进怀里的傅亲卫。他的衣服可比晏诗的精良多了，武林人士标准配置——玄色夜行衣。
傅亲卫却没这么好的心情，骤然惊怒：“你疯了！”
“怎么能亲自来！”
说着她迅速转头，四下张望，视线宛如利刃，一寸寸扫过周围帐篷和远处的守卫。
但凡有人看到穆王在此，这事就闹大了！
“马车上是你的人？”
赢舒城无声点头，“说是姓孔的被罚心有不忿，责罚下人夜半打水。”
“好理由！”晏诗低声赞道。
“我已经安排好了，关押之处的守卫被打晕了，就在那里上车。程风会带她们出去。”
“好！我来接手，你赶紧回去！”说罢晏诗推开穆王，纵身一跃，轻巧的窜上马车，藏身在酒桶中间。
紧接着同样一个身影，也落了下来。
带着浅浅酒味的温热气息浮泛弥散。
“你怎么还跟来！要是让人发现，太冒险了！”看见穆王死性不改，晏诗有些无奈。
“我准备好的计划，你一来就想把我踢走，想得也太便宜了。”
穆王支颐望天，好像这是个不舍离开的游戏。
晏诗无言以对，此人现在同白日里判若两人，看来是真有些醉了。“我暴露你还有余地，你暴露了，就是同整个联军和武林翻脸，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许是见她忧心不解，赢舒城终于正色起来，“放心，我有分寸。虽说武功不如你，好歹这些拳脚功夫，还是够用的。”
“我又不是真正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一套，用不了在我身上。放心吧，这算不了什么。”
“你也说过，这里头也许有对方安插的人。”晏诗提醒道。
“我是说了，可你这不依然还是动了手，可见这说不说实在没甚区别。”
“有的。区别就是我可以，而你不能。”
“你倒是很有勇于自我牺牲的觉悟啊。不过既然你都如此为我考虑了，我又怎么忍心让你独自冒险。是吧，我的，同伴。”
赢舒城抬指，轻叩了叩晏诗扶在膝头的手背。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穆王的体温在寒夜里依然灼热。
晏诗下意识往后头挪了挪身子，拉开了二人的接触。
馥郁的酒香中，穆王无声而笑。咧开的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三分捉狭七分欢畅。
“我还以为，习武之人都像你比武时那样。”
晏诗一门心思放在周遭环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时不知他话中何意。
“比武时？”
赢舒城眨了眨眼，表示确认。目光像一泓湖水，盛满令人看不懂的深意。
晏诗想起酒宴之上同妙圣者比试时，那些女性之间正常而男性之间分外忌讳的亲密动作，落在穆王这些知晓她身份的人眼中，却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明白了对方话中所指，她忍不住弯了嘴角，煞有介事道，“这个嘛，得分人。”
穆王想不到她竟会如此坦诚，眼神中的惊诧纤毫毕现，“所以，妙圣者可以？”
晏诗忍住笑，点了点头。
嬴舒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为什么？你认识他？”
见晏诗肯定的摇头，便又迅速问道:“那是为何？你不过才见他一面。更何况，他还欲对你不利！”
这话若放在白日，纵使以关州的身份，他也不会如此急切出口，干涉别人的私事。他一向尊重体贴，善体人意，如春风化雨。
如此的直白追问，还是第一次。晏诗不禁讶然。
“唔，我的意思是，有人当比他更好。你可以，多试试。”
恰好一簇火把车旁经过，映得他眼中华光流转，晏诗一时竟不敢直视。
这话以他王爷之尊蓦然出口，着实过于唐突，然恰恰却更显诚恳。在这酒香浮动的昏暗里，似真似幻。
此等情形下，换做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大抵都是要心动的，不论你来自哪一个时空。
晏诗恢复了原本的呼吸，再次抬眼而视，目光尽量清明地细细打量了对方眉眼，疏阔俊朗，如当空皓月，正随马车微微晃动。神情之端庄，意态之潇洒，似乎并非身处惊险之境，而是徜徉于芳草之间。
“你不会是，真被人下药了吧？”
她蓦的开口。
赢舒城微微一哂，遂反唇相讥，“何须下药，血气方刚，你说的。”
晏诗一时语塞，无奈眨了眨眼，“你赢了。”
“噗，”穆王忽的一声轻笑，抬手扶额，“我都说了些什么浑话。看来真是喝多了。”
“对不起啊，刚才失言了，你别介意。”穆王声音恢复了几许冷静，说着挪了挪身体，转开朝向，深深地吸了口酒桶间的凉风。
“你不会羡慕他的。”晏诗突然说道。
“什么？”
“妙圣者。”
“你误会了，我并不曾……”
“无论有没有，都不必。而且是大大的不必。”
似在判断晏诗话中真意，车上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穆王还是开口相询。
却见她笑得狡黠，“相信我。以后你就知道了。”
穆王还欲再问，却见马车悠悠停下，前头传来低语，“主子，到了。”
几乎同时，“梆梆梆，梆梆梆！”打更声响起。
正是晏诗与宣娘约好的时间。
“这你都知道，”晏诗斜了一眼赢舒城，四下视线一扫，轻快跳下马车。
穆王跟了下来，“你别多心，你和她帐子里的谈话，似乎也没避着外人。何况，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想到一块去了。”
此处士兵果如其所说，全都不见了。帐子门口站着的，全是穆王的人。
晏诗进帐一看，那些守卫全都四丫八叉倒在地上呢。
宣娘和一众舞姬皆在帐中，见她进来便上前靠近，“傅将军，你来了！”
身后一阵气流涌进，穆王自然跟在后头。
晏诗陡然后退一步，隔着帘子将人挡在外边。“你还是别露面为妥。”
穆王这次居然没坚持，停在了帘外。
宣娘聪明，先前有人将这些守卫打晕时便说过是穆王的人，如今看傅将军这模样，想来外头除了穆王不会是别人。只是没料到他以王爷之尊亲自前来，不免大为感动，顿时跪下。
“宣娘自知有罪，欲对大人不利。愿以一人性命以谢大人爱护相救之情。”
“宣姐姐……”舞姬们泪眼盈盈，不明所以，只随着宣娘参差跪了一片，“谢谢青天大老爷！”
“你的命我没兴趣，因为你不会得逞的。时间不多，你们快些吧。”
说着身后的压迫感消失了，帘外又只剩呼呼风声。
宣娘的眼神焕发出神采，把她扶起的女子们脸色一片欣喜。
“这里有多少人？”晏诗问道。
“二十七个，除了莺儿，全都在这了。”宣娘语气稍沉。
“好，一人一个酒桶，出了这门就别出声。莺儿是吧，我回头再想法子救她。”
“用不着了，”宣娘摇摇头。其余人等均低头沉默。
“她已经被……死了……”宣娘撇过头去。
晏诗胸口骤然堵得恶心，“是谁？”
“昱王爷。”
晏诗想起昱王身边，那个差点被叫来陪穆王的那个娇小女子。如果她过来了，想必就不会死了吧。
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她往下压了压，“我知道了，走吧，都小心些。”
待得人一个不剩全进了酒桶，晏诗重新折回帐子，将那些守卫的衣裳扒了个七七八八，尤其裤腰带之处，狼藉不堪，任谁一看都会以为这是酒后乱性渎职误事。
再挑了个身量相近的，换了对方一身外裳，手握佩刀，头带盔甲，出来时已经是一位昱王手下的兵卒了。
狡黠一笑，晏诗拍拍手出了帐子。没见着赢舒城躲在哪里，也不管他，看着明显沉了许多的车辙印，自去前头换下了程风，将衣衫扔给他，自己牵着马车往大营门口行去。
“怎么回事，你也下来了。”穆王从后头踱近程风身影。
程风委屈道，“不是王爷说您不在的时候听她的。”
穆王一个眼刀顿时横了过来，程风不要命继续道，“再说，属下觉得副帅说得有理。出了事，她刚来不久，容易推脱。我这脸，大家都知道是您的人。”
赢舒城没说话，回身挑看帐中情况，确认没留下什么痕迹，结果不想却看到如此不堪入目的画面——原先守卫一个个衣衫不整，皮肤裸露，甚而有人手还放在私处，梦里带着淫笑。
即便他是男人都不忍直视。更何况，这还是一个少女作弄出来的场面。若非他亲见，简直无法想象，“唰”地一下手重重放下了帘子。
侧后方的程风偏头只看见了一眼，亦是惊讶不已，拼了老命的憋住了笑声。外头守着的两个侍卫不知其故，没得令也不敢擅自张望，只心底暗自生疑。
“很好笑？”
“噗！没，嘿……没，没有。”
“回去吧。”
“是。”
穆王抿抿嘴，转身离开。程风等人紧跟其后。
“你跟去看看，出事也别回来了。”
程风的步伐戛然而止，面色发苦，在两个同僚幸灾乐祸的表情中，无声的消失于另一个方向。
且说晏诗一人带着两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向出口移动。车轮的吱呀声在只有风声和水声的深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只有让这声响均匀一些，保持着某种节律，才能让为此惊醒的人们，再次昏昏欲睡。
终于一路避开了巡逻，顺利的来到营门口。
守卫们磕头如捣蒜，正一个二个挨着柱子闭目瞌睡。由远及近的咯吱声让其中一人皱眉抓了抓脖子，勉力睁开一只眼睛，便见得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两辆马车。
“哎！什么人？”
不巧正是上次盘查晏诗入营的那一班人。
不想这么巧，不是冤家不聚头，晏诗暗自郁闷，对方对她印象想来颇为深刻。不过当日易了容，刚途中又往脸上随意抹了把泥灰，晏诗还是小心的将半边身子藏在阴影下，笑眯眯道，“自己人，自己人哈。”
“都是王爷手下的，出去取水。”
“什么回事！干什么的！”
盘问声惊醒了其余人等，那头领飞快将唇边涎水一抹，厉声喝问。
兵卒道，“说是咱王爷手下，奉命出营取水。”
“这大半夜的取什么水！”
头领不耐的朝晏诗瞅来。
晏诗接着笑，微微低了低头。听得对方又道：
“再说了，咱这扎营在何处，就在这乐水边，多的是水，还用得着出营去取？”
“究竟是什么人？莫不是混入营中的奸细，想逃出去报信？来啊！”
“不是不是……”晏诗忙摆摆手退后几步，全身躲进阴影里，“你听我解释。”
“说！”
“唉……还不是今夜酒宴上出了纰漏，害得孔将军被当众杖责，这才，罚小的去营外取些干净的山泉来。”
“原来是你小子啊！”
那头领突然一声大喝，晏诗心头一紧，手下意识握上了剑柄。
“软骨气的家伙！就算真是那什么将军下的手，你也不能说啊，这下晓得错了吧！”
一颗心顿时又放了下来，忙点头哈腰，“是啊是啊。”
“这么多的酒桶，要我一个人去，光洗涮干净都快寅时了，还要拉回来，才不得现在动身么？”说着晏诗重重叹了口气。
“哈哈，不要你命就算是好的了，累点就累点吧，给你小子涨点教训，不然让你过河，跟叛军拼命去。”
晏诗诺诺点头。
“行吧，快走吧。不然天都要亮了。”
“哎。”
晏诗答应着，忙牵起了手中缰绳，将马车往外拉。
“回来时候轻点，别吵着我们。”
“哎。”
晏诗身形在火光下缓缓前移，头领打起个大大的呵欠。
“头儿，这人看起来咋有点眼熟呢？”有个兵卒疑惑的出了声。
那头领收了呵欠，揉揉眼睛登时细瞧，“你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几分眼熟。”
“像不像……”
“哎！”头领的声音顿时响起。
晏诗呼吸陡然一紧，此时一辆马车已经出了门口，还有一辆尚在后头。她假作不知，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
“叫你呢！给我停下！”
说话间人已来到晏诗后头，她停住身形，手掌再次握紧了剑柄，没有回身。
“你叫什么名字！”那头领伸手拍向晏诗的肩膀。
她屏住了呼吸，松开了剑柄，手上却暗暗蓄了力。想来这趟少不得动手了。只待他手一落下，回身便将人扣住，抽对方的腰刀，杀掉一位离的最远的兵卒！
耳后的风声越来越重，手掌与肩膀相距一臂。
“老哥莫忙莫忙！”
一个憨厚嗓音突然响起。
“他是新来的，我们昱州昌县的人，不懂规矩，老哥多包涵。”
只听那声音又近了几分，再起，“刘二八，还愣着干哈，还不给老哥赔个不是！”
人影斜斜出现在晏诗的视线里，轮廓和声音都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并不熟悉，却是刚刚见过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