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竞相起干戈
在他身后的晏诗无声的眨巴了下眼睛。
“我以为这种日子你一天都忍不了。”
“你居然敢来。是想杀我？”
严天行转过身来，鹰隼般的眸子盯着她，逐渐从浑浊变得越来越亮。
晏诗紧紧盯着他的脚步，笑道：“我还没想，不过看来，你倒是先想了。”
“大好的晋身之资自动送上门来，我怎会放过。”严天行的气势在一点点凝聚。先前周身的颓唐正在肉眼可见的从他身体里远离。
“呵呵，”晏诗浑不在意的嗤笑出声，“我现在不值钱。”
“除非你想换个门庭，改严姓薛。”
“放肆！”
严天行怒叱。
“我对陛下之忠心，岂是你一介逆臣贼子之女能随意污蔑！”
晏诗笑容微冷，“别忘了，你现在，也是逆臣贼子！苟活于粪汤，安敢笑为妻儿赴死的英雄？！”
“哼，随你怎么说，拿了你，我就能将功折罪。”严天行靠近了一步。
晏诗随即后退一步，将两人间的距离牢牢控制在三步之外。
来之前她不是没想过，与高手过招，乃是提升战力之最快方法。然而她也早已想得明白，今日，她不是来同对方动手的。何况，严天行作为薛鳌最为忌惮的鱼龙卫的最强战力，不留给薛家，未免太可惜了。
只是，严天行和她之间，必定是你死我活之局面。同方才那几个驿馆下人迥然相异。严天行自然深明此点，晏诗亦知他明白。
是以晏诗停在三步之外，看似离得很近，实则小心到了极点。
她随着严天行的动作随即后退，毫不犹豫，但面上依旧露出一抹毫不遮掩的讽刺。
“你笑什么。”
严天行没有继续进逼，停下来问道。
晏诗也站住不动，“你不会是真的以为，你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因为你杀了人吧。”
严天行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自己没有杀人。
“我一个罪人遗孤，赎不了你的罪。”
“是你？”
“呵，”晏诗忍不住哂笑起来。
“可惜你没有得逞。陛下，终究顾念我，留了我一命。”
晏诗眼里透出毫不遮掩的悲哀。
“既然你不准备动手，你来这干什么。看笑话？”
严天行的声音干涩冷硬，那抹不甘和狂傲被压抑得更深，更低。
“呵，”晏诗微哂。
“我倒希望你继续活着，等着，等我来亲手杀你！”
“你现在可以试试。”
他轻描淡写地说，毛刷在马背上留下的痕迹依旧平稳。
先前他能忍，是存着迟早能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之心。届时他莫说要杀这几个下人，就算成千上百，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可若晏诗给他机会，他定然不会放过能将她扼杀在成长之中的机会，冒险将她杀掉，以绝后患。
“你比我师兄差远了，还不如薛鳌。何况……”晏诗扫了眼他身上的污物，没有说完。
严天行默默的将痰渍抹掉，转过身去，继续擦洗马身。
“今天来，我另有事找你。”晏诗道。
严天行手上动作不停，口中依旧硬邦邦，“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是嘛，裴渊呢？”
“……”
严天行的手顿住了，继而重新动起来。
“你想说什么。”
“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裴渊的一切，我告诉你疯汉的身份。”
严天行一下一下的擦洗马身，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沉默一阵，开口道：“我拒绝。”
“为什么。”晏诗毫不意外。
“你根本就不知道疯汉的身份，不过想白白套我的话罢了。”
“我是落魄了，可是我还不傻。”
晏诗忍不住弯了弯唇角，“我自然不知道，知道我还来找你干嘛。”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严天行口吻里透出了一丝快意。
“因为我是你得到答案的唯一途径。”晏诗语速飞快，几乎不假思索，似是早就想到对方会这么问。
“而且，他在我身边。关键是，他只认识我。”
严天行再次沉默下来。
良久，“我为什么要知道。”他说。
“因为你想知道。”晏诗毫不客气的戳穿对方。
“那是以前。”
“现在我对他没兴趣。”
“呵”，晏诗发出一声低声却足以让对方听见的嗤笑，语气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讥讽，“我以为对一个捕头而言，真相比起脸面来得重要。没想到，天下第一神捕却不这么想。”
严天行身形突然紧绷，背后的肌肉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鼓起。手上理应握着大刀的地方此刻正拿着刷子，显得有几分不协调。
须臾。
“好吧，”他终于开口，“我可以告诉你，反正也不是什么秘密。”
“就看在你今日救了我一次的份上。”
“虽然你也没存什么好心。”
晏诗笑了笑，不以为意，“请。”
“裴渊是十余年前出现的高手。据说他一双鬼手杀了武林七十二条好汉。”
“据说？”
晏诗蹙眉。
“武林之事，只要不触犯王法，按理我们都不会管。”
“你继续。”
“后来我们接到报告，茂国公三公子被他打伤，于是我奉命前往捉拿。”
“赵真？”晏诗瞪大了眼睛。
“不错。”
“为什么？”
严天行将马刷放下，“好像是因为一头野兽，冲撞起来了。”
“好像？”晏诗不悦的皱了皱眉，“你们就是这样办案的？”
严天行动作一顿，身上散发出明显的戾气，“我如何办案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晏诗眼神发凉，并未说话。
严天行继续道：“不管因为什么，赵真的确被他打伤，事实清楚，证据明确，而且后了他也承认了。足够定罪了。”
“据我所知，裴渊独来独往，并没有其他帮手。否则，不会直到他死也没有出现。”
“就这些？”
“我记得的，就这些。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晏诗明白，对方所言是指他重启查案之时就身陷杀人案，被迫停止。
寥寥数语，不过也不是全无收获。
疯汉和裴渊，先后都同赵真交过手，这是冥冥之中的默契，还是一种巧合？
晏诗暗暗思忖。
俄而，她掀眼皮看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没有转身过来的严天行，毫无表情的出声：“疯汉半月前，也刺杀了赵真。”
她想看看严天行的反应。
出乎她的意料，严天行毫无波动的道：“我听说了。”
“所以，你怎么想？”第二次试探。
严天行并未转身，只偏头谢谢乜了一眼，“我说了，我没兴趣。”
晏诗挑了挑眉，“那当年赵真被裴渊打伤，是在什么地方？”
严天行弯腰下去清理马厩，“不记得了，若是你能看到当年的卷宗，可能会有记录。”
“大体位置呢？”
他依旧摇了摇头。
晏诗蹙起了眉，“一点印象也没有？那你在哪里抓的他。”
“我半生抓的大小人物不计其数，你若想知道，不妨去问当年同赵真出游的随从护卫。”
晏诗眼睛一亮，瞬间站直了身体，心道不错。听得严天行又道，“赵真身边有个护卫叫赵戈。他应该陪同在侧。”
“赵戈？”晏诗喃喃重复，“这个你倒是记得清楚。”
“此人一身的好武艺。可惜对付裴渊受伤了，否则我有心招揽他入我麾下，为陛下效命。”
“原来如此。”
晏诗看着对方，不似作伪，“你可知他现下身在何处？”
严天行轻轻一摆头，不再作声。
晏诗无声的点点头，“如此，那我走了。”
“你好好活着，等我，来杀你。”
她笑着，拎起自己的大小包裹，消失在院墙后头。
严天行闻言下意识想笑，可发现却笑不出来。若是放在四年前二人初次相识，他定会毫不客气的笑出声来。彼时的晏诗强则强矣，可称年轻俊杰，可在他眼里，不过尔尔。
不过短短三年过后，香叶寺一战，她竟然进步如此神速，而且根基极稳，对招式运用之阴险，对时机把握之老辣，全然不像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女。
若假以时日……
严天行转头朝晏诗消失的地方看了一眼。心底生出了浓浓的警惕——
这女娃的步履，比香叶寺那会，似乎又更加轻捷了不少。
一念至此，他深深的吸入一口气，好似这扑鼻的马粪味道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他。反而是这早早想要飘雪的天气里，身上微微起了汗意。
晏诗得了这这信，步履轻快，穿梭在漫天的风沙里。本来她只是心血来潮，看能不能从严天行口中探得关于疯汉身份的些许情报，没想到竟真从其嘴里得知了裴渊一事。
这严天行受此打击，云端跌落，心神颓丧之下，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不过无论如何，终归疯汉一时有了进展。或能从此查明刺青背后的意味，能将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尽早毁去，好绝了她的后患，否则午夜梦回，总辗转反侧，睡不安稳。
择日不如撞日，她这下三两步便来到国公府上，打听赵戈的下落。
不消第二人，门口守卫皆听过赵戈名号，知道他曾是国公府最得力的几个侍卫之一。为人也仗义，因而受伤瘸了条腿后，就在京郊置了套房子，同弟兄们偶尔聚聚。
对方丝毫没怀疑晏诗这个赵戈“表弟”的身份，一个年纪轻轻就蓄起了须的侍卫还热情非常地给晏诗指了路，似乎生怕她寻不到那处地方。晏诗笑意盈盈的离开时，心下啧啧暗叹，这赵戈想来很会做人啊，难怪连严天行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家伙也对其青睐有加。
就在晏诗离开后不久，又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国公府，站在晏诗方才所站的地方，问同样的问题。
那白面带须的守卫直到人走远了还在发愣，心下好生奇怪，怎的今日赵戈的亲戚这般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