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守尸人
望着晏家父女消失的方向,薛鳌脸色铁青,不发一言,目光充满了骇人的杀意。
“还不快追!”阿雀吩咐道。
无数薛家护卫涌入密林,循着晏孤飞和晏诗的踪迹而去。
因为疾行,瞿大夫并未跟来,因此薛鳌被安放在马车上,任由阿雀亲自包扎背部伤口。
想起晏孤飞临走前说的话,“穴道半个时辰内自解。”薛鳌脸色更是难看。
阿雀连忙下跪请罪,“主上恕罪。”
“该死!她的药什么时候解的。”
阿雀冷汗涔涔,“属下不……”
“给我查!”
“是!”
薛鳌说完闭目,暗自调集内力冲击穴道。
额头上青筋乱跳,脸色青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
阿雀抬手想擦,却又不敢,小心劝道,“主上别伤了身子。”
“不是说,说会自己解。”
“原来你也听到了。”
阿雀汗水打湿了后背,哪怕薛鳌依旧闭着眼,他身子却躬得更低,“是,听到了。”
“这是他给我的,第二次耻辱。第二次!”
这话阿雀不敢言语。
“不,不是他给的,是晏诗,是晏诗这个贱种!”
“果然是他的女儿,养不熟的白眼狼!噗……”
一道血迹喷在华贵的貂裘垫毯上。
“主上!”
阿雀忙递上手帕。“主上别急,晏孤飞受了伤,他们跑不远。”
“看他们的方向,是朝雍州方向去了。我们不妨回转,等候消息。”
“晏孤飞带着妻……带着两个女人,定然逃不远。届时还需要主上定夺大计,主上千万要保重身体。”
“呼……”薛鳌颓败的睁开眼,怒目道,“老狗呢?”
“人都跑远了,他跟到哪去了!”
刚说着,老狗和严天行一前一后自前方官道密林中显出身行。
“主上!您没事吧?”
薛鳌身上的血腥味让老狗极为不安,尤其薛鳌身上还有浓郁的晏孤飞的气息。这让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问,人已经被带走了,你还不去追!”
“是!”
“跟丢了,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老狗深深伏地,身形又钻入密林,瞬息不见。
看着严天行紧跟而去的身影,阿雀担心道,“要不要拦着严天行?”
薛鳌又闭上眼睛,“他还没那个本事。”
阿雀将队伍缓缓带回村寨,沿途气氛低沉得像铅块。护卫们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偶尔踩滑一步石块发出声响,都瞬间汗出如浆。
不多时,两个人影自后方追上薛鳌车队。肥鸡痴鱼以及杜开等人都到了。
“主上,”“主上,我们回来了。”
是肥鸡和痴鱼。
薛鳌还未说话,便听得后方紧跟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薛鳌!把晏诗交出来!”杜开远远大喝,身后是一群拿着火把,跑得气喘吁吁的通州官兵。
痴鱼立即回身,脸若冰霜,“我忍你很久了。”
“我操你娘的也忍他很久了!把晏诗交出来!”
杜开提刀追着薛鳌而去,痴鱼长鞭一抖,就要甩去。
薛鳌声音从马车里飘出,“人在晏孤飞手里,你去找他。”
“什么?!”
这一句出声,杜开痴鱼等人全都大惊失色。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这下又不知藏在什么地方了吧,把她交出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杜开趁机越过痴鱼冲向马车。
肥鸡痴鱼刚要出手便被赶来的丁冠马林绊住。
阿雀瞬间抬手,劲弩齐齐指向杜开。
“请杜大人谨言慎行。”
“你一个什么鸟东西,也敢杀我。”
“你可以试试。”
弓弦绷紧,锋芒雪亮。
肥鸡和痴鱼也收了手,撤回到马车旁。
“你们是死人吗!没看见他们要杀我?”杜开迟疑了,冲通州统领大声斥道。
通州统领见状不由得脸泛苦笑,“都是一家人,都消消火,现在敌情不明,说清楚先才是啊。”
“你看严校尉也不在,想来追踪晏孤飞去了,不妨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杜开眼睛一转,心道有几分道理,这才罢了。
阿雀亦命人收了手。
肥鸡感到阿雀似乎有些紧张,低声问道,“主上怎么了?”
阿雀低声细语几句,方将方才发生之事粗略道来。若放在平时,杜开之流又怎会威胁薛鳌的安全,然此时不同。
肥鸡心中发沉,走到薛鳌窗边,“属下来迟了。”
痴鱼忍不住上前一步,“主上?那贱……这般无耻,我去将他们追回来!”
“住嘴。”薛鳌有些心烦,“你要去就别回来了。”
“是。”
“没用的东西……”
痴鱼眼眶一红,咬着唇垂下头,哪怕黑夜里也无人看见。
“他是怎么发现的。”薛鳌始终不解这一点。
痴鱼将唇咬得更紧,“属下……不知。”
肥鸡从旁将当时情形简略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薛鳌喜怒不辨。
“你床底下那罐子,归我了。”
肥鸡一听大急,那是收集了半生的金银珠宝,薛鳌怎么会知道,这么一开口就要去了。闻言牙都疼了,“主上,那是我一辈子拼死……”
“出手晚了。”
肥鸡脸上肥肉不停颤动,最终两腮认命的垂下,耷拉唇角,“属下知罪。”
就此薛鳌便沉默下来。
半天没等到自己的惩罚,痴鱼有些心慌,忍不住道,“主上,属下甘愿受罚。”
“你,”薛鳌声音结了冰,“等着吧。”
冻得痴鱼身子禁不住一缩。
肥鸡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转开头去。
黑夜幽沉的林间,晏诗追逐着前方那个伟岸的身影,心口幸福的酸涨发疼。这无边静谧的黑色像是床又厚又暖的大棉被,裹住甜甜的睡梦。
哪怕脚下高低坎坷,枝杈扫在皮肤带着微微的刺痛,依旧有久违的笑容从晏诗嘴边满溢出来。
“爹……”
晏诗轻轻的喊着。
她只是想这么叫,并没有什么事。只因太久太久,没有人让她这么称呼了。
这个称呼天下都一样,只要那人在,就好像全世界都是温柔的襁褓,风雨不侵。
可晏孤飞仍然敏锐的回头,锐利的目光笼住她。
晏诗笑笑,不知该说什么,突然莫名生出些不好意思来。
“还走得动吗?还不能停。”晏孤飞说道。
晏诗知道他误会了自己,连连点头,“能行。”
她在薛鳌身边养精蓄锐多日,这点体力自然不在话下。
反倒是晏孤飞,她心知凭他的速度,这点伤完全不至于这么慢。这明显放慢了速度等她。
瞥见晏孤飞身上的伤,晏诗撕下了身上的衣衫,草草将伤口缠上。“好料子,不用可惜了。”
晏诗不知怎的,脸上有些烧,嘴里随便说着什么才好些。
晏孤飞没说话,只揉了揉她的头,就像她小时候那样。
晏诗突然心口一酸,喉咙便似被棉花堵住。
“快走吧,你娘还在等着我们。”
晏诗闻言眼睛发亮,用力点头,“嗯。”
“你还可以更快些。”
晏孤飞深深看了一眼她,咧开嘴一笑,没说什么,转身如疾风掠过树梢,离她已数丈。
她知道晏孤飞定然看出了她的极限,不可能更快。但是他没有戳破,只是依她所言,加快了速度。
晏诗眼角发狠,牙关咬住,人影亦瞬间消失在原地。
如此肆意的奔跑,伴随着胸口微微的滚烫,和喉头的辛辣,身体发力的酣畅感,距离她实在有些远。
晏诗这些日子不是被关在大牢,就是囚禁在西院,再后来就是蜷缩在马车上。
为了装作四肢无力的样子,她是一刻都不敢动用体内真气。如今自由在前,父母在望,她体内真气犹如江河滔滔,欢畅的奔涌。
拼尽全力,晏孤飞的身影依旧遥遥在望,在黑夜里缩成一个模糊的轮廓,却稳定清晰的指引她的方向。
村寨处还有薛鳌留下的薛家人马,不能往该处去,二人遂转向,折向茫茫群山。
长夜将尽,天幕开始显出深蓝,天光已经越来越近了。
无论是谁,在奔袭了一夜之后,也都有些吃不消。不管是追逐的人,还是正在被追逐的人,都很公平。
晏孤飞带着她七拐八绕,准备找个地方休息,忽而问道一股淡淡的腥臭。
晏诗早已是精神恍惚,仅凭着一股毅力苦苦支撑,此时被这味道一冲,忽而脑筋有什么东西一闪,便招呼晏孤飞,循着那味道而去。
随着腥臭越发浓郁,晏诗好几次忍不住停下脚步,扶树欲呕。
终于在熏得她快发晕的时候,晏孤飞咦了一声,前方显现出一个山洞,强烈的腥臭正是从洞内散发出来。
晏孤飞扶着晏诗缓缓靠近,惊走了几只正在进食的动物,才看清那是一个庞然大物,摊卧在地,已死去多时。内脏被刨出,血水干涸,许是熊或虎的尸体。正是这冲天腥臭的来源。
晏诗忍住腹中的翻天覆地,双脚颤颤巍巍的上前去打量几眼,“这地方不错。”她捏着鼻子开口道。
“可以掩盖我们的味道。”
她试着松开鼻子,尸臭兜面罩来,终于忍不住扶墙呕吐起来。
晏孤飞将手放在她背心处,一股热流缓缓散开。
晏诗却瞬间搭上那手,用力推拒,抹了把眼泪鼻涕,“别浪费。”
“呼……习惯就好。”
晏诗毫不吝惜的抬起衣袖将眼泪鼻涕擦了个干净。
这才找处干爽地方靠坐了下来。
“诗儿长大了。”
晏孤飞在旁边认真说了一句。
晏诗却听出了无限喟叹。
似有错失了三年的遗憾,担忧,和如释重负。
晏诗眼泪又冒了出来,“我还以为……”
“娘亲好吗?”
晏孤飞点点头,“好,她说找不到你,她不敢有事。”
晏诗闻言,酸酸甜甜的,心口不知是何滋味。
“都是你……”
“你们要是早点告诉我你们的身份,我……”
晏诗忽然不知该怎么往下说,“我”又能怎么样呢?甚至如今依然还是成了拖累。若不是她跟不上,晏孤飞只怕此刻早就甩掉了身后的追兵。老狗擅长寻踪隐迹,定然追了来,严天行这人,又如何肯放过这到手的鸭子?
至于这武林第一快刀的爹,又何至于在这头死熊身旁做个守尸人?
晏诗突然觉得无限懊恼。
“不晚,”晏孤飞突然说着,“一切都不晚。”记忆中的大手又落到了晏诗头上。
晏诗情不自禁的蹭了蹭,将头靠了过去。
“累了吧,睡会,他们也要休息,暂时不会追来。”
晏诗眼皮发沉,可精神却充满了亢奋。许许多多的疑问犹如水底钻出的泡泡,咕咚咕咚冒个不停。
“爹……”
“嗯?”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娘,还有薛家,究竟有什么纠葛?为什么我们要隐姓埋名,他们为什么又死活不肯放过我们呢?这些年,你们又去了哪?”
晏诗忽而想起什么,立刻直起身子,看向晏孤飞,“是不是受了伤,在养伤?现在怎么样?好了吗?有没有后遗症?”
晏孤飞缓缓拉开一个暖日般的笑容,眼神透出浓浓的宠溺将晏诗的头再次按回自己的怀里,“没有,不是你想的这样。”
黑洞里,晏诗分明看到他眼角亮如晨星。
“真的?”
“真的。”
“那娘亲呢?”
“也都好。”
“真的?”
“真的。”
“呼……”
晏诗心底有根弦似乎终于松了下来。在晏孤飞怀里调整了下角度,闭上眼睛。开口又问,“那怎么过的?对了,为什么说刺杀皇上?还被全国通缉?这是怎么回事?”
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再次僵硬,晏孤飞柔柔的拍拍她的背,“记得我教你的呼吸,好好休息,我边讲给你听。”
“好。”
“事情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