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换衣
苍梧山方圆数千里，往北是一片茫茫雪原，西边往南才渐渐有了人迹。
此时正是冬月，山下纵比山上暖和，此时也已是一片银装素裹。
不比霍倚秋等人打马飞奔，晏诗反而让马缓步前行，在斑驳露出草梗的田野和破旧的柴门边流连。
道旁此时已没有什么行人，早前经过一两个，衣衫单薄，身形瑟缩。
晏诗不禁越走心中越发沉，山下乡民竟然都穿得这么单薄么？
再往前走，便是远远看见他们过来便尽量避在道旁，她注意到，有人手臂处的衣衫还破了三寸长的口子，棉絮都漏了出来。
原本有些在家门前笑闹的孩童，看见她们也瞬间收起了笑容，慌忙躲进院门内，紧张又好奇的张望。
晏诗缓缓停住马，冲最大胆，靠路中间最近的小孩笑道，“小弟弟，你们躲什么，来，姐姐这有块饼，给你好不好？”
那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手里的饼子，明显喉头动了动，却仍坚定的摇了摇头。
队伍里有人笑出了声。
晏诗也乐，“为什么不要？”
“因为我娘说，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尤其是有钱人的东西，更是不能要。”
“噢，这是为什么？”阿煦赶上来问道。
那小孩看见突然凑近的阿煦，往后缩了缩，躲在栅栏背后道：“因为还不起。”
晏诗心中蓦的一酸，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凤鸣楼校服，下马将饼子塞到孩子怀中。
孩子又往后退，“不行，娘亲会骂我……”
“你告诉她，这是定金，”晏诗拿过小孩的手接住饼子，“我想要你去帮我借十套你爹娘穿的衣服，然后我再给你银子，怎么样？”
“师姐，你要衣服做甚？”五大三粗的神箭手屠百里奇道。
却听另一位弟子赞道，“好主意。”
“什么意思？”
屠百里不满的乜了他一眼。
“师姐既然要在乡野中挑弟子，自然不能穿得太像有钱人了。连这也不懂，”名叫何其的弟子翻了个白眼。
“我呸！就是要穿得好些，穷苦娃儿们才想来跟我们一块喝酒吃肉啊。”
晏诗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马，“百里说的有道理。可是，我们本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啊。你们谁有钱，分点给我？”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师姐你是穷疯了吧，”
“掌门的弟子还跟我们哭穷？”
晏诗笑了几声，“本来就是普通人，又不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吃喜酒，穿成那威风凛凛的干什么。”
“师姐，你武功比我好，我没话说，可是你这话俺不同意。”
屠百里摩挲着手里的弓箭，“咱习武之人，行走江湖，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靠的就是一个怕字。要和善可亲，还习武做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都不说话了，晏诗观众人眼色，有不少人都同意这个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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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扑哧一笑，越笑越欢，竟停不下来。
“师姐，你笑什么，难道不对？”
“哈哈哈……咳咳，那个，原来你们习武是想要人怕？我就想问，武功不如你的，你随时能揍他，怕不怕也就无所谓；武功比你高的，要想吓住他？凭什么？就凭一件衣服，几个刀疤？”
“所以，装成那副天怒人怨的鬼样子是干什么？是太欠揍吗？”
“额……”屠百里侧过了头，躲避晏诗停留在他额头上的视线。额上他画了几条白道，以示威武。
众人憋着笑，纷纷转过头去。
“再说了，我正好相反，谁想让我怕，我就偏不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如果没恩没仇就偏生凶神恶煞的来让我怕的，我就揍他个满地找牙。”
“有道理！”阿煦雀跃道，“嘿嘿嘿，我就喜欢扮猪吃老虎。”
“阿煦你这么奸诈，幸好我不是你的敌人。”
众人纷纷调侃，此时吱呀门响，小孩和个少妇出得门来，荆钗布裙，素净整齐，一见她们，脚步不由得顿了顿。
晏诗眼皮一挑，扬起笑来，“大嫂。”
“姑娘，就是你们要这个？”
“是啊，麻烦你，不够的话，跟邻居们凑一凑，我们花钱买。”
说着晏诗递了个碎银子过去。
“用不了这么多，你们……”
“我们就在这等，不进去了。”
少妇点点头，转身回屋，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暖意。
晏诗低头看向依旧在院中怯生生瞅着她们的垂髫小儿，问道，“你认得我们的衣服？”
小儿点点头。
“是不是也是十个人，骑着马？领头的也是个姐姐？”
小儿犹豫着，仿佛不知该不该回答，最终还是点点头。
“然后呢？”
那孩子眨巴几下眼睛，不说话了。
晏诗一歪头，“你告诉我，我就再给一个饼子给你好不好？”
三岁孩童不说话，眼神明显发着光。
晏诗莞尔，回头，“李沧。”
名叫李沧的弟子生性谨慎，原先是个读书人，屡次不第，后来上了山。是以队伍里的物资均是他负责。他闻声赶紧从干粮袋里掏出一个饼子，递过来。
晏诗在小孩眼前晃了晃饼子，“看，没骗你哦，说说，刚发生了什么吗？”
小孩巴巴的看着饼子，又看看她，再看了看她身后众人。
晏诗心道，这孩子机灵。“这些人都不会告诉他们的，你放心说，对吧。”
身后这些人立时齐声回答，“对！”
小孩才脆生生的开口，“他们打人。”
“打了谁？”
小孩又摇摇头。
“他们要打八斤，但是没打着，被一个好看的哥哥拦住了。”
众人原本听得直皱眉，再听得这话，顿时明白他指的是谁，均忍不住莞尔。
“然后还骂得好凶。”
“八斤是谁？”
小孩转头，隔壁院子墙头正趴着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子，脸和鼻头冻得通红，正又怕又心痒的看着她们。
晏诗点点头，“她们为什么要打他？”
“我们在路上玩，然后他们骑得好快，差点撞到八斤。勒住马以后，她们就想打他。”
晏诗明白了，为什么先前妇人的态度有些敌意。
先前道上行人的态度，未免也太恭敬了些。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怕吗？”
晏诗声音冷如寒风。
她平日总是随意得很，最是不拘小节。可这骤然发难，九位师弟妹均心头惴惴。
正是沉默之时，妇人再次推门出来，还带了一个大包裹。见氛围似乎不对，便未开口。
晏诗忙招呼，“大嫂，这是给我们的吗？”
“嗯，”那妇人回神，也连忙将手中包裹递过去，“都是我们农家人穿的，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不嫌弃的话，就拿去吧。”
“没关系，这样就行。”晏诗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正想掏银子，发现饼子还在自己手中，便将之往小孩怀里一塞，“这个忘记给你，呐，拿着。”
小孩先前得了一个，此时也不拘谨，两只小手紧紧的捏着。
她又给妇人递去碎银，却被妇人推拒。
“姑娘，这太多了，何况你又给了两块饼，给几个铜板就行。”
“拿着吧，”晏诗塞她手里，“给孩子吃饱些，也算是凤鸣楼给大家的赔礼。先前吓到你们了吧，实在是不好意思。一点歉意，还请收下。”
少妇愣愣，“凤鸣楼？”
“嗯，”晏诗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肩头的凤凰，又回身指向苍梧山巅，“我们就住在那，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官府不管，你们就来找我们，凤鸣楼，晏诗。”
“师姐。”身后有人劝阻。
“真的可以吗？”小孩眼睛亮亮。
“嘘，”妇人赶紧制止孩子言语。
“可以，我说到做到。”晏诗郑重的重复了一遍，“不说匡扶正义本就是我派宗旨，且说人本就亲善去恶，习武之后岂非更该如此？山门事繁，我可以代为行之。我叫晏诗，你记住了。”
“也可以来找我，我叫阿煦。”
“还有我，屠百里。”
“还有我李沧。”
“戴玉。”
……
众人纷纷开口。
妇人连连点头，“谢谢，谢谢，谢谢几位少侠。进屋坐坐吧。”
“不了，我们还要赶路。”晏诗婉拒妇人好意，回身上马。
“师姐，不换衣服？”阿煦疑问道。
“还换什么，不换了！凤鸣楼的声誉，不能全被她们败了。衣服要留着，日后总有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