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死地
初八的半月已行将落入群峰之中,夜已经深了。
躺在床上的晏诗睛明眼亮,灵台清明,一丝困意也无。
晏诗好奇的拨帘看了看天色,子时已过。
心底一口气顿然就松了下来。
自己原来睡了一个多时辰,可目前自己这样,她差点以为自己没睡着。
想来时辰已过,也不必纠结此事了,无事萦怀,正是好眠夜。晏诗扭了扭身体,懒懒的滑进薄毯,继续和周公下棋。
不过数息,毫无睡意的眼睛复又睁开。换了个姿势闭上,瞌睡虫却就是不到访。
干脆睁着眼睛望着帐顶,思绪总免不了飞到磨剑崖上。如果她去了,会是什么样呢?
想着想着,思绪再次烦乱起来。
她素来性子不耐纠缠,既然睡不着,不如索性去走一趟。若是没人,也好了了桩心事。于是将帐帘一掀,披衣出了门。
山顶的深夜依旧有些寒凉,风过时,周身凉沁沁的。晏诗紧了紧外衫,借着微薄的月光,加快了脚步。
此时子时已近末,丑时降至。想必柳叶刀已不会再等。
果不其然,当她踩上磨剑崖宽大的崖坪时,一个人影也未曾见到。就连灯光也无一丝亮起。数栋房屋,睁着菱形的窗格,沉沉的望着她,莫名添了一股寒意。
此间人少,竟连沉眠的轻鼾也消散在风中,静得不像话。
轻轻吁出一口气,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可随之而来的,竟也有那么一丝失落。担心今夜错过的东西,会不会在今后让自己后悔?
可事已成定局,她多想无益。随即自嘲的摇了摇头,准备沿着来路折返。
然而此时,距离她前方数步开外,忽然显出一个人影,衣角微动,身姿如松,纵然看不清面貌,亦觉此人风姿雅逸,卓尔不群。
晏诗心头狂跳。难道他还没走?
不好,想即刻拔腿就走,可怎奈脚步向是生了根似的钉在地上。想上前看清那人面貌,亦是挪不动半分。
忽而见那人影倏然而至,来到近前,微光里显出一张清新俊逸的面容,正是柳叶刀。朦胧的夜色中,更添一分妖娆,似鬼亦似仙。
喉头发涩,想出声相询,你怎么还没走。可没等她开口,便听得一句低沉的,“跟我来。”
说罢人已转身,走下石阶。
晏诗亦不愿在此地多留,赶紧跟上。
眼见柳叶刀在拐过一道弯后,脚步一错,身形一矮,钻入了石阶旁的丛林。
她身形在此顿了顿,拿不准该随他去,还是径自离开。
柳叶刀亦发觉身后脚步凝滞,转身回来看她。
见他目光望来,知道自己行事实在太不地道,顿生尴尬。想解释又不知该说什么。
柳叶刀偏生也不言语,只静静的看着她。面色无愠亦无怒,目光平静如深湖。好似等她离开,他便也回房安枕,就当此事未曾发生。
只有鬓边一层薄薄的夜露,显出他曾在夜里良久伫立。
晏诗暗骂自己不是人。明明自己好奇在先,却又不愿承担责任,一而再再而三婆婆妈妈颠来倒去。若是易地而处,她早将对方揍得哭爹喊娘屁股开花。
想罢面色一红,所幸此处幽暗,谅谁也看不清。身形照柳叶刀似的一低,窜进丛林。
待她直起身子,发觉自己赫然站在柳叶刀身前,而他见她跟来,亦未继续前行。甚至连身体也没转。只直勾勾的低头看她,“想好了么?”声音极低,带着未哑,像是许久未说话。
晏诗点点头,目光坚定。有什么事,一剑杀之。杀不了,下山便是。
柳叶刀随即不再言语,转身行路。
此处花木繁茂,灌木丛生。柳叶刀如闲庭信步,轻巧避过,片叶不沾身,速度亦是不慢。晏诗在身后照猫画虎,紧紧跟随。然不熟悉路况,时而发出一阵窸窣。好像一头幼兽闯入密林。
柳叶刀突然停下脚步,晏诗精神一震,“到了?”
“得罪了。”只见柳叶刀转头话刚出口,她便觉一只手臂绕背而过,在腰间用力一提,她的脚便离了地。
俄而眼前景物继续变换,不断往后退,比起方才速度,不知快了多少。
她竟然被柳叶刀挟着走!
“喂……噗!”刚欲发话,一蓬枝叶便从眼前划过,芽尖还碰到了她的嘴。
“你放我下来,我可以的!”
“嘘,很快就到。”
“放手!”晏诗咬牙切齿,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衫。柳叶刀要是再拒绝,她可管不了那么多,动手了。
忽觉手里衣衫有些发潮,沁凉沁凉的。到底在夜里站了多久,该死的,不会别等吗。腹诽了一番,口气软了下来。
“你衣服湿了。”
她感觉到柳叶刀似乎微微愣了一瞬,似乎在努力理解这话的意思,然后道了一声,“哦,”接着眼前一花,双脚又踏实落到了地上。
柳叶刀并未多停,只是身形一转,放满了步伐。
晏诗轻哼,当即运转惊鸿功法,配合着惊鸿步,如穿花蛱蝶,自在娇莺,安静的紧跟步伐。
柳叶刀微微侧头,亦未加快步伐,不一会便停了下来。
没有任何征兆,晏诗差点一头撞在柳叶刀的背上。
好容易稳住身形,她看见了树荫底下一座小小的鼓包。
像是一座坟茔。
“这是?”晏诗出声问道。
“挖来看看。”
晏诗不免心惊,亦发觉柳叶刀的声音变得寒凉。
“你认真的?”
浓密的树影下,她依旧感到柳叶刀的下颌变得僵硬。
“你不是想知道猴子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么?这就是答案。”
竭力平稳越来越快的心跳,她涩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坟墓里埋的,自然是尸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看?晏诗却不敢说出口,手中空无一物,只能兀自紧紧握着。
却听身旁衣衫轻响,柳叶刀已屈身蹲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粗枝,正将土堆掘开。
晏诗见状胆子也大了起来,随手折了根枝杈,也动起手来。
不一会,一股臭味便飘散了出来。
晏诗忍住不适,不由望向了柳叶刀,不解他究竟何意。
只见柳叶刀并无异样,手下动作却是加快,三两下便将土刨开,露出一个物事,这才罢了手。
晏诗勾头一看。
浓重的黑暗中,依稀能分辨,那是一具猴子的尸体。
说是尸体,其实更像是一堆东拼西凑起来的烂肉。
浑身几无毛皮覆盖,目光所到之处尽是白的红的肉条,已经开始腐烂,露出白骨。
胸腹大张,中间一滩颜色深浅不一的模糊血肉,想来应是肝肠心肺等内脏,此时已被搅成稀烂,还似有蛆虫在上方蠕动。
浓重的恶臭兜头罩来。
晏诗再也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剧烈的呕吐起来。
肠胃好似被一只拳头拼命的揉捏,翻搅,只恨不得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部倒出来。
热辣辣的酸味只冲上来,一时间眼泛泪花,涕水横流,四肢发软的撑在地上。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烧成焦炭的尸体她亲手埋过十余具。可她从来没见过如此可怖的死状。
此时一只手掌贴上了她的后心。
她陡然浑身冷汗直冒。
电光石火之间,她想起了那个令人色变的传言。如果真如传言所说,那么眼前这具尸体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在自己身后。
手掌隔着薄薄的春衫温度直抵后心。只要这只手掌的主人轻轻一按,内劲一吐,她即刻便会心脉尽断,同这猴子一样命丧此处,人不知,鬼不觉。
念头刚闪过,便觉背后掌力轻吐,内劲如期而至。
她霎时万念俱灰,更是深切痛悔,自己何苦来哉,要主动来这死地。登时转头目眦欲裂的瞪着柳叶刀,要将他这副人面兽心的模样铭刻于心,来日有机会做鬼,也绝不放过他!
柳叶刀恍若未觉,用另一只手将尸体重新覆盖上黄土,修整成原先的模样。
看柳叶刀做完这一切,晏诗突然发觉背上的手在轻轻颤抖。这才回过神来。
自己依旧还活着,只是体内那股烦恶之气已消除大半,柳叶刀的手掌依旧源源不断的传来一股柔柔的劲气,此刻正在周身游走,感觉四肢增加了些力量。
心底一阵愧疚,“好,好了”,嗓子被呕吐物灼得热辣,嘶哑得自己都听不清。她挥手去推开柳叶刀,却像惊醒了柳叶刀的梦境,他转头看来,收手去又递了方帕子过来。
冷香清冽,熨帖了心头最后一丝浮动,正是前不久她才还给柳叶刀的。
顾不得想到与这帕子有缘,晏诗迅速的收拾好自己,张口就问,“这是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