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这段记忆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扈涟看着少年的蔺清都唇畔那点笑意渐渐凝固,两个人的背影如默片定格在那里,她的眼皮微动,不出意料,下一秒她就会从千引寻梦当中清醒过来。
然而画面倏然一转,又到了另一个场景当中。
扈涟还没有从猛然失重的眩晕感中清醒过来,就看见眼前景物晃动不已,她身为旁观者,反应过来,这是昭安公主在踉踉跄跄地走路。
因为梦中,她能够闻到昭安公主满身的酒气,身后辉煌宫殿灯火如昼,她却不管不顾只往前走,迎着夜风,月辉从云层晕透,给偌大天地蒙了一层朦胧轻纱。
身后有脚步声追来,赵勘艳丽的眉目在此时还稍显稚嫩,他神色着急,站在昭安公主旁:“公主突然离席,置宴上贵人不顾,怕是惹了陛下不喜,快跟奴才回去给陛下认个错,您毕竟是陛下的姐姐,是大康唯一嫡出公主……”
昭安公主转过身来,扈涟只觉得自己眼眶酸涩无比,喉头哽地说不出话来,她语气极度低沉难过,又非常冷静地开口:“我不是公主,我想回家了,秀秀。”
赵勘止住了步伐,过了好久,他垂下了眼睫:“这里就是公主您的家,您还能回哪儿去呢?”
死太监一点也不懂得安慰人,扈涟心道,然而再抬头那一刻,她却随着昭安公主一起看向了赵勘身后那一片纯白衣角。
蔺清都提着盏灯站在宫殿前面,此时他束了冠,约么二十几岁的年纪,像是应酬完便赶过来找她,昏黄的灯影在他眼前身后成了模糊的点缀,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温暖润泽的光芒。
已经成长为青年模样的蔺清都清俊的眉眼抬了抬,看着昭安公主没有说话,只是抿出一些笑意,像是极为理解又纵容她的行为。
扈涟觉察到昭安公主眼中涌出了泪。
昭安公主没再管赵勘那些烦人的教条规劝,走到了蔺清都的旁边,不知是借着醉意还是蓄谋已久,抽了抽鼻子,上前抱住了他。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糯意和脆弱,哀求道:“蔺哥哥,马上我就要及笄了,明日我去求陛下,我嫁给你好不好?”
青年周身清立,一手提灯,似乎没有想到昭安公主会这么抱他,那双素来冷静温和微眯着的猫眼顿时睁大,他神色带着微微的无奈,终是不动声色地默许又纵容了昭安公主这一动作。
只是他沉默许久,终于叹了一口气,嗓音沉静:“公主,臣不愿。”
扈涟睁开了眼睛。
窗外夜色如墨,她粗略估量一下,差不多已经到了亥时,雁辞雁冬都已经歇下了,屋内一点光亮也无,偶尔能够听到外面野生动物的窸窣响声,整个皇宫静得如同一个坟墓。
有什么想法在扈涟的心中转瞬即逝,扈涟皱了下眉头,起身点上了灯,从拔步床最底部的抽屉里面掏出了她先前所记的大纲内容。
若是明日起床在思索这些内容的话,扈涟担心睡了一晚她的记忆会消逝许多,还不如当下起了身把现在这些想法记录下来,自己也说不定也能够从这缠绕的密不透风的脉络中窥得一线生机和天光。
这次的千引寻梦告诉她的无非一个事实,原主自回宫之后便极为依赖蔺清都,甚至后来想要嫁给他,只不过蔺清都拒绝了原主的这个想法。
而且照着昭安公主的常识来看,既然是有公主十五便可出嫁的说法,昭安公主和扈悦现在在宫中都已经十八岁的年纪,还居住在宫中,既未建府也未定亲,这倒是有些奇怪的地方。
昭安公主是因为什么把心思从蔺清都转到明空身上的呢。
赵勘无疑就是那个秀秀,在早期的时间段里来说他与昭安公主极为亲近……
扈涟心中那缕古怪的猜测又冒了出来,照着眼前这般情况,扈悦如今场景倒是很像拿了昭安公主原本的剧本。
——
流光似箭,眨眼便到了八月上旬。
暑气如沸,然而地中水稻金黄饱满,颗粒分明。数以百计的劳人在看不到尽头的稻田里进行收割扮禾,汗水在人的脸上闪闪发光,每个人都忙活的热火朝天。
扈涟撑着一把油纸伞,稍显清凉的阴影下,她整个人面色认真,一边看着眼前这副场景一边听着手底下这片田庄管家的介绍。
这是她自穿越过来清点便有的最大一个田庄,足有三百多亩,其中一半稻种所用的是她穿越精灵里面得来的奖励,另一半则是普通的稻种。
于此之外,还有两亩多地的其他蔬植种植的则是她穿越精灵里其他奖励,用以留种。
扈涟对于这个田庄极为看中,管家赵醒也是雁辞在京都中替她找的有经验之人看管,对方原是京郊县里的师爷,后因与当地县太令的观点难以相合,故而辞去种地,却在之中悟出几分规律与乐趣来。
雁辞久处在宫中看遍人心,做事细致,识人眼光又锐利,出宫时候听闻此事找到他,赵醒亦签署了扈涟亲自拟定的保密契书。
管家为人的确不错,在和扈涟讲起今年水稻种植到收成的过程时候有条有理,了然清楚。
他肤色古铜,带着阳光底下劳作的健康与活力,面上因为再次折腰权贵的郁郁一扫而空,带了不少对扈涟的崇敬与喜色,道:“公主发放种子的地段今年收成已经到了亩产七百多斤,是后面那些水稻种的三倍左右。”
“后面您陆续让种植的那些作物长势也是很好,预计收成也至少能够达到农家种植的两倍。”
赵醒不知娇养在宫中的公主为何对农作之事颇感兴趣,原本因为家母病重需要高昂的药材钱,不太情愿的进入公主田庄做事的他眼下一丝不甘也无。
不管公主的意图何在,能够找出收成这般罕见的种子,本身就是古往今来难以超越的事情。
扈涟听了赵醒的话语,紧绷的心绪也是骤然一松,她走进了稻田,看了下稻苗种植的密度,开口:“今年亩产多的那些稻子全部留种分放到各田庄中,留待九月中旬育苗用,届时我手底下所有田庄手下来这片庄子里听你讲解育苗插秧,告诉他们育苗的时候种子浸水半天,这样生芽强上一些。”
“另外双抢时节农民劳累,每日的膳食安排的好一些,下午再添上消暑的绿豆汤。”
赵醒第一次听说育苗前种子还要浸水的,在脑子里略微思索一下,此方法绝对为妙计,登时豁然,对于扈涟更加佩服,再加上接下来说得对农民的细致体贴之举,也让他对于昭安公主的信任与好感更深。
前些日子水稻要丰收,对方从宫中递出信来要他找些城外难民做工人,本还想着公主可能是想省些工钱,没想到对方不仅工钱照发,吃住都管,在田庄里建了工人宿舍,吃食还做得极为精细,一点也没有欺凌的意图或者想法。
原本焦躁不定的工人经过几天之后逐渐安定下来,这也让赵醒明白了对方的的确确是在做一件大善事。
这么好的一个公主,能够赏识他信任他,在京城中名声却被传成那样,想来信奉无风不起浪的赵醒头一次开始觉得三人成虎是真有其事。
他神色恭敬,郑重其事道:“属下领命,定不会辜负公主嘱托。”
扈涟听了赵醒这般回答,再想到不日之后她马上到来的生辰宴,终于愿意将心思一放,把全部精力留待那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