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雁辞神色一怔,想到了刚听闻昭安公主要回宫那时候宫里面的情景。
那时候她不过是慕祥宫外殿的末等宫女,虽说是侍奉皇后褚娇,可是一年到头都近身见不了褚娇几次。
即便这样,皇后贤德仁善的慈名依旧传遍了整个天下,宫里也是有目共睹。
皇宫里人们都听说昭安公主要回宫消息的时候时候褚娇的状态已经不太好了,曾经被皇帝宠的如同少女般骄傲肆意的皇后在暴雨天提着长剑不顾满地的泥泞跑出来,摔倒在地上。
她披头散发,状若女鬼。
慕祥宫的宫人哗哗啦啦跪倒了一片,谁都不知道皇后下一刻会做些什么。
褚娇的身体极度的消瘦,她的衣服被地上脏污的泥水透湿,从牡丹红色的袖口中露出那截枯瘦伶仃的手腕,上面用系了一根寓意福寿安康的五彩绳。
她用那只手紧紧地握住手上曾经辉煌闻名的星汉剑,因为抬不起胳膊,星汉剑随她一起躺在泥水里。
不晓得过了多长时间,皇帝疾走了过来。
尊贵的天子丝毫不介意褚娇身上的脏污,他眉头未皱,屈身将褚娇抱了起来,星汉剑在女子的脱力下躺在泥水中,扈奚目光在那上面停留了一瞬,叫人把它放到了兵器阁里去。
褚娇自扈奚来了便不动不闹,安静的趴在扈奚的怀里,只有皇帝走近的时候,雁辞才听到了扈奚怀抱里极为压抑的哽咽声。
皇帝抱着皇后进了内屋,大劫过去,所有宫人都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雁辞随着宫人们一起站起身来,慕祥宫门口,小小的锦袍矜贵华丽,雁辞发现小太子极为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玉雕成的小孩,漂亮的过分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习惯了忽视与冲突。
后来便是慧和长公主对外宣告病逝,昭安公主正式回宫。
雁辞收回了心思,看着面前神色中带着些回忆更多是好奇的扈涟,认真道:“公主和陛下虽说刚见面时关系并不亲热,但是公主冰雪聪明讨人喜欢,很快就和陛下玩的很好了。”
扈涟听了雁辞的话,应和地点了一下头。
她通过千引寻梦接收了昭安公主的回忆片段,再听到雁辞这么说原主,心中也觉得昭安公主实则应该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必然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大事才会让原主的行事和名声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可惜她没有原主的全部记忆。
第二天扈涟再和赵钰听完明空讲道之后,赵钰果然说到做到,备好了马车要和自己一起出宫去春风楼。
京都有二楼,鸿安楼与春风楼齐名。繁华鼎盛官贾往来当属鸿安楼,而沾些文气清高的,还得是春风楼。
春风楼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一些,在京都最西处,马车走了约么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赵钰和昭安公主明显是这里的常客,甫一下车,便有一个衣着华丽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笑容满面的站在门口迎接她们。
扈涟打量了一眼春风楼,外表上倒是和普通酒楼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中年男子倒是看见她笑容更深成了近乎恭维的意味,应该是这里的老板。
看来所有的清白傲气也不过流俗于金钱权势之上。
进了春风楼,里面便是好生热闹的一番景象。
鸿安楼里是饭桌应酬方寸间的针锋相对,而春风楼里,首当可见的便是最前面一个诺大的台子,台子后面立着一堵贴满了白纸的墙,扈涟看着一个醉醺醺的书生提着酒壶在台上泼墨挥毫,底下抚掌赞叹之声不绝于耳,当真是洒脱肆意至极。
她侧头看先赵钰,在炽盛的热闹中,对方眉梢轻扬,受到了气氛渲染,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台和人家拜套,对这场景显然习以为常。
扈涟问:“我们过会也要上去即兴赋诗吗?”
赵钰:“不然呢?”
春风楼以即兴诗为荣,二人相对上下句诗也是这里常见的一种比拼较量。
昭安公主附庸风雅好才名在文人圈里人尽皆知,赵钰亦是靠自己的才华打出了一片天地。
扈涟虽说名声不好,真正清高有才华之人不屑与她结交,可她毕竟是嫡出公主,尊贵无双,想要巴结讨好之人也是络绎不绝。
没过一会儿,她们就收到了不少人的搭讪交谈,想要一叙诗兴的人也有凡几。
不多时候,一个身着浅绿衣衫满脸笑意的女子上了台。
扈涟眼神微眯,认出她是上次扈悦生辰宴中见到的永昌伯府中的嫡出长女,好像是叫……顾华。
对方十三的年纪,酒喝了许多,洁净的小脸都红彤彤的,丝毫不介意诸多外男在此,扫视了一圈,大声说出:“愿教书中七尺雪。”
满座无声,顾华摇摇晃晃,笑意未减,看向了扈涟她们这边。
扈涟就着这句“愿教书中七尺雪”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儿,她毕竟是个不通音律的现代人,想了半天没能够想出好的下句来。
赵钰眉心轻皱,对诗有知交之意,她可不愿同这样一个小小的伯爵府的小姐交好,只是对方既然已经出诗,不出声反叫人觉得自己落了下风,她胡乱一想,脱口道:“使得耕读满身白。”
顾华虽然年轻,但却是个颇有傲气的,将赵钰答的下句在嘴中一琢磨,颇为不满地皱起了眉,道:“赵姑娘的才气也不过如此。”
小小一个永昌伯之女竟敢这般狂慢,赵钰胸腔怒意登时漫上来,还未及说些什么,就见顾华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又将目光放到了扈涟的身上,毫无规矩道:“不若公主接接试试看。”
在场还是年轻的书生更多,顾华此话一出,底下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文人间才华最贵,春风楼里的气氛更是如此。
扈涟自来到许多人看见但无一人行礼,顾华更是在春风楼中狂悖如此,无非就是昭安公主自愿下凡,与民同乐。
但是扈涟相信,在场所有书生里,还是有许多人以考取功名当作头等大事的。
扈涟想到了生辰宴时候顾华坐在内殿后面唯唯诺诺的模样,她和善地笑了一下,道:“本宫不善吟诗做句,方才赵小姐的诗顾小姐不喜欢,本宫却是喜欢得紧,既是轮到了本宫,本宫便把赵小姐的诗再稍微加工一下——”
“愿教书中七尺雪,慨得天下满清白,诸位以为如何?”
赵钰一怔,她没有想到扈涟居然把自己的诗改成了这样,回神一读,却确实多了些豪迈大气之意。
“天下”二字分量极重。
文人相惜更相轻,在场人里有许多次见到昭安公主来到春风楼。
每次她来都是艳羡谨慎地站在一边,不显弄权势,意味着不让他们因她公主身份而介意,要她作对的时候,她思索半天说出的诗句也是不尽人意,故而许多人都把她当成一个笑话
他们暗地里讥讽她,嘲弄她,不屑她,似乎只有这样,自己终其一生努力读书的意义才得以显现。
高高在上的皇权看起来没有那么遥远,考取功名的目标仿佛也触手可及。
这句诗说不得好与不好,昭安公主在春风楼里向来自称我,“本宫”二字本来就是天堑一般不可仰视的差距。
一阵冷风吹过,顾华身上的酒意被吹散了些许,看着和善含笑的扈涟倏然清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
她磕磕绊绊地开口:“此句甚好……公主所作的诗,必然便是好的。”
永昌伯到了顾华父亲这一门便逐渐冷落,家中还有不成器的幼弟。
她随父亲得入宫门赴宴,对于整个家族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对自己来说,也是在捧高踩低的亲戚眼里难得能耻高气昂的一段日子。
即使在宫中各色明艳轻柔的小姐中,她坐在最后面,永远也没有和公主搭上话的机会,更不知怎么样才能够讨好到公主。
顾华这句话一出,敏感的人群自然听出了她的不安局促想要恭维扈涟的意思,原先对顾华有些敬重她不为名利权贵折腰的人心思顿时淡了,讥讽嘲笑之声不住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