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爱的本质是偏心眼（十）
清晨时分，红日跃出海面。
乔晨及众位弟子站在客船甲板上，望向空无一人的无苍山。
无苍山在碧波之中被海雾包裹，渐渐隐去。
宿怡：“你既然要离岛，为什么还要放魔族离开拉仇恨？”
乔晨：“他们的目标是青空，只要青空离开，他们知晓无苍山是块难啃的骨头，就不会再来自讨苦吃。”
乔晨夜间通知众弟子，他要外出游历。
弟子们本要一同追随，但乔晨不允，除去众人皆不认识的青空，只许二师兄宿怡和六师弟郯驰相伴。
同时，在所有人震惊之余，乔晨要所有弟子、连同久病待愈的求医者一起，随他一同离开无苍山。
郯驰自告奋勇跑去驶船，宿怡怕他一个人搞不定，陪他一同前去。
甲板上海风渐起，青空将披风搭在乔晨身上：“进去吧。”
乔晨的脸侧被毛领蹭得有些痒痒，他晃晃头，走进了船舱。
无苍山距离最近的东荒港口并不遥远，今日顺风，天黑前就可以到达。
青空今晨将他的银色长发束回了马尾，此时坐在乔晨身侧，正在低头阅读手中的竹简。
乔晨窝在披风里，问身边的青空：“把他俩叫来，我们打麻将吧？”
青空：“我不会。”
“我教你啊，很简单的。”
青空将手里的竹简放下：“这里也没有麻将。”
乔晨抬手，又捏出一枚玉符：“我有好多玉牌，你刻上字，用这个代替。”
青空看着乔晨手中，那枚镌刻着“无苍”二字的神族玉符：“……”
青空：“你实在无聊的话，我去给你煎一帖温补安神的药，你喝了再睡一会。”
乔上神闻言收回玉符，从善如流：“费心了不是，你快接着看书吧。”
客船在海浪中起伏，不多时，乔晨百无聊赖。
他问青空：“为什么魔族无心？”
青空捏着竹简的手微微用力：“在这个世界里，魔族分天生和后天，天生魔族生来无心，只有晶魄。像我这种后天的，堕入魔道时要将心脏剜出，喂以魔道命魂，换取晶魄。”
乔晨问：“疼吗？”
青空想也没想，回答他：“不疼。”
乔晨生硬的换了个话题：“我给你束发吧？”
青空有些不解的看他。
乔晨：“我跟李蕊学了怎么扎丸子头。”
一个时辰后，宿怡端着药膳敲门，走进房间后，看见一副十分“温馨”的画面。
乔晨站在青空身后，正在船舱窗边，摆弄手中的银色长发。
宿怡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吃饭吗？”
乔晨指间的发丝方向杂乱：“看来我脑子学会了，手没学会。”
青空接过乔晨抓着的头发：“吃饭去吧。”
两人落座在圆桌旁边，宿怡也没走，坐了下来，他对乔晨说：“我偷听见冬葵说你偏心眼，说：第一次见你这么亲近弟子，果然大师兄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可怜的乔晨刚喝进一口汤，就被呛了一口。
“咳、咳——啥？”
宿怡：“说你偏心眼呢。”
乔晨：“……”
青空没说话，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乔晨的背，帮他顺了顺气。
乔晨吃的东西仍然很少，他觉得嘴里越发苦涩，食物全都没有味道。
午后，他又发起烧来。
乔晨的寒症与正常寒症完全不同，青空和宿怡以火尾草入药，都没有使他发一点汗。
直到靠岸，乔晨仍然处在意识模糊的昏迷中。
挪动到客栈后，乔晨撑着一点精神，将所有弟子唤到身边。
神明的弟子，大多是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们在无苍山中长大，偶尔出海游历，但均涉世未深。
乔晨花了好一番功夫，教给了他们一些神明不会教导的事。
人分善恶，不可尽信。遇事出手，量力而行。
若遇良人，不可全然托付，且等时日悠长，因人心善变。
乔晨看着面前面面相觑的弟子，捏出十二枚玉符，交予众人：“我救你们回来，教你们医术，并非为了让你们行医救人，而是为了让你们有一技之长，可以独自立足于天地之间。”
“不管遇到何事，保护好自己。”
人群一侧的青空微微皱眉，他觉得乔晨这些话，听上去像是在交代后事。
弟子离开后，宿怡和郯驰留在房里。
郯驰：“我们明日一早出发，前往北荒？”
乔晨的神志已是强弩之末，他点点头。
青空和宿怡看出他面色惨白，草草的说过几句话后，宿怡便带着郯驰离开了房间。
青空将乔晨放平，给他诊了诊脉。
正如记载千寒草的竹简所书，乔晨体内生机流动缓慢，渐有停滞之象。
青空的指尖搭在乔晨的手腕上，一时没有拿开。
乔晨在烛光里睁开眼，说：“身体果然是革命的本钱。”
青空：“那你现在，应该是个穷人。”
乔晨笑了一声：“看来我身体还可以，你还有心情说冷笑话。”
青空：“你的身体，现在正在空耗养分。”
客栈客房中，有种淡淡的熏香味。
青空出门又返，手里端来一碗汤药。
乔晨服下后，良久没说话。
随后，他突然说道：“辛苦你了。”
青空一怔，那种不好的感觉再次浮现在他的心里。
青空：“我不会让你死在这个游戏里。”
乔晨看着天花板，脸上没有额外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一时间，烛光因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颤抖晃动。
半晌，青空问：“喜欢？”
“那我换个问法。”乔晨说：“……你为什么爱我？”
青空没想过，乔晨会这么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
他坐在床侧，觉得自己连动动手指都非常困难。
乔晨见他不说话，含糊的说：“你太奇怪了。”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为什么会爱我呢？就是因为，我演技很好，演出了你喜欢的某个角色吗？”
“我可以演出各种各样的人，开朗的、内向的，阴暗、活泼、平凡、伟大……你所爱的，是其中哪一个人？”
青空不能理解乔晨的思路：“为什么，不能是你本人？”
乔晨：“本人？是那个演技很好的演员吗？”
青空眼底浮浮沉沉，最终说：“你烧糊涂了。”
乔晨笑了一声：“那希望我明天起来，可以愉快的退烧。”
青空没有回复，乔晨也没有再说话。
乔晨知道，青空不会离开。
但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会有青空这样的人。
月升当空，整个客栈悄无声息。
乔晨在高烧中，昏睡过去。
青空站在窗边，透过明纸看向外面微弱的月光。
乔晨小时候，是非常可爱的。
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幅让人见之不忘的样貌，只是一个看上去十分乖巧的小男孩。
每天，他都会如约出现在山顶之上。
青空不知道这个小男孩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他消失之后，又会到哪去。
只是乔晨像是会魔法一样，他在前一天提到什么，第二天那些东西就会与他一同出现，十分神奇。
两人有时会打一架，每次打架，都以乔晨的嚎啕大哭结束。
那时候，乔晨还不会露出那种十分聪明、胸有成竹的表情。
也不会教导别人，要如何更好的活着。
此时，床榻上的人睡得十分不适，感觉只需一点响动，他就会从梦中惊醒。
青空一动不动，不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就那么静静的坐在房间里。
乔晨说过：“我小的时候最严重，坐车不能坐副驾驶。因为我会忍不住，去抢方向盘。”
青空不知道儿时的乔晨，到底因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自毁倾向”。
同时，高烧像炙烤一样，将乔晨的神识搅得一团混乱。
乔晨很少在梦中回到那座雪山，他刚在浑浊的黑暗中看到雪山的虚影，就从梦中苏醒过来。
他睁开双眼时，看到的是窗下的青空。
这一刻，他想他应该是非常失落的。因为梦里的那座雪山，他几年也不曾梦到一次。
但就在他双眼聚焦，看清青空的那一刻。
乔晨发觉，他竟一点也没有失落。
青空见乔晨醒来，过来再次为他诊脉。
“汗发出来，好多了。”
乔晨往里挪了挪：“一起睡吧。”
青空：“我守着你吧，可能还会复发。”
乔晨：“很快就有你不能睡觉的时候了，你还是趁现在，多睡一会吧。”
青空不解，但心想，乔晨说的应该是他们到达北荒之后。
“我一直不睡，也可以。”
乔晨：“你是第一个不愿意跟我上床的人。”
青空：“……你经常邀请别人一起上床吗？”
“不是，这是我第一次邀请别人一起上床。”
“……”
乔晨摆出个失落的表情，他的嗓音极轻，语速也非常缓慢：“第一次自荐枕席就失败，听上去很没有排面。”
他口气颇为遗憾：“真的不来吗，那边我都捂热了，你再不上来，就凉掉了。我的体温，现在可是很宝贵的。”
“亲近神族可是千万人族的梦，你个魔头，居然还不珍惜。”
“枉我待你如初，为师的话你竟一句也不听，孽徒……”
青空：“是不是我不上床，你就会一直念叨？”
乔晨：“保证，不重样。”
青空险些被他气笑。
他起身脱下外袍后，合衣在乔晨身边躺下。
如乔晨所言，被褥之中，还有属于乔晨的体温。
“现在可以睡觉了？”
乔晨嗯了一声。
片刻后，乔晨再次开口：“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青空：“什么？”
乔晨：“如果有无法实现的心愿，那么可能，是因为还没推到第一万扇窗。”
青空问：“你有什么心愿？”
乔晨答：“我有个很想去的地方，还有个很想见的人。”
“是你提过的，喜欢的人吗？”
“是。”
青空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附近。
他现在的这具身体，是没有心跳的。身躯之内，只有一块漆黑的晶魄。
此时，那块晶魄犹如空洞一般，恒居在他的胸口里。
“那等你病好些，把他说给我听吧。”
“真的要听吗？”
“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