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惊雷
时隔许久, 雷蒙德回想起往事,都要为自己当时没把肖恩的话当回事而后悔。
要是在对方语气激动地告诉他“自己店里有一只仿生雄虫装有密码锁,还会自毁”时稍稍重视起来, 确认一番, 那眼前这只奇妙的仿生雄虫早就到了自己手中,哪里还会被艾诺克斯带走。
怪只怪肖恩平日里喜欢大惊小怪,还经常在喝醉之后大放厥词, 让他没有当真。
想到了那只故意瞒着自己,将雄虫卖出天价的愚蠢雌虫,雷蒙德的镜片飞快划过一抹冷光。
但他很快将冷意悉数隐藏,单手扶了扶金镜链, 完全不在乎自己说的话都会被另一头的虫听去, 微笑道:“您的出现并非是帝国的最新科研成果,或者说完全与帝国无关……从仿生雄虫店里售卖出去的时候, 您就已经产生了自我意识, 对吗?”
雷蒙德猝然将秘密揭晓,让摄像头另一侧监听的艾伦脸色微变:他是怎么知道的?
监控室内,艾诺克斯当然也在随时观察着星舰中发生的一切。他的脸色缓缓冷凝下来,手指也攥紧了。
祁渡却没有如雷蒙德所想的那样露出惊慌的表情, 而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你想说什么。”
红发雌虫耸耸肩, 有些失望:“您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祁渡没有那种多余的好奇心。而且稍微一想就能知道, 像雷蒙德这种虫当然会有自己的信息获取渠道,能知道一些机密也是正常的。
见雄虫确实没有什么过多交流的欲望, 雷蒙德觉得颇有些无趣,摊摊手:“您真是表里如一的冷淡。我真的很好奇, 您为什么会拥有这种性格, 是在您有意识的那一瞬间就如此吗?”
这个问题倒是成功让祁渡认真想了想。
它的性格似乎总是被说冷淡, 主要是因为在刚刚来到这里时,人工智能并没有情绪的感知能力,不明白喜怒哀乐的存在。所以它的表情日常像极了面瘫,说话的语气也毫无起伏。
但后面慢慢的,人工智能已经可以感知到很多情感,只不过还是习惯性地不愿意多做表情。面对雷蒙德时,它又对这只雌虫有着下意识的排斥,当然也不会表现得多亲热。
但是这种话没必要告诉雷蒙德。
所以祁渡面瘫着脸道:“不知道。”
雷蒙德叹气:“真是不假辞色……我好歹也算是您的半个制造者,没必要对我这么敷衍吧?”
祁渡并不吃他这套,转回头不再看雌虫,灰黑色的眼瞳平平地注视着舱体顶部,正是从那里探出几根连接到自己身体上的线路:“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很明白吗,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多余的闲话没必要说。”
“各取所需?”
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雷蒙德饶有兴致道:“那您倒是说说,我主动来帮您检查身体,是想从您身上获得什么?”
听见这个问题,祁渡稍稍沉默几秒,才道:“获得利益。”
很笼统的答案,雷蒙德并不满意:“我是商人,当然是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会来。您不妨猜猜我为的是什么利?”
祁渡从没遇到过话这么多的虫,即使自己不想聊天的意图已经如此明显,对方还是像看不懂眼色一样,问个不停。
它烦不胜烦,转过脸来,神情不明地注视了雷蒙德片刻,然后道:“我觉得已经很明显了,你不清楚是你的问题。”
他自己能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吗?为什么要一直在这里问它。
雷蒙德:“……”
红发雌虫被狠狠噎了一下,再次感受到了祁渡不想过多交谈的决心。
监听器那边的雌虫们也神情复杂,显然没想到平时与世无争的仿生雄虫会表现出这么强的攻击性。
艾诺克斯的手指却慢慢松开,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无奈而纵容的笑。
雷蒙德微微眯起眼,半真半假地威胁道:“您这么不给我面子,就不担心我恼羞成怒,离开主星之后就把知道的机密消息都公之于众吗?”
仿生雄虫的存在被曝出之后,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主星,希望获得有关它的任何消息。而雷蒙德恰恰掌握着最多的情报,如果他擅自放出来,恐怕会带来很多麻烦。
祁渡觉得眼前这只虫看起来成熟圆滑,怎么会说出这么幼稚的威胁,言简意赅道:“你可以试试看。”
对方又不是傻子,除非他感觉生活太过无趣,想在日后成为帝国的首位通缉对象,否则干不出这种撕毁合约的蠢事。
雷蒙德终于放弃,透过单边镜片意味不明地注视祁渡片刻,缓缓道:“您真是……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语言或者行为,但对方给雷蒙德的感觉是,它似乎完全没把自己当成雄虫这种存在,或者说完全没考虑雌雄差异。
在用词造句上,这只仿生雄虫把两只虫摆在了平等的地位,一言一行既不拘束也不轻蔑,完全不在乎两只虫之间的身份差异,就像是再正常不过的、医生与病患的一场对话。
所以,尽管它说得很不客气,雷蒙德却没有半点不被尊重的感觉,甚至还想再与祁渡多说两句。
人工智能很有礼貌地回道:“谢谢
。所以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它现在很想出舱。
雷蒙德深深看了一眼雄虫的侧脸,才再次打开光脑:“让我看看进度条……唔,刚好百分之百,好巧。”
祁渡看着对方无辜的侧脸,合理怀疑其实早就百分百了,只不过这只虫一直在拖延时间,不肯告诉它而已。
在查阅结果时,雷蒙德的表情看起来终于正经了许多,手指上下翻动,一目十行地浏览着报告。
得到了他的许可,祁渡自己将连接在心口和太阳穴的线路拆掉,从检测舱中坐起身,拢好衣领。
不过出了检测舱之后,它并没有第一时间和雷蒙德一起看那份报告。相比之下,人工智能似乎对这座庞大的检测舱更感兴趣,站在原地,目光始终流连在洁白流畅的舱体外壳上,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雷蒙德看报告看得过于专注,完全没有发现身后雄虫的异样。
半晌,他的手指滑过虚拟屏幕,沉吟道:“您的肠胃部分接受过改造,现在是可以和正常虫一样进食了对吗?”
“对。”
雷蒙德下了结论:“初步的报告结果显示,您的身体其它位置没有任何问题,看起来很健康。”
“但是……”
红发雌虫转过脸来,若有所思地对上了祁渡疑问的视线:“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仿生雄虫没有意识,大脑也就没有学习和发育能力。所以我才会对陛下说,担心您的大脑会因为意识的出现而超负荷,对机体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
雷蒙德困惑地皱起眉头,看得出来他非常不解:“但从检测舱给出的结果来看,您的大脑似乎并没有产生二次发育。”
所以理论上来讲,这只雄虫应该完全没有意识才对。
雷蒙德当然在第一时间怀疑了芯片的存在,毕竟从肖恩口中,他知道这只仿生雄虫具有“自毁”功能。而能具备这种功能的存在,除了芯片,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但诡异的是,报告结果显示,祁渡身上并没有芯片的痕迹。
雷蒙德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扫描影像,却始终没能在任何位置发现芯片的踪影。
怎么会这样?
总不可能是眼前这颗尚未发育的大脑产生了意识——真有这回事,雷蒙德能把眼前的检测舱吃掉。
不管眼前这只雌虫说什么,祁渡都是一脸淡定地与他对视,完全看不出它在想什么:“这样啊。”
祁渡的芯片是远超这个时代科技的产物,还具有反隐功能,雷蒙德的检测舱找不到很正常。
雷蒙德拉平了唇角,显然对这趟毫无收获的体检很不甘心。
但眼前这只仿生雄虫不可能告诉他真相,想要知道真正的结果,还是要靠雷蒙德自己。
所以片刻后,雷蒙德很快再次露出那种毫无破绽的优雅微笑,风度翩翩地合掌,遗憾道:“这真是太可惜了。今天陛下留给我的时间不多,看来关于您意识的奥秘,我只能等到明天再继续探索了。”
为了保证祁渡的安全,艾诺克斯要求单次检测时间不能长于一小时,多一秒也不行。而现在,显然已经快要到尾声了。
这下轮到祁渡的心情下降:“不是已经检测完了吗,怎么明天还要继续?”
看见雄虫的心情变差,雷蒙德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真是抱歉,但这是我与陛下的协议。体检并非短时间内就能全部完成的,未来几天我还会针对不同位置为您做出进一步的详细检查。”
祁渡虽然照旧面无表情,但气压明显低了不少。
片刻后,它问:“还有几天?”
雷蒙德微笑着回答:“还有四次检查,那么就是四天。”
真麻烦。
人工智能差点把“麻烦”两个大字写到脸上,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
雷蒙德伸手握住放在一旁的拐杖,笑眯眯地站起身:“我送您出去。”
他这艘星舰规格虽小,五脏俱全,除了被全套的检测舱占据了绝大多数空间以外,看起来就和一架普通的商用星舰没什么区别。
祁渡跟在雷蒙德身后,垂着视线,始终注视着对方的拐杖,随着雷蒙德不疾不徐的步伐规律点地,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回响。
雷蒙德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后,冷不丁出声:“您似乎对我的拐杖很感兴趣。”
祁渡这次没有对他的搭话不耐烦,承认道:“嗯。”
“为什么?是哪里吸引到您了吗?”
祁渡犹豫片刻,道:“那颗红宝石很漂亮。”
让它想起了一双相似的红眼睛。
雷蒙德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顶端,鸽血红的宝石被他摸过太久,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棱角,触手温润。
他笑了笑,问:“的确很漂亮……所以您想要吗?”
祁渡闻言看向雷蒙德:“你愿意送给我吗?”
雷蒙德:“……”
“天下当然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我也不会白送给您。”雌虫摊开手心,遗憾道:“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顿了顿,他语气诱哄:“不过,如果您愿意用什么东西来做交换……也许我会乐意之至。”
祁渡看起来有些心动:“真的吗?”
这时候他们两个已经走到了星舰外,艾伦率领着诸多亲卫侍立在外,肃然注视着两只虫,随时准备保护祁渡的安危。
雷蒙德勾起唇角,虽然众目睽睽,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尝试着挖出祁渡的秘密:“我当然不会骗您。这颗宝石是我高价在黑市上拍卖下来的珍品,价值连城,您不妨仔细想想,有什么可以与我交换的东西……”
祁渡恰巧走下最后一阶星舰的台阶,站定在原地,瞳仁中倒映出雌虫的面孔。一瞬间,竟然让雷蒙德有了种错觉,似乎自己的一切都被对方看穿了。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然后发现这并不是错觉。
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祁渡语气平淡,却字字惊雷,毫无起伏地将雷蒙德掩藏的秘密讲了出来:“但这拐杖是你的防身武器,红宝石是触发机关,真的可以随便送给我吗?”
在雌虫瞳孔骤缩时,它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还有你的检测舱,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吧。”
虽然帝国的检查没有看出问题,但以祁渡远超出这个时代的军事科研储备,那些对方精心设计的杀招在它眼中无所遁形。
而发现之后,人工智能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让雷蒙德误以为它毫无察觉,也就放松了警惕。
“你这次来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从我身上获得利益。”
祁渡灰黑色的瞳孔里一派淡然,它注视着面色苍白的雌虫,平静道:“你是来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