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攻城
五月, 整支夺夜军正式启程,班师回朝,却在离京五里外的地方受到了阻拦。
“将军!那些是什么!”姚春如惊道。
傅闻钦眯眸, 远望而去,沉声道:“京中何时多出了一支这样的军队?”
但见城关外, 数以万计的黑衣蒙面人骑马严阵以待,这些人的着装,让傅闻钦觉得有些眼熟。
她仔细回想了一阵,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 她自赵府见了王雪茗出来,见到的那八人。
她们的衣服是一样的, 乌黑的夜行服, 面巾上皆撰有一个暗色火纹。
“傅闻钦!怎么说?”常秋勒马走来,道, “我带人先杀过去?”
傅闻钦道:“钱准备好了么?”
“已准备充足。”
“这些人身手不凡。”傅闻钦道, “若直接搏命,我们的伤亡不见得会比她们小。”
“那该如何?”常秋皱眉,“对方也不过几万人,人数上我们是有优势的。”
“难说。”傅闻钦道, “看见那些人腰间的皮囊了么?这些人是某族养的私卫,若我没有猜错, 袋子里装的应该是毒。"
常秋脸色一变,道:“那怎么办?”
“先让将士们就地修整,不要冒进,天色已暗,我入城查探一番。”
“你又去?”常秋古怪地看了傅闻钦一眼,“这些人将城门围得水泄不通, 你怎么进去?”
傅闻钦皱了皱眉,道:“我自有办法,她们这些人绝不会主动进攻,你切记在我回来前,不要轻举妄动。”
“哎”常秋张了张口,还未将剩下的话说完,就见傅闻钦极快地已经向远去行去。
她不禁再次感叹,傅闻钦的身手真是非常人所能及。
无法,常秋只好坐在原地,向陈屑转告了傅闻钦的话。
“将军总是如此!”陈屑有些生气,“她每次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也是她武艺高强,若换了别人,这样几次三番,哪儿还有命回!”
常秋却是莫名地放心,她道:“陈军师与傅将军是何时认识的?”
“去年。”陈屑道。
“如此,我听说卫将军亲传了洪将军衣钵,可是真的?”
陈屑面不改色,道:“的确。”
常秋却神秘一笑,道:“我看,并非如此罢?”
陈屑性情倨傲,此时此刻还未将常秋划为自己人看待,听到这话,她立时目露敌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军师不要生气。”常秋慢悠悠道,“我昔年,也是京城人,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知晓一些军中内情的。比如,我知军师你是洪将军的学生。”
陈屑敏锐道:“你以前也是读书人?”
“不愧是军师,果然聪明。”常秋拽着陈屑走去一边,道,“总归是兵临城下,不急这一日半日的,你我不如坐下来长谈一番?”
陈屑并未拒绝,她想看看常秋究竟想说什么。
她道:“读书人家素来讲究,尤其是女儿,会起表字,敢问常将军表字是何?”
常秋道:“兰臣。”
陈屑一愣,忽而转头惊讶地看向常秋,道:“你便是五年前那位兰臣一淑?”
说着,她上下打量了常秋一番,皱眉道:“我听说,兰臣一淑乃是当之无愧的貌美娇娘,怎会是你这副军痞模样?”
“咳。”常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后来南下从军了,日夜泡在军营,还如何做娇娘啊?”
陈屑一时无言,两人寻地坐下,陈屑便忍不住道:“当年,我本和你在一届科考。”
“真的?”常秋眼含惊喜,“可我在同行者中,并未听过你的名字,你更名了?”
陈屑摇头。
“那就是慑于我兰臣一淑威名,不敢考了!”常秋忽然自信道。
如此言语果然换来了陈屑的白眼,她道:“那年,我恩师病重,圣上连发五道折子要夺她的权,我无法抽身。”
闻此,常秋也不免目露叹惋。当年洪将军一生征战,功德满身,却落得那样一个悲惨下场,实在可惜。
也就是在那时,朝廷那杆秤开始偏向文臣,武将再无出头之日。
“倒是你。”陈屑道,“你不是高中了状元么?为何之后封官授职,我再未听得你的名声?”
兰臣一淑,就像在京中消失了一般。
提及此事,常秋目露黯然,她道:“我是为了一个人,才进京科考的。”
“什么人?”
“一个爱而不得之人。我是个孤儿,十七岁那年北上,本是去凉州谋生,因是外乡人,免不了受了许多排挤。还是一户人家在我有难时帮助了我,后来,我看上了她家的公子。”
陈屑忍不住看了常秋一眼,只见她神情朦胧,似是陷入回忆,便未出声打断。
“他小我两岁,性子喜静,经常蹲在院子里摆弄花花草草,我偶然前去拜访时,他就对着我笑,好看极了。后来过了两年,我高中状元,便主动提了亲,那家人很是高兴,我也很是高兴。然婚期未到,宫中降下一道圣旨,他便不得已要进宫去了,我送他到了京城,就走了。”
一番话叙述得十分平淡,可陈屑却能从中听出常秋声音里夹杂着的难过和伤感。
“然后呢?”陈屑问。
“然后我就离开了,本想做些小生意,后来有次去西南进货的路上被贼人抢了,我那时万念俱灰,觉得我这辈子过得真是窝囊,怎么一直在被人抢东西便是这伙人救下了我。”常秋说着,看向她自西南带来的那伙军队。
“南诏王仗着天高皇帝远,极力剥削百姓,这些人都是占山为王,过不下去日子的,我初时恐慌,后来发现她们都是好人,只是被逼到走了绝路。直至今年年初,我在西南闻得他的死讯,他的父母近乎哭死过去,我安顿了他的衣冠冢,回西南便反了。”
陈屑一愣,道:“你口中的人,莫非是怀君许清?”
一听到这个名字,常秋两眼便觉一酸,无声点了点头。
然后两人安静了好半晌,陈屑才道:“我的意中人,也在宫里。”
?
常秋十分震撼,一时都忘了继续难过,她不光是震撼陈屑的话,她更加震撼今日陈屑跟她说的这句话和当日,傅闻钦来寻她劝和时,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此话怎讲?”常秋颤声道。
“我那位还要更早些。”陈屑笑眯眯地,“我与他是青梅竹马,不知为何,他从小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野得很,我堂堂一个读书人,经常被他按着打,坏透了。”
“还有这等男子?”常秋稀奇极了。
陈屑点点头,“是啊,我当时也觉得稀奇,但我拜了洪将军为师,没少见过军队里女人们粗野的模样,反而觉得他率性可贵,于是在他被别家小孩追着骂时,便上去挡了几回,后来,他就不打我了,每日爬上他家的假山,往我书上扔石头,我抬头看他,他就大咧咧地笑。”
话至此处,陈屑忽然嫌弃道:“他并非绝顶好看的男子,小时候皮肤黝黑,笑起来像头熊,我每次见他,都不开心。”
“为何不开心?”
“每次我书念得好好的,一见着他我就念不进去了,就只忍不住找他玩。”陈屑抿了抿唇摇头,“他总是有好多花样和我玩,好些都是我不会,他教给我。连骑马,都是他教我的。”
陈屑的声音忽然飘忽起来,“那日天气那样好,我看着他,骑在马上,不知何时那个黑黑的小熊变成了身高腿长的男人,我初时骑马,他怕我掉下去,一直将我护在怀里,我觉得我浑身都是热的。”
常秋道:“那他为何又进了宫呢?”
“赌气去的。”陈屑抿唇,“那夜,他私下来寻我,带着一大箱的珠宝,说要向我提亲。我生了些气,说他不像话,哪儿有男人向女人提亲的道理,或许话说得重了些,具体的我忘了,反正是他哭着走了。我并未放在心上,过了几日准备好彩礼去他家提亲,才知道他已经入宫了。”
“这也太亏了!”常秋感叹。
陈屑低声笑,“我也觉得好亏呀早知道,那晚我就答应他了,分什么谁向谁提亲呢。”
此时此刻,两个拥有着相同情感经历的女人同坐一处,皆叹惋。
“好歹,你那位还活着。”常秋道。
“是呀!”陈屑高兴起来,“当初我骗傅将军说我想青史留名,其实我是想她早些做成她的大事,这样我就能早些见到他!说起来,傅将军的相好也在宫里,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常秋连连摆手,“别说了,已然听过她的故事了!”
陈屑高兴地笑了起来,起身拍拍土,回身对常秋道:“刚才没告诉你,我表字会彩。”
“哦。”常秋应了一声,忽然直起身子叫道,“你就是陈会彩?当年科考的时候你无故缺席,可是我帮你交的银子!”
陈屑冷漠摇头,“绝无此事,你记错了。”
“你&¥!”
深夜,汴京城。
傅闻钦一身夜行服,从城外那些蒙面人的行踪判断,一路寻到了源头。
地点在京中最繁华的商市,白天此地人流涌动、车马川流,谁能想到这里藏身着舒眷芳的最后一把刀呢。
傅闻钦身形极快地在墙头移动着,忽然间一道亮光照出,一间屋子里走出一人。
那人约莫四十多岁,一身华衣裹身,俨然是赵韫的母亲——赵蘅芜。
如此说来,之前刺杀她的人,是赵蘅芜派去的?
那时候她还很得舒眷芳信重,因此刺杀绝不可能是舒眷芳派去的。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赵蘅芜拿皇帝私军来为别人办事?
不对,赵家之前是武将出身,这些人很可能原本跟皇室并无关系,而是赵家为保命留的一批人?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商市,中间弯弯绕绕还有许多民户,傅闻钦不能直接炸了了事,还是须得静观其变。
将军府布设的机器显示并未有人去过将军府,那么赵韫此刻一定是安全的。傅闻钦不再浪费时间,直接跳下墙头,故意学了几声猫叫。
赵蘅芜立刻警觉,道:“小心!有人来了!”
然而在其余人四处张望戒备时,傅闻钦翻身而入,寻着机会一把掳走了赵蘅芜。
“大人!!!”
赵蘅芜大惊:“你是什么人!快放我下来!”
然而傅闻钦丝毫不给这些人追上的机会,拽着人跑出去好远,直至身后的人迹消失,才将赵蘅芜丢在地上。
赵蘅芜眼前花了一片,她摇了摇头,定睛道:“傅闻钦!果然是你!”
“赵大人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嘛。”傅闻钦一脚踩在她的屁股上,道,“外面那些,都是你的人罢,商量商量,你把她们撤走,我留你一命,如何?”
“我乃朝廷命官!你还敢杀我不成?”
傅闻钦笑了两声,“若你跟舒眷芳接触过,就该知道,我没有不敢动的人。”
赵蘅芜眯着双目,道:“无所谓,你杀了我,还有我女儿,她们不可能听外人的命令。”
想不到此人还有几分血性。
傅闻钦闻言,蹲身下来,好言好语地道:“舒明枫和舒之漪皆已死,你这又是为谁卖命?图的什么呢?”
“便是无所图,我赵家忠君百世,绝不会背上谋逆的骂名!”赵蘅芜寒声道。
“可宁王之女已拿到诏书,不日就要奉命登基,你那些人拦不住我大军的铁蹄,迟早都是要败的,为何不另立新主、侍奉新君呢?”
“宁王?”赵蘅芜神色微暗,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你的诡计,哪儿来的什么宁王。”
“赵大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李寻是先帝的什么人罢?”
此一事并不算秘密,朝中有资历的老臣都知晓,李寻曾在先帝面前颇为受宠。
“你是说,他”赵蘅芜面露迟疑。
“当年,李寻为先帝诞下一个女儿,先帝本欲将此女封为太女,奈何舒眷芳太过心狠手辣,李寻担心女儿无法活命,和先帝一起将此女送出了宫。现如今因为一些意外,此女双目已盲,不过育有一女,十分聪颖,就看赵大人愿不愿意做推崇新帝的股肱之臣了。”
赵蘅芜抬眸:“我凭什么信你?”
傅闻钦轻笑,“因为你没得选。赵大人,一条是社稷之臣的光明大道,一条是忠君之臣的无底深渊,怎么选,我想,你是聪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愿称之为,宫中后君们的女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