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临西大街上教坊青楼甚多, 灯火通明、美酒丝竹,甚至连夜风中都带着脂粉的芳香。
环彩阁二楼靠近窗边的一桌,坐的是东夷的颐和公主。
颐和觉得东夷的皇城洛邑夜景已堪称世间罕见, 可大晋的康建却更加放浪形骸。
放眼望去临西大街处处都是宝马香车纸醉金迷,令人唯恐稍不留神,便会活生生溺死在这莺歌燕舞的温柔窟里。这里不仅是王公贵族喜欢来的地方, 一些世家子弟也喜欢在此听曲赋诗, 附庸风雅。
在她侧前方几桌,靠近围栏一桌的客人很是眼熟。
这个被颐和盯住的男人裹着一件银色长袍,姿态慵懒地倚在二楼边的木椅上。
他的相貌平凡, 神情平淡,却又隐隐地显出几分不耐来,让接近的人能强烈地感受到一股张狂而霸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桌前的小厮有些不寒而栗, 不敢直视。
只见他嘴角含笑地看着楼下, 视线却不知在凝视哪一处。
台上老鸨突然难掩激动地喊道:“顾公子, 七千两白银!还有没有哪位客官要加?”
男人浅浅勾起唇角,吐出一个字:“加。”
一旁伺候的小厮连忙提笔在红纸上刷刷写下八千两,挂栏杆, 拉小铃。
铃铛一摇,清脆的铃音立刻响了起来。
很快,还不待老鸨将这八千两报出来, 那边又响铃了。老鸨激动念道:“恭亲王世子, 九千两白银。”
男人道:“再加。”
其他客人早已歇下, 作壁上观这三方在来回较劲,他们也钱多,但是人不傻, 虽然很不想错过这开苞机会,但环彩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开苞竞买,雏儿总会有,他们更爱惜自己的钱。
守在一旁的小厮忍不住道:“公子,那两人分明在占您的便宜,您和他们这么较劲可是要吃亏。”
男人的目光有些飘忽地落在小厮面上,仿佛只是无意间扫过,却惊得他一滴冷汗落下,这公子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难道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才惹他生气了?
这个男人正是西厥三皇子完颜沐,他奉命来大晋为姜太后祝寿。其实西厥作为同大晋,东夷并立的大国,派个使臣带着寿礼来聊表心意即可,但是西厥王有更多的想法,于是派来了自己最宠爱的皇子。完颜沐这趟可是带着联姻求亲目的来的。
正在小厮茫然无措地拼命往自己身上找错时,听得完颜沐轻哼一声,“吃亏?爷能吃什么亏,爷向来财大气粗,钱多了臊得慌,今儿倒要看看谁能占了爷的便宜。”
小厮擦擦冷汗,又听他低声冷笑道:“以为隔得远,爷就听不见了?蠢蛋!”
一旁候着的环彩阁姑娘心里却高兴得紧,她也是头回碰见这样的客人。
说他奇怪吧,言行举止看起来很正常,说他正常吧,砸钱的时候慷慨到不像话,还说自己财大气粗?钱多了臊得慌?活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人这么形容自己的,简直就像个……坏了脑子的。
完颜沐瞥了小厮一眼,突然抬腿用靴头踢了他的小腿一下:“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写!坏了爷的好事,立马让你卷铺盖从这里滚蛋!”
小厮身子一颤,揉着被踢的小腿,连连应是,闷声不吭地替他写红纸条。直到最后一锤定音,“一万两白银。
就在二楼的另一边,恭亲王世子和左相公子顾琛也是郁闷不已,以往环彩阁开苞的价格最高也就三千两到头,那还是看在人家姑娘长得实在漂亮的份上。
今日这姿色顶多也就算个中上吧,可是却被对面那个不长眼的家伙抬到了一万两的天价,真是太落两人面子了。
顾琛差点气不过要去对面干架,还是恭亲王世子一把拉住人。
顾琛目光恶狠狠地定到对面,足足数息都没有移开,直到恭亲王世子楚烨抬起指尖,慢条斯理地敲了两下桌子。
“……”顾琛倏而转头。
“那人是谁?”世子也颇为郁闷地问道。
顾琛恨恨摇头,有些咬牙切齿道,“敢跟爷抢女人,真是瞎了他的狗眼。待他出了环彩阁的门,爷就找人揍扁他!”
“嘿嘿,低调点,低调点,你可是有婚约的人,来逛窑子就不能低调点?”
“我会怕?怕我就不来了。”顾琛恼得很,今晚没睡到雏儿就罢了,想起那个不懂情趣的未过门媳妇就更烦躁了。
“消消气,环彩阁除了花魁梦惜影和这些干活的姑娘睡不了,其他姑娘任由你睡,真是的,偌大一条临西大街随便你顾大少睡。”世子放肆笑道。
顾琛一怔,而后豁然开朗,嘴上却叨念着,“梦惜影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说完还不忘瞟一眼三楼左侧。
“嗨,说那些,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后台。”
“世子,这环彩阁后台到底是谁啊?传得那么神乎其神的,也没个准的。”顾琛凑过去低声问道。
“我哪知道。”世子随口道。
一旁伺候的姑娘见两人失意喝闷酒,赶忙道,“两位公子,阁中新来了春花秋月四位美人,容貌才情可都是上上之选,最主要的是她们几人可是扬州过来的知名红楼中的花魁,客人可愿赏光看看?”
这姑娘知情知趣,话说得还温婉乖巧。两人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扬州可是江南风流圣地,那处来的花魁想来肯定不差。
距离他们几桌之隔的小桌上,子汐今日只换上男装贴了喉结倒是没有易容,正默默欣赏这堪称精彩的竞买,偏头对边上的姑娘说:“倒酒。”
在康建临西大街,一夜挥霍千金都是正常的。而环彩阁不论任何东西都比别家贵出一倍,那价格也不是坑人,直接就体现在姑娘的容貌姿色和举止涵养上了。
其实环彩阁半年前可没这么红火的生意,甚至在竞争激烈的临西大街差点消失。即便阁中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挽救倒闭关张的结局。直到某日一玉面锦衣公子踏入环彩阁,可把这些门边揽客的姑娘高兴坏了,他们拿出了满腔饱满的热情,可是这玉面公子不点她们任何一人,点名要找老鸨。
在众姑娘的自我怀疑中玉面公子在老鸨房中一呆就是两个时辰,这么久的时间该做的都做完了,估计还不止一次,这才让底下翘首期盼的姑娘们接受了事实。
待玉面公子离去,老鸨柳妈妈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真真是笑开了花,众人心中一阵叹息,垂头丧气的回到门边继续招揽客人。
在当天夜里,柳妈妈召集所有姑娘和小厮道明阁中情况,对于一些不愿再干的可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她们中有些姿色上乘的人已被别家的青楼来挖过好几次,甚至有愿意拿钱买她们卖身契的青楼,这是一些姑娘选择离开这烟花之地的机会,也给了一些人想去别家青楼的机会。
最后一半的人仍愿意留在环彩阁,多因柳妈妈平日待她们不错,一些逼迫的事情很少干,许多事情上也多会体谅她们,所以她们与柳妈妈也多少有些情谊,不愿在环彩阁落魄的时候离去。
待那一半的人走了后,环彩阁就关门休业了。柳妈妈当着留下的姑娘们面,将她同玉面公子达成的协议拿出来给众人过目。这公子拿五十万两银子入资环彩阁,众人顿时喜笑颜开。待一月后环彩阁重新开张,多了许多新花样,这头一炮就是开苞竞买。
今日环彩阁这个幕后小老板见到三个大傻帽将竞价都抬到一万两,正暗滋滋的高兴着呢。姑娘伸手,为子汐斟满一杯暗红色澄澈的酒液,笑道:“这是我们环彩阁酿造的葡萄酒,原料是用的葡萄及谷物,醉人又不伤身,公子请品一品。”
葡萄美酒夜光杯,那殷红美酒荡漾在白玉杯里,红如鸽血、细如羊脂,辉煌灯火中熠熠生光。这葡萄酒就是环彩阁的特有酒品,相比其他青楼的烈酒,这葡萄酒不易醉又口感绵密,甚得客人喜欢。当然这里也不缺烈酒,其他家有的这里都有,但是让人更多一种选择。京城贵家子弟多好新鲜,若没喝过又怕被他人笑话,所以环彩阁的葡萄酒也在这无形间成了吸引顾客的招牌。
旁桌的两个公子倚栏全程看着,其中一人桃花眼眸深深,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另一人在一边感叹道:“钱公子,小人这回真是大开眼界了,还从没在环彩阁见过这么犟的客人。”
姓钱的男人笑了一声,“怎么就犟了?”
“可不是就是犟,以前可没这么较劲的,非得要拼个你死我活才罢休,那左面的客人连恭亲王世子和顾公子看上的人都敢抢,真是不知好歹。”
“谁规定的他俩看上的就不能抢了?本王是没那么多钱,不然你看我抢不抢。”姓钱的男人勾唇笑得意味深长。
“钱公子,您看看这话说的,您那哪是没钱?你那是不愿意露富。”这人笑得意有所指。
自打前段时间永嘉公主带头在朝堂上捐钱以后,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小官小吏,哪个不是生怕别人发现自己有钱,能不招摇就不招摇,偏偏还只有恭亲王世子和顾相之子毫不掩饰,今日之事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这两家怕是得多捐些了。
“人家那是家底丰厚,哪像我,穷酸王爷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要权没权要钱没钱。”
这自嘲的人正是安王楚天奕,吴王的亲弟弟,别人都称他为钱公子,一听就是个贪财的,总一副扣扣索索的样子。
“钱公子,您也不能这么说,好歹您还是个亲王呢,说不定哪天您哥哥一步登天了,那还不······”
“鸡犬升天?你小子是不是要说这句?”劈头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一楼台中竞买结束,待最后的买主起身,众人才看清这名出手阔绰的年轻人,此人身材瘦高,银色长袍,同色长靴,腰系一枚云佩,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霸道,径直上了三楼。
三楼雅间中,被拍下初夜的少女拈着罗帕的手轻轻往完颜沐肩背上一抚,堆起娇笑倒了杯粼粼的酒液。小姑娘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白嫩优柔,青涩稚气,声音淅淅娇细。少女眼珠一转,放下满杯葡萄酒,从瓷盘中拿了颗葡萄,纤纤玉手剥了皮,含情脉脉递到他嘴边。
完颜沐甚是享受,本以为是雏儿不会伺候人,却没想到伺候起来丝毫不差。少女身上有熏香,闻起来令人心浮气躁。摸起来身体青涩柔软,鲜艳衣衫下露出的雪白脖颈和锁骨,更让人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某处隐隐藏着炙热,仿佛只要再点个火星,便能无可遏制地爆发出来。
房间内满是月华,轻纱之下雪嫩肌肤若隐若现,轻轻一抚便显出了胸口诱人的线条。那瀑布般的长发和衣衫间隐约散发出一股芬芳,迷醉入骨勾人魂魄。片刻后,温柔旖旎声从两侧窗棂中传出。
门外的随从瞟了一眼门面上雕刻得十分清雅的图纹,心中一阵叹息、
他们此行并非只是为大晋的皇太后祝寿,是要来求亲的,可眼下三皇子在青楼逍遥快活,若是大晋皇族知道岂不是要不好说话,真是让人捉急。可即便他们急刹了里面那位大爷也不会理,使臣就想不通,怎么偏偏让风流好色的三皇子来求亲,若是换成二皇子可好多了。
突然门前几人齐刷刷看过来,身体绷直,神色戒备,犀利的目光紧紧盯向子汐这个向他们走来的不速之客。
三人其中一人相貌平凡,五官粗犷,看来十分普通,可那眼神竟是如雪天刀锋一般的犀利,直直看向子汐,感觉要把她的脸看出一个洞来。
“二浪。收敛些。”旁边传来大浪闷闷的声音,他眼眸漆黑深沉,只瞥了子汐一眼就收回。
可直觉告诉子汐,这人是个高手。
比起两名随从的面色肃冷,防备警戒,站在楼道边的子汐倒显得有些波澜不惊,她缓缓路过几人。
这时屋里恰好传来女子娇喘之声,她扭头朝内看了看,暧昧一笑,行至尽头推开了花魁房间的木门。
那名叫二浪的侍卫确认了眼檐角挂着的木牌才放下心来。
房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而后又没了声响。
三人对视一眼,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警戒。
床榻上扣在少女臂上的五指收紧,硌骨的疼痛传来,少女下意识要缩回手,却被身上之人更紧地握住,力道大得足以将她的双臂折断。
“舒服吗?”
完颜沐扯过帷幔的束绳将少女的双手捆绑住,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场情事才刚刚开始。
颐和走下楼梯消失在帷幔轻飘的过道里,一座座青楼屋宇,大红灯笼,轻歌曼舞还在继续,夜还很长。她上了马车,坐姿挺直,双手自然落在腿上,宽大的锦袍袖口便如流水般层层垂落在身侧。
“西厥的皇子竟然来了大晋,当真有趣。”
“公主哪里看见了西厥皇子。”身着暗红劲装的婢女问道。
“一万两,那人就是。”
“公主如何知晓?”
“云儿,你没看见他腰间别的云佩,那可是西厥皇族身份的象征。”颐和嘴角含笑。
夜色中灯火辉煌的临西大街变得模糊不清,在湖光中映照星斗,随着波纹粼粼闪烁。
花魁的房间里点着清淡的熏香,散发着芬芳。月光下泛着柔光的肌肤飘摇恍惚,女人懒着身子,似是漫不经心,垂在身侧的手指却微微一动,“来了?”
“梦姐姐这么想我?”声音轻慢。
“想你怎么许久不来,柳妈妈都等着急了。”环彩阁的花魁梦惜影卖艺不卖身,而这艺也不是谁都能赏的,她只接待王公贵族,名流士子和其他有身份的人。
“还不到一月,我都与柳妈妈说了三月结利一次,她又何必急着将银子送给我。”子汐兀自坐下,倒一杯葡萄酒举到鼻尖处闻了闻,“梦姐姐这里的酒品质都要好些,我怕是喝不起。”
“喝吧,方子都是从你那来的,还能要老板的酒钱不成。”梦惜影轻笑道,“这酒一分出品级来,才能赚大钱,客人会觉得与身份相符,否则同外间百姓喝得一样,他们哪来的优越感。”
“姐姐确实灵活运用的好,环彩阁有你和柳妈妈操心我就等着数钱了。”
“我可不想操这心,所以你还是多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