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文帝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二日，深秋清晨第一缕日光越过康建城外高高的承德门，铺在长安大街宽阔方正的青砖上，映出一层蒙蒙白霜，整座城沉浸在一片祥和安静之中。
距离京城九百公里的川州，经历了大晋朝有史以来的最大的地震，脚下的地面在上下起伏，梁柱发出不正常的挤压声，灰尘扑扑簌簌往下落，伴着一惊天动地的巨响，房屋顷刻间倾塌下来，登时间烟尘弥漫，笼罩了所有的一切，恐怖的午夜里，处处声如轰雷地如簸荡，让人如坠九幽炼狱一般。
几个时辰后地震停下了，但空气中仍然弥漫着厚厚的灰黄色，像挂在空中的帷幔，无声地笼罩着这片废墟。
在子汐看来这场灾难很可能波及方圆百里。而事实上，文帝二十四年十一月十二日的这场大地震，是川州和安州两地同时震响的，其威势还波及山西。
整个大晋西部，全都感受到此次恐怖的大地震。大晋朝的京城亦有震感，从十二日这天开始，连续三天声如轰雷，势如涛涌，白昼晦。川州和安州城门倒地，城毁近十里，官廨民居更是倒塌无数。
灾报接连送到殿前，受到惊吓地楚文皇帝先让人将法坛设好。他跪在冰冷地石板地上，向上苍祷告道。对于每个皇帝，虽然天灾都够烦，也是最不愿面对地。就是这说不清缘由的地震，传言是帝王犯了错，以至于天神降罪。千百年来都是这样说的以至于大家都相信。
当然以文帝的脾气，是不会认为自己有错的，他坚信那些错误都是由属下臣子犯下。皇帝只不过代人受过罢了，所以在祷告三日之后。他将左右丞相，六部九卿詹事行人，科道御史。林林总总一百多余人，全部传到殿外，陪着自己一起下跪。
现在可是深秋初冬，大寒风凌冽。跪在殿外地臣子们纵使穿着厚厚地皮裘，若是像往常那样，跪上一两个时辰，恐怕都会冻死。好在文帝还需要他们干活，所以半个时辰之后。殿门开了。
太极殿内庄严肃穆，一共有三十六根红色的大柱子，围绕着皇帝宝座的六根被贴上黄金，每根柱子上都有一条巨龙，拱卫着坐落在金色台基上皇帝的宝座，让高高在上的皇帝威严，可以辐射到大殿每一个角落。
文帝面色无比阴沉，狭长双目闪烁着比天气还冷的光，劈头问道：“都有哪里遭灾了。”
顾相嘶声道：“回禀陛下，川州、安州，庆州都有禀报传来，据初步统计，约有十余州府县受灾，但具体有多少人受灾，还有没有受灾的省份，还需要再等几天才能知道。”
这初步统计让文帝一阵眩晕，边上钱德海赶紧扶住，命人将龙椅搬来，请皇帝坐下。
文帝却不坐，仍然坚持站着道：“文厉十七年那次地震，紧紧波及山西五府县，就死了近三万人，你们以为该如何？”说着声音颤抖，天子虽不怕底下人的阴谋诡计去却怕天神降罪。
文帝任内除了这次还发生过一次地震，但那次的影响远没有这次大，震级和波及的范围都要小些，想想为此要动用的人力物力财力他就头疼。
“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如何组织赈济，”顾相说着叹口气，满脸忧虑道：“这次受灾的地方如此多，又将进入寒冬，如果地方上赈济不利，肯定会冻死饿死无数。”
文帝点点头道：“赈，当然要赈。”说着抬手道：“一月后太后的寿辰一切从简，此时不宜大办，太后会体谅的，现在赈灾是重中之重，恭亲王全权负责赈灾事宜，内阁拟出章程，各部协调配合。”
“臣等遵命。”众人心知，出么大的事儿，太后这个寿宴是过不好了。不仅太后的寿宴不好过，今年这个年都怕要过不好了。
下朝后，朝堂之上一直未曾说话的右相站在相府中书房内，目光锐利，身旁一着蓝色虎纹官袍的人问：“严相，怎么办？”
半晌严相突然沙哑着嗓子冷笑起来，“等了这么多年，终是等来了机会，皇帝不仁惹天神震怒，如此，你还问我怎么办？”
蓝袍官员也跟着笑了起来，“看来那些人师出有名了。”
出乎意料的右相却摇了摇头，“为时尚早，先散些风出去，事要一步步来，急不得。”
“下臣这就去办。”蓝袍官员匆匆作揖离去。
摆动不定的火光中，他面上终于清清楚楚地，再无掩饰地浮现冷漠，一只手撑在光滑的桌面上，冷笑开口道：“所有罪恶的始作俑者都是你，如今你终该为你做的事付出代价了1他眼底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残忍。
半个月后一群群携家带口的难民，从四面八方涌向大晋国的都城。
这些人大都操着关中口音，也有不少川州的，他们披着褴褛的棉祅，腰间勒根草绳，用扁担挑着瑟瑟抖的孩子，和又黑又破的被子，或是沿街乞讨，或是四处寻找施粥的地方，艰难而又卑微的想要活下去。
起先京城的老百姓还觉着这些人挺可怜，任由其在店铺屋下，胡同里头住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难民人数竟然呈爆炸性增长，没几天，竟然涌进来数万之多，而且还有继续猛增的趋势，各种治安自然也跟着同步增长。
焦头烂额的京兆府尹一看，心说这样下去不行啊，便上奏皇帝，请求驱逐灾民，皇帝一看这情况确实没办法只能下令把灾民全部迁到外城去，不许其进入内城。
马蹄轻缓穿过薄雾，渐渐由远及近，映出马匹上女子挺拔身影。目之所及，大道两边城墙根搭起了一片片一窝窝的破庵子茅草棚，竟然一眼望不到边，几乎把外城的建筑都给淹没了。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一张张麻木而肮脏的面孔映入眼前，仿若到了世上最大的难民营中。
茅草棚中衣衫褴褛的灾民只见前头马上的女子鼻梁高挺，眼神锋利，嘴唇微微抿紧，有些冷漠肃利。
巡城的兵丁，正把几十上百的连冻带饿倒的难民尸体，搁到大车上，要送去城外化人场烧了。而城内的街道空出来，便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只见宽阔笔直的前门大街左右，满是鳞次栉比的气派店铺，什么绸布店药店鞋店餐馆戏院，应有尽有，说不尽的繁华。再看那熙熙攘攘干净体面的人群进进出出，连说笑都那么爽朗自信，透着一股皇城根儿的自豪劲儿。
这种遮掩下的繁华是多么讽刺，“大晋就是这么对待子民的？”子汐冷眼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长公主殿下，“殿下不是上朝议政吗？议出来的就是这样？”她伸手一指，语带讽刺，话带奚落。
“皇上的决策并非本宫一人能左右的，但皇族确实不该如此待灾民。”面若寒霜的人调转马头朝京兆府去，随着马匹颠簸，手臂肌肉微微凸起。
朱红大门墨色檐枋，牌匾上漆金大字闪闪发光。
——京兆府
京兆府尹看了长公主一眼不由自主低下头请罪。她那双眼睛如同暗夜之中荧荧青光，散发着凛然寒意，让人不敢直视。
“皇上下旨将灾民迁至外城并非让徐太守赶出城就不管了，本宫今日路过，见冻死饿死者众多，化人场堆积的尸体不胜数，徐太守难道不怕京城暴发瘟疫？”长公主冷目喝道。
“殿下，小人也是无能为力呀。”京兆府尹瑟瑟跪下，极力撇清。
“何来的无能为力，京兆府的兵力可不只是用来搬运尸体吧，修建住所，分发米粮多的是事情做，徐太守这是在忽悠本宫？”
“下官不敢，下官这就调派人手去干活。”京兆府尹正要起身。
“慢着，既然国库播粮赈灾，你着人安排登记造册，按户籍牌领取粮食衣被，若是让本宫发现有人弄虚作假，别怪本宫在皇上面前不留情面。”
“不敢不敢，下官这就去做。”
人已去，楚凝陌在堂中站了片刻，环视一圈，背影苍劲沉默。
出了京兆府后子汐忍不住吐槽，“京兆府太守这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是个弄虚作假惯了的，怎么能放他在如此重要的位子上。”
楚凝陌略一迟疑，瞥了她一眼，叹口气道：“你不知道他为何在这个位子上？”
“我怎会知？”子汐一脸疑惑。
“此人乃你母族旁支，确切来说他攀的就是大将军府的关系。”长公主赏了她一个白眼。
“他我可不认识他。”林夫人去得早，母族那边早没了联系，旁支就更不用说，她没见过不足为奇。只是这事情搞得，好似她刚刚高大的形象瞬间矮了一截。
楚凝陌翻身上马，沉声道：“是你父亲识人不清，不怨你。”
这不还是她林家的责任吗，“难道不是皇上任人不明？”
闻言，楚凝陌顿了顿又道：“确实，还是不怨你。”
马鞭一抽，纵马而去。
含章殿东厢书房堂下正中单膝跪着一青衣男子。
楚凝陌拿着折子指了指一旁道：“玄渊，起来说话吧1
玄渊恭敬地领命：“属下遵命。”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常年练武，使得他身材修长结实，青色武服十分合身，愈发显得胸膛宽阔，四肢修长有力，一双锐目炯炯有神。
察觉到长公主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身体不由得微微僵硬。
他自幼父母早逝，和玄殇、玄明、玄清几个一起被先皇后培养长大，他五年前才开始当差。长公主有意锻炼他，经常派他外出，执行一些不宜见光更不宜让人知晓的秘密任务。
也因此，他在未央宫和公主府的时间并不多。
长公主他当然是见过的。不过，也只远远地见过几回罢了。像这般近距离地说话，还是第一回……
“你今年多大了？”
长公主的声音淡然悦耳，不算亲切，透着一股常年居于高位的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玄渊收敛心神，答道：“属下今年二十。”他是玄字辈中最年轻的，也是最晚来到长公主身边任职的影卫。
“几岁开始习武？擅长什么兵器？”这些楚凝陌本是无需知道的，对于她来说，影卫只要能忠诚卖命就够了，可对于先皇后留下的这人她多少会特殊些。
“属下四岁就开始习武，刀枪棍棒什么兵器都会用，最擅长的是刀枪。”
她当然知道玄渊善用的是刀枪。她曾经亲眼目睹，他将一杆红缨枪挥舞得猎猎生风寒光闪闪，以一挡十，勇不可当。
楚凝陌注视着玄渊，随口问道：“你是不是在想，本宫今日为何宣你。”
仿佛窥破了他的心思。
玄渊心里一凛，却没有否认：“是，请长公主恕属下斗胆一问，不知殿下要属下做些什么？”
玄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正迎上楚凝陌明亮清冷的眼眸。
他也第一次看清了长公主的脸孔。
以前远远地看着，只知道长公主生的很美。此时离得近了，才知道美丽两个字太过浅薄，根本不足以形容长公主。
明媚夺目的容貌当然摄人心魄，更吸引人的，是眉宇间的聪慧机敏冷静沉着，还有全身散发出的慑人的气势威压。
那双锐利的眼眸异常明亮，令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听令行事，生不出半点反抗之意。
玄渊心神巨震之下，一时看得呆住了，竟愣愣地和楚凝陌对视了片刻。
楚凝陌略一挑眉，似笑非笑地问道：“本宫好看吗？”
玄渊头脑空白了一瞬，迅疾反应过来，一张脸陡然红了，耳后也火辣辣的。忙低头请罪：“属下一时忘形，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1
“多看一眼也算冒犯的话，这府中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冒犯过本宫了。”楚凝陌倒是不以为意，甚至开起了玩笑。
玄渊定定神，应道：“殿下宽宏大度，是属下的福气。属下一定尽心尽力做事。”
楚凝陌满意地嗯了一声。
楚凝陌沉声道：“从今日开始，本宫要你统领训练五千亲兵，在狼山深处成立龙武营，将他们训练成精锐，本宫要的是以一当十，你可明白。人手从本宫私招的府兵中抽去，你跟玄殇对接此事。”
“属下明白。”玄渊立刻点头应道。
“玄清。”楚凝陌视线转向暗处。
“主子。”一个黑色的影子像风一样角落里飘了过来，他的动作没有一点声音，跪前一步。这人是玄字辈中身手最好的一个，故能成为影卫，贴身护主。
“影卫营的训练要加紧，本宫不需要数量，只要精锐，能在你的剑下活着出来的人才是本宫需要的。”
“是，属下明白。”一阵破风声划过空气，随即房内恢复一片安静。
“玄殇，派些人到陈王、吴王的藩地去，暗中调查他们在藩地里的举动，暗中豢养了多少私兵，和哪些朝臣有来往。尤其是和武将之间的来往，更要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