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甚至不是他
清脆的敲门声传来,随即便是侍女的禀告声:
“国师大人、世子殿下,婚、婚礼已经准备妥当。”
门口的青衣侍女话说得都有些不利索。
这婚礼举办得太过仓促简陋,一切该有的礼节没走,宾客宴席也不许准备,只叫准备喜服和命人布置府院,还一连串的叫人挂了满府的大红灯笼……
明明是喜庆的颜色,可这满眼的赤红,倒叫她瞧着有些诡异。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正当那侍女又打算抬手再敲门时,木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
公上容喆将门打开后才又转身回去抱起钟离圭方樾出门,一路朝着大堂走去。
那青衣丫鬟连忙低头,余光却无意间瞥到公上容喆怀里的钟离圭方樾,只见他面色苍白无比,嘴唇却红得格外惊人,像是拿鲜血染的似的。
奇怪,先前世子殿下身子也不怎么好,面色却也没苍白成这样过,除了嘴唇,其余地方一点点血色都没有,倒像个死人似的。
沿路一路都挂着赤红色灯笼,顺着道路,公上容喆一路抱着钟离圭方樾走到大堂。
那大堂内被布置得格外喜庆,红毯铺就满堂,左右两面各挂了两盏红灯笼,正对着的两把楠木椅子中间放置一张方桌,桌面上置了两盏热茶。
公上容喆没有双亲,府内下人连他双亲的灵位在哪儿都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擅自搬动。
所以那高堂椅位上实在不知该放些什么,但毕竟是婚礼,孝敬双亲的热茶还是要妥帖准备好——虽然不知道双亲是谁。
公上容喆抱着钟离圭方樾来到大堂正中间,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双椅。
国师府表面风光,他却连自己父母的灵位都不敢摆放——怕被皇帝识别他的真实身份。
他从不怕死,从前是为了计划,而后是为了能活着陪伴钟离圭方樾一生。
现在他没什么可怕的了,只想好好带着心爱之人对着双亲拜堂成亲,却连一盏灵位都拿不出来。
他这一生何其失败?
公上容喆惨笑一声,低头吻了吻钟离圭方樾的额头。
“对不住,方樾。”
对不起,明明想要给你一场世人惊羡的大婚,如今却只能草草了事。
“不过,至少我们在一起了。”
“我们成亲了,方樾。”
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公上容喆一脸笑意,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钟离圭方樾的鼻尖。
一旁的丫鬟侍卫看得一脸呆愣。
“一拜高堂——”
公上容喆忽然高昂出声,吓得在场的众人一个激灵,只见他抱着钟离圭方樾缓缓朝着那两张楠木椅子拜了一拜。
高堂之礼,未奉灵位,儿子不孝,爹娘在天之灵,莫怪吾夫。
两旁的下人们只觉得这婚礼越看越诡异,明明是一拜天地,怎么变成了一拜高堂?
“夫妻对拜——”
公上容喆念完这一句,额头亲亲碰了一下怀里钟离圭方樾的额头,笑得灿烂。
他们终于是夫妻了。
姗姗来迟的欧阳褚磊看着眼前这一幕,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默立在院外不敢开口打扰。
“欧阳,最后再麻烦你一件事情。”
公上容喆将钟离圭方樾放到椅子上坐着,转身看向欧阳褚磊,歪头笑了笑。
欧阳褚磊从没见他笑得这样舒心过,似乎一切凡尘俗世都不能侵扰他的心一般。
这个向来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国师大人,此刻的笑容居然叫人看着觉得纯粹。
“你记得,叫人把我们两个葬在一起。”
公上容喆笑着将这话说完,还没等欧阳褚磊反应过来,便迅速取出发冠上插着的白玉兰簪,尖锐的簪子瞬间扎入心脏,鲜血喷涌而出。
欧阳褚磊吓得连忙上前扶住欲言又止的公上容喆,却只见他一直回头看向椅子上的钟离圭方樾,唇边露出笑意。
“方樾,不怕,我来寻你了。”
欧阳褚磊看着眼前人,心头涌上一股子无力感。
公上容喆习武多年,下手极狠,位置扎得极准,不偏不倚,直入心脏。
回天乏术,必死无疑。
“我会把你们葬到一起。”
欧阳褚磊叹了一口气,将公上容喆扶到另一张椅子上坐着。
听到这句诺言,公上容喆强撑着的那一口气忽然松了下去,忽然吐出一口鲜血来,将赤红色的婚服染得更艳。
他此刻已经出气多进气少,视线逐渐开始模糊,却依旧执拗的看着钟离圭方樾。
“如果,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和你一起看日出,一定要亲手给你做桂花糕,一定要每日都送你一盏灯笼,一定要陪你一起游湖赏花,一定要每天、每天、每天都对你好。
好到让你再也不忍心抛弃我。
此生既然不能同生,那就共死——
这样你就再也不能抛弃我了,方樾。
话还没说完,他便渐渐垂下眼皮,眼中的光亮被一点点掩盖。
三月七日,肃王世子与国师同逝,二人墓置夫妻棺。
……
七色的薄云丝丝缕缕,像是缠绕着的轻薄纱帛,几只雪白的仙鸟偶尔长鸣着划过天际。
“咚——”
悠长的钟声响起,声波将云层掀开一道道波浪,远在蓬莱山论道的苏然听见这钟声,连忙唤来凤凰,飞身而上,朝着轮回台方向飞去。
“苏仙上这是怎么了?急急匆匆的,咱们仙长话还没说完呢。”
一旁的小仙童一脸疑惑。
“刚刚那钟声昭示着主神历劫归来,元神归位,苏然自然赶着去看。”
那清辉仙长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远去的凤凰背影。
“主神归位,看来不久我也得去拜访拜访了。”
……
主神殿内,一道闪烁着青光的玉牌正端放在法阵之中,那玉牌的青光越闪越亮,最终骤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白光。
须臾后,那白光消散,只见法阵中央蓦然出现一道白色人影。
“主神,主神!”
苏然急急匆匆的跑进殿内,瞧见刚刚站起来的钟离圭方樾便抓着他双肩左右查看。
“伤没伤着元神啊,凡间怎么样啊,伤养好了没?”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
钟离圭方樾却呆呆立在,目光环视着金碧辉煌的主神殿,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十余年的人生,竟都是假的?
那些错付的情爱,交织的爱恨,竟然,都是虚幻的?
他是九重天上执掌乾坤的主神,那个人不过是凡间肃王的厌烦的一个落魄世子……
他甚至不是他。
“方樾——”
熟悉的声音传入脑海,他猛然回头望去,却只见空落落的大殿。
“怎么了?主神?”
苏然瞧出钟离圭方樾的失神,皱着眉担心地问道。
“我刚刚,好像听到谁叫我。”
“刚刚没人叫你啊。”
苏然脱口而出,随后却又想到一点:
“那可能是你在凡间的亲人朋友在哭丧呢,刚刚回归神位的一小段时间内神体和凡间体的联系尚未完全斩断,偶尔也能听见在你尸体周围说话人的声音。”
“如果有来世,我一定、一定……”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入脑海,钟离圭方樾呆愣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主神你怎么了?!”
苏然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钟离圭方樾抬手接了一滴泪来,看着手指尖的这滴泪珠,他陷入沉思。
他为什么要哭呢?
那不过是一场劫数,他为什么要哭?
“没什么,可能是后遗症吧。”
钟离圭方樾垂下眼眸,淡淡开口。
“我没什么事,小师叔你先出去,我想静养一会儿。”
苏然心知刚历劫回来的神仙都这副德行,也不再纠缠,立马退了出去。
金碧辉煌的大殿霎时间只剩下钟离圭方樾一个人,周遭安静得叫人心里有些孤寂。
忽然,那寂静的空气被一道呢喃打破。
“如果有来世,你一定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