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他也会怕，也会疼
远处青山掩映，那一轮红日还尚未升起，红日藏身的青山与白云却已经染上赤色艳霞，漂浮着的薄云泛着金色光芒，像是仙人腕上挽着的金色帛纱，云海翻涌间，那青山逐渐染上更加艳丽的一层红霞——
太阳要出来了。
钟离圭方樾看着眼前这片被赤色染红的艳霞，目光一错不错，眼中含着莫大的期待。
“祥光山顶的日出煞是好看，等开了春我就带方樾去看——
以后，我们还会一同去看各地的日出，去西边看大漠，去东面看大海……往后，我陪方樾去看遍所有的日出日落。”
山顶凌冽的风吹刮着钟离圭方樾的脸颊，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似乎还夹杂着往日里公上容喆的叮咛。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云海，一个人静静地等着日出。
眼前的红光越来越盛，整片天空都几乎被染红，那一轮圆日也是呼之欲出，然而一切都在瞬间便戛然而止。
——钟离圭方樾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什……什么？！”
钟离圭方樾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黑幕，他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视线里依旧是一片漆黑。
“没事，没事……之前也有这样，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
钟离圭方樾颤抖着声音安慰自己，两手捏着袖子，微微颤抖着。
没关系的，之前他上祥光山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不过一会儿便好了……
没关系的……
“咳咳咳——”
山顶的风哪怕是在春日也是暴躁得很，钟离圭方樾站在风里被吹得又犯了咳嗽。
胸腔里的空气都像是要被他给全咳出来似的，一旁等着的苏大壮一脸着急地上前扶着钟离圭方樾。
“怎么了？怎么忽然咳得这样严重？”
“这边风太大了，俺扶恩公去那边坐着。”
苏大壮一面说着，一面扶着钟离圭方樾走到不远处的巨大岩石身后，借着岩石遮挡，钟离圭方樾这才渐渐缓了过来。
“看着日出了吗？恩公。”
苏大壮见钟离圭方樾缓和了过来，便开口问道。
钟离圭方樾却忽然沉默着，目光毫无焦距地盯着前方，片刻后才开口：
“……没有。”
他彻底瞎了，连太阳的一角都没看到。
“怎么会呢？那太阳老大一个！俺刚刚就站在这，俺都看……”
苏大壮一脸不解地挠了挠头，话还没说完，却忽然注意到钟离圭方樾那毫无焦距的目光。
联想到钟离圭方樾曾经说他命不久矣，苏大壮心头越过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猜想。
“恩公？”
苏大壮伸出手来在钟离圭方樾面前晃了晃，却见钟离圭方樾双目的焦距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一脸木木地望着前方。
“恩公？！”
苏大壮不免惊叫一声。
难不成，恩公真的瞎了？！
感受到苏大壮语气里的震惊，钟离圭方樾也猜到苏大壮已经发现自己瞎了的事实，不免苦笑一声，道：
“我看不见了……也不是今天才看不见，其实早之前就有这样的症状。”
钟离圭方樾喃喃说着。
他已经要死了，可是上天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心愿都不肯让他实现。
“原本我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我还以为是上天见我这一生过得太苦，想让我在死前能够看一眼日出。”
“只是没想到……上天对我的恶意总是那样大啊。”
“我从来没有看过日出，因为没有人愿意陪我去看。”
“谢谢你，虽然依旧没有看见，但是至少你陪我走到了这里。”
他不忍心叫陈惊枝看着他日日枯败而死，所以才选择独自出走。
可是他终究只是一个少年，他也会怕死、也会怕疼——
他更害怕自己一个人孤单的死去。
“谢谢你陪着我。”
钟离圭方樾笑了笑，未得以见日出的那份抑郁忽然间便释怀了。
至少他死的时候不用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孤单。
苏大壮呆呆的看着眼前笑得温和的钟离圭方樾，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是那眼睛里已经聚满了泪花。
“公子果然懂事，早早的便来到山顶，也省得我们费事。”
村长带领着一群村民不知何时也已经登上山顶。
“那么，祭祀便开始吧？”
随着村长一声令下，身后的青壮村民便一哄而上将钟离圭方樾抓住，一旁的苏大壮也被三个村民抓着禁锢到一旁。
“你们，你们要怎么祭祀？！”
苏大壮一边挣扎着，一面吼道。
除了巫师会，整个村子的人都无以得知祭祀的具体流程，大家都只知道被选中的人再也没有从山顶回来过。
“祭祀机密，只有巫师会的人能得以知道，你个毛头小子问什么问？”
那村长一脸厌烦的看了一眼苏大壮，随即摆了摆手，示意将他带下山去。
对比起苏大壮的拼命挣扎，钟离圭方樾则显得淡然许多，他静静地站着，不叫也不闹。
村长看着，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子，这可是你的大好仙缘呀！”
村长走过去拍了拍钟离圭方樾的肩膀，示意村民将他带去祭坛。
祭坛设置于山顶，是巫师会的人用青石板堆砌的一个宽阔圆形平台。
钟离圭方樾被五花大绑后押往祭坛正中央跪下，随即村长便遣散跟着上山的普通村民，只留下十余位巫师会的成员。
狂风卷席着钟离圭方樾的墨发，风吹得他有些难受。
他不适地动了动，想要背过身子去躲风，但身上的绳子绑得太紧，已经勒入肉皮之中，稍稍一动便生疼。
算了，被风吹总比身子疼的好，钟离圭方樾索性不再动弹。
由于眼睛看不见，耳朵便变得灵敏许多，风声、鸟鸣声、人身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衣衫声，全都传入他的耳中。
忽然间，他只听见村长大喊：
“吉时已到，献祭开始！”
还未等他思虑献祭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时，便只感到心口忽然一疼，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胸口处似乎是被刀子活生生挖开一个洞来。
村长猩红着双眼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不由得兴奋得咧开了嘴。
“啧啧啧，这皮肉真是细腻，一划就开，顺畅得很，不愧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哥。”
“秋子，把刀子转一转，转一转，扩开了才好掏。”
村长一脸满地走了过来，将秋子插在钟离圭方樾心口的刀子夺了过来。
“蠢货，我自己来。”
说着，他又将那刚刚拔出来的刀子给插了进去，还顺势转了转。
“啊——”
钟离圭方樾疼得满头大汗，面如白纸，身形摇晃欲坠，颤抖着想要往后躲避，却被身后人给抵住脊背，叫他退无可退。
“吵得要死，妈的，铁柱！我叫你带的堵嘴布呢？”
村长不耐烦地吩咐道，一旁站着的人立刻点头哈腰地将一块沾着不少油腻的擦桌脏布掏了出来，捏着钟离圭方樾的嘴就往里面塞。
那村长发了狠一般将刀子往钟离圭方樾胸口里钻，胸前的血肉被他一道一道割下。
最终，胸口终于被掏出一个血窟窿来，一颗鲜活的心脏坠在里面，还在有规律地搏动着。
那村长见了心脏，伸手就去抓，熟悉的柔软滑腻的触感让他不由得叹谓一声，随即一个用力，将心脏给掏了出来，连带着不少血肉。
他又将刀子举起，一下又一下，将胸腔里牵连着心脏的所有血肉全部剔除，末了，一颗光滑完整的心脏便被他捧在手中。
“行了，放开吧。”
按住双肩的手骤然收去，钟离圭方樾软弱无力的倒在青石板上，那鲜血早已经流了满地。
他躺在血泊之中，面上发丝也沾染上自己的血液。
好冷啊——
血液顺着胸口的窟窿不断流出，钟离圭方樾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朝阳已经出了青山，此刻正徐徐上升着，钟离圭方樾面对着朝阳瘫倒在地。
一身破旧补丁衣浸满了鲜血，身不能动，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温暖的阳光照在他的面庞，琥珀色的眼睛被太阳照得剔透如宝石。
他面前应该就是朝阳吧？
真可惜啊，没能看到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