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是鬼吗
茶馆内，说书人正讲得起劲儿，台下的听客却心不在焉，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议论着近日以来京都发生的大事。
“诶，听说了吗？肃王妃没了。”
“啥？”
“就前天晚上，听说郁结于心，郁郁而终。”
“好好一王妃郁啥呢？”
“害，王公贵族自有王公贵族的忧心吧——不过听说那世子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顽劣得很。”
“怎么说？”
“我二侄子的三姑的二叔的表舅在肃王府当侍卫，听说那世子殿下众目睽睽之下脱了衣服，一衣不着！”
“长大了也是个纨绔子弟，怪不得王妃娘娘不省心。”
……
京都，肃王府。
刺目的白幡高悬在王府里的每一个角落，众人皆着白衣，一片凄凉之色。
灵堂里，白布飘扬，众人掩面而泣，哭声阵阵。
四岁的钟离圭方樾一身白衣，一脸木然地跪坐在棺木前，低垂着眼眸，那双眼早已经哭得如同核桃般肿胀。
“呜呜呜。”
身后跪着的秦苒苒哭得好不凄凉，素白广袖衫，白色玉簪挽发，一枝开得娇艳的白花斜插入鬓间。
那眼泪一滴滴自脸颊滑落，端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叫人看了都心生怜悯。
“苒苒，莫再跪着了，你哭了这么久，且去歇息。”
钟离圭盛自灵堂外走来，瞧见秦苒苒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下不忍，旋即将其扶起来，好生安慰。
“可是……可是王妃姐姐，呜呜呜。”
秦苒苒说着说着又哭起来，惹得钟离圭盛又将她揽入怀中一番安抚。
对于身后两人这动静，钟离圭方樾置若罔闻，只依旧一言不发地跪着。
“呵，你娘死了你都不掉两滴泪来，真是个怪物。”
钟离圭盛安抚好秦苒苒，转眼瞧见跪着的钟离圭方樾，心中又是一阵烦躁，忍不住开口讽刺几句。
钟离圭方樾依旧充耳不闻，僵硬得像是一尊石雕，只木木的跪着，一动也不动。
若不是看见他胸腔部位还有气息起伏，众人还以为他也魂归西天了。
“哼，灵也办过了，今晚就抬去埋了吧，省得留在此处，看着晦气得很。”
亲戚与官员们昨日都已经来祭奠过叶清尘，宫里照例来查验皇亲国戚之死的验尸官也表示王妃确是抑郁自终。
做足样子后，此时的钟离圭盛恨不得立马将叶清尘葬了。
“能不能——再留几天。”
钟离圭方樾突然开口。
“留？再留就臭了——你们都聚在这儿做什么，散了散了。”
钟离圭盛冷哼一声，将堂内的婢女侍妾轰出去后，也携着秦苒苒跨步离去。
众人鱼贯而出，方才还挤着哭声的诺大的灵堂霎时间变得空空荡荡，只有白幡偶尔在风吹下发出猎猎之声。
钟离圭方樾一人跪在棺木前，一言不发地发着呆。
一直到日色西沉，夕阳闯入灵堂内，映照在棺木上，打了蜡的漆黑棺木光滑无比，将阳光的色泽反射出去。
钟离圭方樾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棺木，双眼早已经哭干，心中万分悲痛，却再难挤出眼泪来。
夜色渐深。
侍女将将把灵堂的灯烛点起，一群侍卫和道士便鱼贯而入。
烛火将侍卫们的影子投射到地下，人影重重，显得整个灵堂似乎拥挤了几分。
钟离圭方樾依旧跪坐在棺木前，看着侍卫将棺木抬起。
“麻溜点的！”
领头的道士叫了一声，随即带着侍卫将棺木搬出。
钟离圭方樾干涩的眼珠动了动，挪了挪跪得麻木的双腿，爬起身来跟上。
夜色重重，烛火照不亮前路。
道士们口中念着晦涩的经文，一群侍卫打着灯笼前行，并未注意身后跟着的钟离圭方樾——可能注意了也并不在意。
钟离圭方樾拖着僵硬的双腿，摇摇晃晃亦步亦趋地跟着队伍。
夜太深，路太长。
走了没多久，钟离圭方樾便开始力不从心，渐渐跟不上前方队伍的步伐。
“上山了！”
那领头的灰袍道士又喊了一声。
钟离圭方樾连忙跟上，可山路崎岖，钟离圭方樾不过一个四岁小孩，渐渐便体力不支，脚下一崴，滚下了斜坡。
小孩疼得叫不出声来，直抱着腿掉眼泪。
前方举着灯笼的队伍里并无人发现异样，依旧一面念诵着经文，一面向山上走去。
“呜呜呜，母妃。”
“你是鬼吗？”
钟离圭方樾正哭着，却突然听到一道好奇的声音传来。
一盏红灯笼随着话音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钟离圭方樾被吓得一愣，擦眼泪的手也顿住了。
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孩提着红灯笼，一脸好奇地望着钟离圭方樾。
这孩子皮肤有些黑，头上一根灰色发带随意地扎着头发，眼睛如同星子一般明亮。
额头上有一颗淡红色朱砂痣，墨色的衣袍许是被山上的灌木划拉过，显得有些狼狈。
红色灯笼光将钟离圭方樾的圆圆的包子脸映照得红扑扑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旁还挂着两滴泪珠没擦干净。
“还是个小鬼？”
黑衣小孩又问。
“我不是鬼……”
钟离圭方樾擦了擦眼泪回答。
黑衣小孩闻言，伸手去捏了捏钟离圭方樾软乎乎的脸，随后肯定地点点头道：“热乎的，不是鬼。”
钟离圭方樾有些呆愣，眨了眨眼睛，连哭都忘了。
“你一个小孩，怎么大半夜的在这山上？”
黑衣小孩一脸严肃地问着。
钟离圭方樾：“我，我找我娘亲。”
“刚刚抬上去那个？”
钟离圭方樾瘪了瘪嘴，又要开始哭。
“别哭了，荒山野岭怪慎人的。”
黑衣小孩一把捂住钟离圭方樾的嘴，钟离圭方樾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他，神色有些委屈。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我不，我要去找娘亲。”
“你娘亲回家了。”
“不！我娘亲在山上！”
“我刚刚看见了，他们又从另一边抬回去了。”
钟离圭方樾有些迟疑：“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骗人，你快回家，搞不好是你娘还魂了。”
黑衣小孩一脸认真的说道。
钟离圭方樾犹豫片刻后点点头。
“你脚受伤了，我先背你下山。”
黑衣小孩将手里的灯笼递给钟离圭方樾，自告奋勇地蹲在他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背。
钟离圭方樾捏着灯笼手柄，小心翼翼地趴在黑衣小孩的背上。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公上，公、上、容、喆。”
他颇为自豪地重复了两遍自己的姓，一字一顿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