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
我一直在做一个噩梦，梦中，黄绿色的邪火在烈烈燃烧，灼热的温度让空气都泛出了圈圈涟漪。
“活……着！”那名有着银色发丝的男孩对我说，随即，他被卷入了铺天盖地的大火里，惨呼着被烧成了灰烬。
“塞林！塞林！不！塞林！”
一个激灵，我从惨白的床上坐了起来。
突然用力，我背上的伤口仿佛又裂开了，疼的厉害，我砰的一下又摔了回去，“噢……”
呼--
风卷起了惨白的窗帘，明亮的阳光趁虚而入。
我下意识的遮了一下双眼，手背居然蹭到了一片湿热，而那片湿热让我涂着药膏的手背也疼的厉害。
“弥赛亚？”不期，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响在了我的耳边，紧接着，是一双和天空一样蓝的双眼堵住了我的视线，“你……做噩梦了？”
“……达利安？”我用力的喘了几口气，抹了抹脸颊，“你怎么还在？别告诉我，你在我的房间里逗留了一夜。”
“呃……”他的脸微微一红，转身走向了床头的木桌，“……帕尔崔丝小姐有点累了，所以，就由我……呃，代替了她。”
他的目标是木桌上的闪光的铜质水壶，当清水倾倒而出的时候，溅出了清脆的水花声。
“我在大教堂呆了五六天了，达利安，”我侧头看着他肩头随着微风飘动的发丝，开口道，“他们至少向我询问了三次当时的事情，甚至还有一次是用了药-物……好吧，虽然，那是因为我情绪失控……可我依然觉得自己像个囚犯……”
“你怎么可能是囚犯？弥赛亚？你是洛丹伦的英雄。”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他们的英雄什么时候能得到自由？”
那句话让他的手微微一顿，“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透呢。”说着，他放下了水壶，走了过来，很小心的将我扶起来，又往我背后塞了个柔软无比的靠枕。做完那些，他才杯子塞进我手里，“喝掉它，弥赛亚。”
杯中的水泛着圈圈涟漪，像极了我梦中的那片地狱。在那个地狱里，惨白如鬼的我奋力的想要抓住前方的男孩，可是，我的指尖只余下他的些许灰烬。
塞林！
我觉得自己似乎又陷入了可怕的梦魇，呼吸不由自主的沉重了起来。
“弥赛亚。”不期，一双手遮在了杯子上，骨节分明。
哐啷--
杯子从我手中跌落，清水洒了一地。
我用力的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死死的咬着牙，天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压抑住第一声哭泣。
“弥赛亚，弥赛亚。”达利安担忧的握着我的双手，在他的掌心，有一团温和的圣光在燃烧，它徐徐的抹去了我心中升起的恐惧与痛苦，紧接着，他又上上下下看着我，忽然又默念了一句咒文，随后，他将亮着圣光的指尖点在了我的脖颈上。
“嘶---”
“这个伤口……还是等法奥大人回来再给你看看吧，里面的毒素很顽固……”
“算了。”我不动声色的推开了他的胳膊，他则侧身在我的床沿坐下，盯着我，一言不发。他的目光清澈又晦暗，让我有一种异样的烦躁，而烦躁之中，又夹杂着让我想要流泪的酸涩，我立刻移开了眼神，“别这么看着我，达利安。”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弥赛亚，他已经走了。”
那句话让一口气忽然窒在了我的嗓子里，我没忍住，真的哭出了声，“你这个混蛋……”我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几乎要愤怒的咆哮了，“在这种时候，你对我说这种话？！”
“如果你想为他复仇，你就得快点儿好起来。”
那句话让我的双手一僵。
抬手，他将温热的手掌轻轻的覆我的发丝上，“你必须坚强，不能再像这样每天哭泣了。”
我的情绪彻底失控了，从低声啜泣，到嚎啕大哭，“我看着他死在我眼前！我眼睁睁的看着！都是为了救我！一定是那个魔法害死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弥赛亚。”他轻轻拥抱了我，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脊背，如同圣光的温度沿着我的脊椎一路吹拂进了我的每一寸神经，每一颗细胞，“答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为他哭，你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对不对？你不能止步于此。”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只能任由它把他的衣襟弄的湿漉漉的。
“弥赛亚，他……他的遗物被葬在了英雄冢里，就在大教堂的后面，他是个英雄。他的名字将与我们的城池一般，永垂不朽。”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让他回来吗？达利安？帮我去求求大教堂的那些主教！帮我求求法奥大人！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甚至……”
“弥赛亚，他已经走了。在那儿，在那个地下室里，我没有感受到他的灵魂波动。”
“那么，德鲁呢？！费斯呢？！苏呢？！”说到最后，我恶狠狠的咬起了牙，更加恶狠狠的瞪住了他。
“德鲁……你是说那个怪物吗？他已经被皇城全权接手了。费斯已经被巡逻队关进了监-狱，而苏……我们没有找到他。”说着，他忽然皱起脸庞，矮下右肩，“嘶---弥赛亚，你得手下留情，我肩上的伤还没有好。”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达利安似乎变得很忙，我几乎无法看见他的身影，偶尔他到我的房间露个脸，也会在一两句寒暄之后匆匆离开。
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是个机密，我没有收到布里奇特的问候，也没有收到瑞奇的讯息。至于白房子，它就像已经消失在艾泽拉斯了一样音讯全无。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的父亲也已经彻底把我遗忘了。他现在到底在哪儿？在庄园里享受天伦之乐？还是奔波在满是泥水的巡视的路上？
我背上的划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腿上和腰间的烧伤也好了很多，在帕尔崔丝的圣光治疗下，那些伤口褪下了一层层青绿色的干皮。
“幸好法奥大人亲自为你驱干净了火毒，不然，你的伤口会一直烂到骨头里。”帕尔崔丝悄悄告诉我，“噢，对了，你也得感谢莫格莱尼大领主，你背上的切伤全仰仗他了呢！我打包票，不会留下任何伤痕！”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嘴角不禁的上翘，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知道她并不是刻意的，但我还是觉得她的笑容刺眼极了。
我已经能扶着墙壁慢慢的行走，因此，我被允许的活动范围也大了一些。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找到了英雄冢，那是一片被高墙圈住，满是白色墓碑与碧绿藤萝的寂静之地。
悠远的圣歌声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如同若有似无的哭泣。
踏着潮湿的大理石路面，我一直走到了最里面。
在那儿，我瞧见了那个并不起眼的石碑，它就在那座倾倒的白色石柱旁。
它和其他的墓碑一样干净，上面，用流动的魔纹刻着逝者名字。
塞林卡佩，那些金色的线条让我的心脏忽然疯狂的跳跃起来。
塞林。
塞林。
塞林。
我盯着他墓前的那朵白花，视野从清晰到模糊。
后退了两步，我捂着嘴逃走了。
我也常常去大理石长廊尽头的祈祷大殿。
每当清晨与日暮的时候，教堂里便会响起唱诗班合唱的空灵优美的圣歌声，歌词非常的浅显易懂，大意无非是歌颂圣歌的恩泽，歌颂传奇的神迹。可是，也许是墙壁上那些魔纹的作用，这些歌声传入耳之后，能够让人的内心无比的宁静。
我常常坐在大殿最角落的软垫里，凝视着大殿前方石台上的那团耀眼的圣光，指尖随着它搏-动的频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脖子上的那颗如同花瓣的玛瑙吊坠，那是塞林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而其他的，包括他搭在我肩上的斗篷，包括我最爱的那条鹅黄色的魔法绳都葬身在了火海里。
吊坠的触感清冷又温馨，像极了圣歌的给我的感觉。
我并不是一个圣歌的狂信者，但是，那祈祷大殿里神圣的氛围让我也跟着做了几次祈祷，那一刻，圣光亮起，我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丝丝缕缕的光如同一把温暖与祥和的羽毛，潜入我的头颅，轻轻刷着我的身体，我的心灵，我的灵魂。
“
荣耀之光，愿我如你，
这是盼望，愿我企及，
世上财宝，皆愿舍弃，
只愿如你，守我心灵。
荣耀之光，愿我如你，
如你温暖，像你洁净，
我愿泼洒，世间光明，
只愿如你，守我心灵。
荣耀之光，愿我如你，
包容世事，慈爱怜悯，
帮助弱者，拯救生命，
只愿如你，守我心灵。
……”
那些歌词一遍遍的在我耳边回响，有那么一颗，我就觉得光已经融入了我的骨髓，渗透了我的灵魂。
可与它一同渗入我的灵魂的，还有我对复仇的渴望。
我离圣光越近，我就觉得那种渴望越根深蒂固。
我一定要弄清楚这该死的灵魂熔炉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放在那儿的？！
还有费斯，那个把我一脚踹进空间门，让我与塞林从此天人永隔的罪魁祸首是就是他！我发誓我要他的命！
苏……那个小鬼一定知道点什么！我一定先去找到他！用我自己的眼睛！然后……如果他和这件事有关，我也一定不会对他手软！
那些漆黑的恶念与最神圣的圣光不住的纠缠，如同蛇一样，一圈又一圈的绕在了我的心底。
真的很奇怪，我复仇的愿望是那么刻骨铭心，可是，在圣光的照耀下，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光和暗居然可以那么融洽的糅合在一起吗？
“你看起来很困惑，孩子，跟我说说，怎么了？”有一次，一位大主教对我说道。
他是一位脸型方正的中年人，他似乎很受圣光的眷顾，那双灰色的眼睛里是不是的会有圣光流转。
我知道他的名字，本尼迪塔斯，他是一位很卓越的神圣牧师，据说，过一段时间他就要动身前往暴风城去主持那儿的大教堂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大人……您听，就像他们唱的那样，包容世事，温柔怜悯，但是……”
似乎听懂了我的意思，他微笑了，“我的孩子，圣光确实是最纯洁美丽的东西，能够治愈洗涤万物，它确实期待我们包容世事，慈爱怜悯，却不是不分是非。”
我在圣光大教堂呆了整整二十天，当达利安领我走出大教堂那雕花的白石大门的时候，我忽然有了种已经过去千万年的感觉。
洛丹伦依旧和我第一次见到那样。
马车之外，人流熙熙攘攘，小摊小贩们沿街兜售着自己的货物，上午的阳光从天而降，把一切都镀上了金边。那些发生在蓝花楹街的带着阴影的一切，仿佛都发生在无尽之海的那一头。
“弥赛亚？”不期，坐在我对面的达利安打破了车厢了的死寂。他一直在看着我，湛蓝的双眼中，担忧掩饰不住，“你的脸色不太好。”
“不论谁被关了二十天，而且还是被关在大教堂里，脸色都会和我一样，那儿的牧师看着我们的眼神，就像看着濒死的兔子。”
“呃……”他呆了一下，随即垂头失笑了，“等到了地方，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准会让你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
我早就注意到他的新护腕上有一个颗耀眼的黄色宝石，他的拇指总是在有意无意的触摸着它，隐隐约约，仿佛有悠远的圣歌声从里面传出来，“你是说那颗袖扣吗？别告诉我，你这些天都不见人影，就是为了这个。”
“袖扣？”顺着我的目光，他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弯着眼睛笑了，“当然不是！而且，它也不是袖扣！它是个魔法宝石！一会儿，我再弄给你看！”
“那么，到底是什么？”
“小少爷，别故弄玄虚了！”一直在前面默默赶车的莱德回头对我挤了挤眼，“小少爷要带您去……”
“莱德！”达利安大声打断了他，随后有些焦急又充满得意的宣称，“我的‘大吃一惊’可要比那个震撼的多！是……源于我自己的。”
他自己？
我不由的上上下下的又扫了他几眼，他今天穿戴的格外精神，新的雪白的亚麻衬衣，新的棕色色的束带软甲，新的漆黑的马裤，新的漆黑的马靴，新的酒红色的丝缎斗篷，甚至连手中握着的皮手套看起来都是新的。那些东西衬着他干净的脸庞，湛蓝的双眼还有金色的发丝，倒也很好看。
但是，他的“大吃一惊”总不该是他的新衣服和还算帅气的脸庞，对不对？
那么，他还有什么？
除了那颗荡漾着魔法波纹的宝石，我真的找不到他能让我大吃一惊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目光过于专注，他的耳朵微微红了。
我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声，“抱歉。”
“抱歉，”他与我异口同声，“我没能去照顾你，我很抱歉。”说着，他伸手碰了碰我肩上的发丝，“我会补上的。”
我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过于亲昵的动作与话语让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焦躁感，我忽然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了，“我要在这儿下车。”
“你要去做什么？”他伸手拉住了我，“我们上午依旧要去新兵营训练，‘黑影’教官肯定已经在训练场了。而下午，我会带你去图书馆，你必须点亮巫师之石。”
“我只是……”
“如果你想要复仇的话，你应该更加强大，对不对？”
噢！我真是一秒钟也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了！
我重重的拍了拍门板，示意赶车的莱德停车，“我会去那儿，准时到。”
“弥赛亚！”他的嗓音扬了起来。
我拧了一下眉，手腕一转，从他的手掌里脱出来，下一秒，在他朝我倾过身之前，我已经踏上了暗影之风，滑出了洞开的车门。
我落地的地方在圣光大街东边的一条巷子里，透过累在街角的臭烘烘的鸡笼，我看见达利安也扑到了车门口。他焦急又茫然的朝四周看着，但是，他怎么可能找得到我？
如果，我能够像那些得到暗影庇护的潜行者一样将身影融入周围的空气，我想，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他也找不到我。
后退了一步，我裹紧了灰黑的斗篷，挤过小巷里的人群，朝美人鱼街的方向快步走去。
城东的巷子一如既往的肮脏，脸蛋脏兮兮的小孩们不时的沿着墙根跑过，尖声大叫，惹得房子里的人不时的探出头来破口大骂，也惹得那些夹着尾巴的狗们不停的狂吠。
我记得很清楚，从前面积着泥水的路口往右拐就是布兰登小巷，一路往里走，在正义的牛奶前面的路口拐个弯，就能看见美人鱼街那些不住扇动的破窗板了。
不自觉的，我加紧了脚步。
“帮帮我，好吗？”就在那时，冰凉的风中忽然传来了一声稚嫩的声音。那声音就像冰凉的水滴进了我的脖子，让我一个激灵。
那是苏的声音！
我立刻朝四周看去，那些孩子早已跑远，而此刻，我的周围只有拥挤的人群，肮脏的泥地，滴水的屋檐，根本没有他的踪迹！
“帮帮我。”那个声音又响了。我立刻站住了脚跟，而我背后那个来不及刹住步伐的壮汉则狠狠的撞过了我的肩头，把我撞的一下子扑到了一扇腐烂的窗前。
“噢！”指节上的疼痛让我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没长眼睛？！”
“你想找死吗？！小女表子！”壮汉也朝我怒吼，满脸的胡须就像狮子的鬃毛。
我盯着他发黄的门牙，心中升腾的怒火让我紧紧攥起了拳头，没想到居然从那生满黑色苔藓的墙上抠出了一大把腐烂潮湿的砂石。
“看什么看？！”他凶狠的瞪着眼睛大吼，朝我逼近过来，“信不信我揍你的脸，让你一头栽进鸡屎里？！”
我拧起了眉。
带着怄臭的风沿着街吹了过来，那名凶悍的大汉忽然停住了脚步，眼睛盯着我的腰间，我低头瞧了一眼，才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匕首上，紧紧的，手背上的青筋根根鼓起。
这一刻，我心里忽然惊了一下，因为，我发觉我真的很想拔刀，然后，把心底的怒火统统发泄在眼前这个壮汉的身上。
你看他，全身上下都是漏洞，只需要一下，我就能袭击到他的咽喉。到时候，他的血水一定会像国王广场上的喷泉一样涌动！
或许是因为我的模样很吓人，那名徒有其表的大汉吞了口唾沫，骂骂咧咧的转身逃了。
“求你了，帮帮我，好吗？”就在那时，那个声音又传进了我的耳朵，很空灵，若有似无。
很明显，这个声音是从我面前这间屋子里传来的。
朝四周看了看，我拂开了面前随时都要掉下来的窗门。
从我在的地方看，这应该一间空了许久的屋子，没什么家具。
或许里面有猫狗的尸体，霉烂的恶臭不停的灌进我的鼻子，熏得我头都有些昏昏沉沉。
“苏？”我眯着眼睛仔细的往里瞧着，忽然，在房子最昏暗的没有阳光的那一角，一个黑色的影子凭空出现。
我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了一步。
但是，我也看清楚了。
那是个人影！是一个披着披风的小孩的影子！
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他动了，转身又消失在了那儿。
“等等！”想都没想，我纵身跃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