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香香以为只是不能随便送人, 没想到还要告诉皇上。
收了小宝剑之后还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在王府却只光顾着玩和吃小点心了,什么都不知道呢。
三哥哥好像从来不会说这些。
杨耀星冷哼:“她个没脑子的, 和她弟弟一个样。”
柳玉明嗔她:“别这么说,齐府上下,可精明着呢!”
杨耀星嗤笑:“也是, 她弟弟在娶寡妇和娶半老徐娘之间,一直拿不定主意呢!哼,让他坏事做尽, 让他受报应!最好让他瞎了一双到处偷看的狗眼。”
柳玉明眨眨眼:“不急, 应该还有更有趣的事情等着他呢, 听说呀,那个寡妇, 有喜了呢!”
香香大概知道,是那个偷看月亮姐姐的大坏蛋糟了报应, 也恨恨握拳,搜肠刮肚了好一番,才龇牙大声说:“大坏蛋, 臭乌龟,癞皮狗!”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 杨耀星大笑:“香香,你说得真对!”
柳玉明笑得用帕子捂住了嘴:“对对,就是臭乌龟呢!”
三人说笑着一起去了慈心堂。
杨耀星和柳玉明拜见了太夫人汪氏, 得了见面礼, 三人一起回了海棠居。
月洞门门口,侯府几个姑娘已经等在了那里。
站在前面的是偷偷翻白眼的赵曦珊,和难得一脸讨好笑容的赵曦璐, 后面站在的是二房的几个庶女。
香香循着夫子教导她的待人礼仪,认认真真地向姐妹们介绍两位姐姐,也向两位姐姐介绍了府里的姐妹们。
阿明手心里捏着一把子的冷汗,担心自家姑娘会出错,会被府里的姐妹们笑话。
阿亮却一脸坦然,她觉得,谁敢笑话,直接一拳头砸过去。
“……这是杨府的杨耀星姑娘,这是柳府的柳玉明姑娘。”
几位姑娘分别笑着行礼,大家寒暄着和一起进院子。
正屋里摆着好几种时令的鲜果和精致的小点心,侯府几个庶女平日里甚少见到,极为惊讶,眼神却很是克制。
赵曦璐作为庶嫡出,待遇也好不了多少,但她平日里有蒋氏的护佑,倒是比几个庶女要体面得多。
赵曦珊见过一些,但也认不全,她看似安安静静坐在圈椅上,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已经攥紧了。
“星星姐姐,玉明姐姐,这边坐,”香香招呼两人。
赵曦珊听见香香的称呼,又暗自翻了一个白眼。
真难听,星星?还月亮呢!
真是个傻子,唤个人都听着这么粗俗,真是给侯府丢脸。
杨耀星和柳玉明又看见了赵曦珊没掩饰好的鄙夷。
或许,人家不是没掩饰好,就是这么明目张胆的鄙夷呢!
两人对视一眼,视线都直直看向了赵曦珊,还微微挑起了眉。
皇甫晟刚与幕僚们商议完事情,何进就匆匆赶来了。
何进一脸幸不辱命:”三爷,已顺利救出,虽然还只剩一口气,但有赵老先生在,他死不了!”
皇甫晟没说话,淡淡看着他。
何进这才想起来,另一边的安排:“那边,也安排妥当了,东平伯与宫里的范太医交情匪浅,张哲贤如果不想失去这个岳家,他应该会拿出足够的诚意。”
皇甫晟这才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示意他离开。
抬脚缓步往后院走。
算算时辰,两个姑娘应该到了侯府了。
她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陪伴,是不是比起在王府孤零零一人看鱼看鸟,会来得更高兴?
辛十六的消息里,每天说她在很努力地“习武”,现在已经能一口气跑完三圈了,她拿着微光吓退了二姐,也差点把自己吓坏了。后来,她连睡觉都抱在怀里。
有一天晚上,似乎偷偷哭过……
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皇甫晟抬起右手,视线落到被药泥厚厚包裹的手掌上,近日来渐渐有了微微的灼烧感。
老头说,这是经脉在恢复的预兆。
他说的六成希望,现在已经提高到了至少八成。
放下手,背负在身后,皇甫晟缓缓踱步,往退思园而去。
前几天,小德子从街市上寻到了一件群猫戏球的摆件,不贵重,但胜在极为有趣,就兴冲冲给他送来。
原想着,昨日给她送去的。
但昨日一直忙碌到深夜,现在才堪堪得空。
算了,母妃二哥他们都送了礼物了,他就不送了吧。
等她回来再送,也不迟。
只是,刚走了几步,皇甫晟停住了。
如果大家都送了,只有他不送,小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不高兴过,哪怕一点点小事,她都能高兴半天。
一块石头,一丛树枝,她都能当成宝贝,眼睛里看到的都是好看的,喜欢的,从来不会计较得失,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
皇甫晟想着想着,眉宇渐渐舒展开来。
“小德子,把你寻到的……”皇甫晟刚开口要吩咐小德子,突然又沉默了。
他改了主意。
摆件虽然贵重,但那里有活物讨人喜欢?
皇甫晟心里打定了注意,加快脚步去了退思园。
赵曦珊是哭着跑回去的。
跑得太快,以致于发髻散落,满头的朱钗掉了一路。
她的婢女忙着停下来捡东西,一转眼,赵曦珊早就跑得没影了。
赵曦珊一边诅咒赵曦玥马上去死,一边气恨万分地跑到何氏的院落,见小丫鬟拦路,直接一个巴掌扇过去后,她一脸狰狞地冲进了屋里。
何氏正在和贴身妈妈说话:“你说,……汪婆子刚才到底给三弟稍了什么东西,听说,太夫人见到后差点晕死过去?”
那妈妈也不知道:“据说汪婆子像条泥鳅一样,跑得飞快,留了东西说是给三爷的,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何氏笑得很是得意:“三弟妹听说被叫过去了,呵呵,能不能在老太太手里挣回一条命,就要看他们三房的本事了——珊、珊儿,你、你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发生了什么事?”
冲进屋子的赵曦珊眼睛通红,头发凌乱,因为极度的愤恨不停地咬牙切齿,整张脸都有些扭曲,看上去很是骇人。
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珠子要瞪出来的模样,似乎恨不得要将谁死命地咬上一口。
愤怒到近乎于癫狂!
何氏正幸灾乐祸三房糊弄老太太可能性命不保,让自己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不料女儿如此模样地跑回来,她心头颤了一颤,立刻将三房的事抛到了脑后。
“珊儿,到底发生何事!”
何氏提高嗓音,差点就要尖叫起来。
赵曦珊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她朝何氏张牙舞爪地怒吼:“娘,你弄死赵曦玥那个贱人,一定要弄死她!立刻,马上!”
何氏把女儿一把按在了圈椅上,她也有些心急火燎:“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曦珊把心里熊熊燃烧的怒火暂时压下,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那时,她不过悄悄说了一句,杨耀星的名字俗气。
然后,杨耀星和柳玉明两人就开始对着她冷嘲热讽起来,从衣裳到首饰,从玉佩到绣鞋,被二人一搭一唱说得一无是处。
她看在两人身份不低,也就咬牙忍了,只是回了几句嘴而已。
谁知,那个杨耀星是个暴脾气的,她说了几句后就吵了起来,那个柳玉明还在边上煽风点火,她实在忍不住就和两人吵起来。
赵曦珊觉得最气人的是,她们二房的几个庶妹,没有一个站在她这边说话的。倒是有个胆大的,刚要张嘴,被杨耀星一句“衣裳和首饰还回来”就闭了嘴。
后来,赵曦珊就想让赵曦璐帮她,谁知,赵曦璐不但不帮她,反倒帮起了那两个外人。
赵曦珊从来没见过柳玉明这样的人,一张嘴看似不骂人却恁得厉害,拐着弯骂人还句句戳人心口。
说到最后,赵曦珊又开始哭,她狠狠晃着肩膀摇着脑袋,就只差撒泼耍赖了:“娘,娘,女儿被如此羞辱,你让女儿怎么活?你帮女儿弄死赵曦玥那个小贱人,求你了!她一个傻子,死了就死了!你不知道,后来女儿被那两人一唱一和气得不行,就想让赵曦玥出来说句话,谁知道赵曦玥那个傻子竟然不帮自家姐妹,还说起了我的不是,说我没规矩,不知礼数。女儿就、就骂了她一句。”
何氏瞪她:“你骂当着大家的面,骂她小贱人了?”
赵曦珊扁扁嘴,声音放低了些:“我、我就骂她了,怎样?她就是小贱人,和她娘一样,还不是娘你说的。”
何氏用手指头戳她脑袋:“屋子里说说就得了,谁让你当着人家的面说!“
赵曦珊不忿:“娘,我只骂了她一句,你知道怎么对我的?”
何氏问:“她一个当妹妹的,还敢回嘴骂你不成?”
赵曦珊想到这里就气得手抖:“不是。”
何氏疑惑:“和以前一样,傻乎乎地鼓起脸瞪你?”
赵曦珊握紧拳头,气得脑袋要冒烟却没地发泄的样子,她“砰砰砰”地拍桌子,低声吼:“赵曦珊一句话没说,她就盯着我看,然后她一声不响就拔出了那把宝剑,直接朝我刺了过来。”
何氏也吓了一跳:“她、她——敢!”
赵曦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眼珠瞪瞪得差点凸出来:“她怎么不敢,又不是第一次!那把剑亮得骇人,闪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剑尖离我的喉咙只有一寸远了。”
何氏连忙去看她的脖子,还好没事。
赵曦珊眼泪又不由自主掉下来,“我吓得当场坐在了地上!娘,女儿今日丢尽了脸面,你要弄死她,否则,女儿真没法活了!”
说着,赵曦珊竟然用衣袖狠狠抹去了眼泪。
一想起刚才她坐到地上的狼狈模样,她就又羞又恼。
后来,还没等小丫鬟扶她起来,她自己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捂着脸飞也似地逃了回来。
何氏手里的帕子就差点都被她绞烂了,她铁青了一张脸站起身:“珊儿,走,我们去太夫人那里。这侯府姓赵,还轮不到外姓人来府里指手画脚。赵曦玥那个傻子,也该好好教训一顿了。”
赵曦珊这才止住了眼泪,打算稍稍洗漱一番,拢好头发就跟着一起去。
她决定了,这次祖母若还不狠狠发落赵曦玥那个贱人的话,她就赖在慈心堂不走了。
祖母一向疼她,她一定能把赵曦玥弄进祠堂里,再找几个婆子,狠狠折腾她。
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有小丫头的声音响起:“二夫人,太夫人身边的秦妈妈来了,她请您过去!”
赵曦珊被吓跑了,海棠居里也刚从小小的混乱里安静下来。
刚才,赵曦珊一句“贱人”刚出口,香香就气得不行。
当时,她脑海里只有三哥哥告诉她的话。
保护好自己!
她眼眶酸酸的,心口却热乎乎的。
所以,她一手拳头握紧,一手紧紧握着她的小宝剑,脸色涨得通红,眼珠也瞪得老大,鼻子呼哧呼哧的,只差没把头发竖起来,完全就像一只被激怒的猫咪。
猫咪发怒会低低吼叫,会亮出小利爪。
而香香发怒,直接亮出小宝剑。
她什么话也不多说,直接宝剑出窍,保护自己!
赵曦璐最会见风使舵,也最会做壁上观,她见赵曦珊骂了最粗鄙难听的话后,就悄悄退后了好几步。
然后,她眼前看着她以前一直不屑一顾的四姐姐赵曦玥,“噌”地一下,一手抓住剑鞘,一手握紧剑柄,利落至极地拔出了宝剑,几步上前就把剑尖对准了二姐姐细细的脖颈。
这速度这架势这姿态,后宅的姑娘们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只会动嘴皮子的后宅小姑娘,可能连剑柄都没有摸过,哪里见过这阵仗。
就是赵曦珊的哥哥,侯府的大少爷也许都没见过。
可香香不怕。
三哥哥很肯定地说过,他会来保护她。
就算他不在,他给的小宝剑也能让她自己保护好自己!
几个庶女都差点吓破了但,纷纷尖叫着急急忙忙往后退,甚至连柳玉明和杨耀星也有些瞠目结舌。
王嬷嬷连忙出来安抚,又送了茶果点心,说了好几句逗趣的话,才安抚住大家狂跳的心。
待阿明把几个庶女送走,香香才绷着严肃至极的小脸,紧紧抿着嘴唇,缓缓地把小宝剑回归剑鞘。
杨耀星一脸惊骇加兴奋:“香香,你也太厉害了!”
柳玉明抚着胸口连连喘气:“香香,你要吓死我们了!不过,你真是好厉害!瞧你,说话细声细气的,胆子却这么大!”
香香也有些激动,刚才她两只眼瞪得老大,里面似乎有小火苗在熊熊燃烧。直到现在,她眼前还是赵曦珊吓得变成呆瓜,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可笑模样,她看看星星姐姐又看看玉明姐姐,狠狠挺起小胸膛,声音清脆又响亮,仿佛是只打架胜利的神气小公鸡:“以后,谁敢欺负两位姐姐,香香就用宝剑对付她!”
赵曦珊没能跟着去慈心堂,她被秦妈妈拦下了。
何氏交代她:“好好待着,等娘回来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赵曦珊瞪着眼睛忍者一肚子恶气,在屋子里等啊等。
一直等到海棠居那边欢声笑语结束,香香送走了两个小客人,眼看着太阳都要下山了,赵曦珊也没有等到何氏从慈心堂回来。
她又累又难受,一甩袖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何氏是被妈妈扶着回到自己院子的。
她到现在都没有喝过一口茶,没用过一粒米。
她脸色惨白,眼下青灰,眼珠子微微凸起,一张脸诡异地像是刚见过一只恶鬼。
赵曦珊听闻她回来,急急忙忙赶去见她,却被她的贴身妈妈拦住了。
这个妈妈是何氏的乳母,赵曦珊不敢动手扇耳光,只好甩了几句狠话,又气冲冲地走了。
屋子里,何氏和衣躺在床上。
她闭着眼似乎在休息,身子却一直抖个不停。
刚才的一幕幕,她很想一股脑全部忘掉,可是,蒋氏的恶毒诅咒和低声嘶吼,她狰狞恐怖的脸和暴凸的眼珠,无时无刻都在她眼前闪现。
当初,李慧安事事小心,处处提防。
直到太夫人买通了她身边之人,才得以偷偷下了毒药,取了她的性命。
而今,蒋氏却没有这个能耐,她几乎嚎破了嗓子,一再一再说她根本不认识李慧安身边的旧人,她赌咒发誓那个什么汪妈妈她根本就没见过。
可太夫人要问的话得不到答案,就准备直接下毒手,一了百了。
太夫人确信,东平侯府不可能为了一个庶出的姑奶奶来找她这个太子妃姑母的麻烦。
而她这个帮凶,既然帮了第一次,第二次也就没法置身事外,何氏在旁围观了整个过程,直到汪氏给蒋氏灌了稍微改动过的宫中秘药,将熟睡一般的蒋氏抬回院子,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何氏才被放了回来。
何氏闭着眼很久,却始终无法平静,攥紧的拳头依旧在不停颤抖。
围观整个过程,是因为太夫人想让她继续坐在她的船上,不但如此,国公府嫡出的老姑奶奶还用这个手段震慑了她们二房。
何氏明白,这个爵位只有太夫人给,他们才能跪地去接,否则,她一旦有什么歪心思,蒋氏今日的下场就是她明天的结局。
香香留两位姐姐用了午饭,喝了茶才将她们送出侯府大门。
两人约定,过几天就请香香去她们府上玩,香香高兴地答应了。
下午,依旧是午休起来喝药,然后在院子里“习武”。
香香根深蒂固地认为,跑圈就是习武。
因为,这是三哥哥教她的唯一“招式”。
她坚信,只要学会并熟练跑圈,她也会越来越厉害,她乐此不疲,深信不疑。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香香定定朝着院门处观望了好久,然后,她略略有些沮丧。
她今天对着小鸟许下的愿望,可能没法实现了。
可是,惊喜就是如此突然。
外院突然有人匆匆跑来,说是荣王府瑄郡王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口。
香香听闻,差点惊喜地尖叫起来:“三哥哥,真是三哥哥!他来看我了!”
香香高兴差点就要和小鸟一样飞起来。
她心里不停感谢:小鸟小鸟,谢谢你,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她太高兴了!
香香跑得飞快。
额头上的散发飞得高高的。
耳边好像有轻微的风声。
呼呼——
还夹杂着她自己的喘气声。
呼哧呼哧——
这几天在院子里跑圈的效果出奇得好。
身后,除了不紧不慢跟着的阿亮,阿明和王嬷嬷早就被香香甩得不见了人影。
只听得王嬷嬷气喘吁吁的声音越来越小:“姑娘,您慢点——三、三爷、又、又不会、不会——”
跑了!
可惜,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香香后面已经听不见。
她只看见前面,一颗颗树往她身后跑。
她只觉得,头顶的小鸟飞得比她快,她还要再跑快一点。
从海棠居往到府门,平日里慢慢走,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香香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对翅膀来,还小鸟一样飞过去。
跑出二门,外院的管事小厮们纷纷驻足,看着跑得飞快的四姑娘,像是一阵风似的,从眼前闪过。
有几个老资历的外院管事,见到是傻子四姑娘飞也似地冲出内院,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看向香香的眼神也极为不善。
只是,府门口有瑄郡王的马车,后面还跟着眼神如刀的阿亮,就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当面说出难听的话。
香香当然也看见了这些拉长着脸的老管事,她知道他们平日里十分不喜欢她,只喜欢二姐姐和六妹妹她们。
但她以前不会在意,现在,她根本连“不在意”都不会有。
她有三哥哥,她还有三哥哥给的小宝剑。
她能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她脚步更快了。
虽然,她呼哧呼哧喘得更厉害,后背还出了一身汗,腿也软软的快没力气了,可是,只要想到三哥哥在门口等着她,她就能咬牙一直撑着。
府门口,有一辆极为宽敞的马车。
何进带着一队身着铁甲的带刀侍卫,犹如石柱般笔直地站立,严严实实护卫在马车四周。
何进身材极为高大健硕,着一身银色铁甲,手持一杆刻着三爪龙纹的长矛,他一张四四方方的国字脸上,神情严肃,眼神锐利,他的一干手下也和他一般无二,眼神如鹰隼,手握刀柄,仿佛随时都能收割生命。
一队铁甲侍卫,一杆长矛一排大刀,一辆黑色马车,在永嘉侯府门口停驻了至少一炷香的功夫,却一直静默无声。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一丝铁甲摩擦声都没有。
如同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寂静无声矗立地在眼前,光是看着就有些吓人。
台阶上站着侯府的大管事,姓王,今年五十有四。
王大管事见过些世面,知道那个黑铁塔般的国字脸头领,是当今圣上钦封的三品侍卫,他手里刻着龙纹的长矛乃是圣上在瑄郡王出事后的御赐之物。
他更知道,马车里安静坐着的,是以前风姿卓绝、现在沉寂内敛的瑄郡王皇甫晟。
那瑄郡王是出事前得圣上青眼、出事后依旧是圣上一干龙孙中最看重的小辈。
甚至,风头还隐隐超过了太子的嫡长子瑞郡王。
大管事与何进略略交谈了几句,得知瑄郡王是路过侯府,顺带给四姑娘捎点物什后,就很识相地站在一边不说话了。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直安静坐着闭目养神的皇甫晟微微睁开眼睛,他透过帘子,隐约看见了一个淡粉色的身影,出现在侯府的匾额之下。
“呼哧呼哧——”
小姑娘在剧烈喘气,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在朝他的马车张望。
何进上前几步拱手,声音低沉浑厚:“姑娘,这边请。”
香香没个见过这个铁塔一般的大个子,得使劲抬头才能看见他脑袋上的铁帽子。她微微惊讶地张开嘴,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这才反应过来大个子是让她上马车:“……哦!”
何进明显看懂了香香脸上的惊骇,他有些疑惑,吓着她了?他什么都没做啊?
阿亮扶着香香上了马车,见帘子垂落,她转身就用手里拿着的微光,“兜”一下就敲在了大个子的银色头盔上。
声音很轻很轻,阿亮力道控制得不要太好。
何进瞪起铜铃大眼,瞪着阿亮。
阿亮没理他。
何进有些郁闷,但什么都不能说。
马车很熟悉。
就是花朝节那晚乘坐的那辆,又宽敞,又舒适。
天还没完全热,香香却一头大汗,人刚钻进马车,她就看见了一身湛蓝长袍的三哥哥坐在之前的位置上。
静静地看着她。
三哥哥还是这么好看。
香香突然心里有这么个念头。
三哥哥是又变成了仙人、飞上夜空后摘了小星星放进了自己的眼睛里吗,闪闪亮亮的。
她什么时候也能飞起来呢?
她也要摘小星星,她也想眼睛闪闪亮亮的,让三哥哥看见自己就很高兴。
就如同现在,她心里就像吃了三碗糖蒸酥酪那样,甜甜的,很开心。
“坐,”三哥哥对她说,声音如同往日一般,轻轻浅浅,好像冬日院子里屋檐下,被阳光照耀后冰凌低落的水滴,沁凉却动听。
香香在原来的位置坐下,然后,她就歪着头看着三哥哥。
一直看,一直看。
看着看着,她就笑了。
嘴巴一点也不矜持地张开,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上边两颗尖尖的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她还眯着眼“嘻嘻”地笑,看上去憨憨的,傻傻的。
脸颊上似乎有些痒,香香一边看着三哥哥笑,一边大大咧咧用手背去蹭。
然后,手背上潮潮的。
“擦一擦。”相比她一直憨憨地傻乐,三哥哥一脸平静地向她伸出左手,他手里静静躺着一块四四方方的素白巾帕。
香香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额头的汗水已经流到脸颊上了。
她拿过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起来。
皇甫晟默不作声地看着小姑娘用他的帕子擦汗。
也许是擦得急,原本红扑扑的小脸更加红润,额头因为汗水而黏在一起的碎发,有几缕竟然乱糟糟地竖了起来。她虽然不停在用帕子抹脸,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圆溜溜和猫咪一样的大眼睛,一直注视自己,自从上了马车,一瞬都没有移开过。
皇甫晟脸上喜怒不辩,心里渐渐有了很多猜测。
可能是因为许久不见,看见王府有人来看她比较高兴。
或许是因为她特别喜欢微光,所以看见自己这个前主人心里感激。
说不定,还是因为小姑娘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兄长的照顾,所以看见他们特别激动,他听二哥说起过,他送了几筐果子就让她高兴至极。
香香光顾着高兴了。
胡乱擦干脸上的汗水,大大咧咧地直接把帕子递还过去:“谢谢三哥哥,香香擦好了。”
皇甫晟似乎也不介意。
他也不知道,一般小姑娘借了手帕后,会很矜持地告诉对方,自己会洗干净后再还回去。然后,再暗搓搓地把手帕洗干净,晒得松松软软的,精心选了心仪的香料后,熏得香喷喷再还给对方,表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
他没给小姑娘递过手帕,也没有小姑娘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眼中似乎只有一汪平静至极的泉水,泉底也许深幽一片,但水面只有浅浅波光。
波光轻轻笼罩住小姑娘的身影,映着她额头竖立的呆毛和脸上大大的笑颜,彻底遮掩了泉底的深幽和波澜。
皇甫晟脸上神情淡淡的,和往常一般无二,他沉默着把手帕收回来,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握,就打算放回袖袋里。
他好像做什么都好看,一声的清冷气息让他身上仿佛少了许多烟火气,湛蓝的衣袍衬得他眉眼俊朗,气度不凡。
香香就这么傻傻看着漂亮得如同仙人一样的三哥哥,一点也不明白自己忽略了什么。
“哦,对了,三哥哥,”香香突然想起来,探身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王嬷嬷教我做漂亮的荷包呢,我刚学会去了绣蝴蝶,你的帕子白乎乎得不好看,我给你绣几个蝴蝶吧?”
小姑娘手上没力气,手指细细的,软绵绵的,就如团柔软的云朵,缠绕在了手腕上。
这样的力道,皇甫晟只要内劲一吐,别说手指,手掌掌骨都能震裂。
她根本不懂习武之人感觉被袭击之后突然反击的危险。
但她一个内宅的小姑娘,是应该不懂的。
皇甫晟瞬间释然,马上把手腕上所有力道卸掉,他将视线缓缓转到她脸上。
小姑娘眼睛眨呀眨,一脸期待。
不过一条无关紧要的帕子而已,绣什么也无所谓,就当给她玩耍了。
“嗯,”皇甫晟把手帕复又轻轻递还过去。
香香高兴地把手帕攥在手里,担心一块帕子会长翅膀飞走一般,另外一只手开始数数,“要绣一、二、三——八只蝴蝶呢!”
皇甫晟没开口,只是眼神询问地看着她。
香香笑,十分开心:“王爷和倩姨,大哥哥大嫂嫂,二哥哥月亮姐姐,三哥哥,香香,就是八个啦!”
她一边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偷偷看三哥哥表情。
现在是三哥哥和香香,以后三哥哥有三嫂嫂了,自己就不知道该放在那里了。
现在这个位置,应该是暂时的,不久之后,她可能就要和大嫂嫂的小宝宝放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她感觉心里怪怪的,不是很舒服。
三哥哥似乎没有生气,脸上还出现了一丝丝随和的笑容。
虽然这笑容马上就没了,但香香离得近,看得很真切。
香香看见了三哥哥眼睛里闪闪亮亮的小星星,变成了细细密密的小珍珠。
光芒没有小星星亮,但很闪耀得很柔软,很好看。
这个发现,让香香心里很窃喜。
三哥哥并没有讨厌她和他并排放在一起。
虽然三哥哥并不是和府里大哥一样的兄长,但她觉得,并排放在一起,比起亲兄长还要好。
好一百倍!
她甜滋滋地想着,把帕子小心折好,放进袖袋里。
“那个,三哥哥,”香香小心翼翼地说,“我绣得很慢,绣工好像也不太好,我、我可能要绣上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完成,到时候、到时候——”
你还能来看我吗?
我把帕子绣得满满当当的,再还给你。
香香不知道一张帕子上都是蝴蝶并不好看,只知道要把一家人都放上去,要满满当当才行,一个都不能少!
皇甫晟想的也不是这个,他也不要求小姑娘把他的帕子绣得好看。
他心思一转,就想到侯府可能不会专门调拨布料和针线给她院里,好让她练手,说不定还嫌弃她绣活不好,不愿意给她。
皇甫晟眼帘微垂。
回府就吩咐人,给她送些布料和针线。
心里拿定主意,脸上却丝毫不显,见她还在支支吾吾,就朝她略略颔首,算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香香觉得,三哥哥是同意了,想到过个十天半个月还能再次见到他,差点就要高兴地从原地蹦起来。
“三哥哥,十天的时间我应该能绣好了,你再来看我的时候,我就把帕子还给你!”香香声音微微有些颤音。
她太高兴了。
不能去王府也没关系了,她能见到二哥哥,和星星姐姐她们一起玩,更能隔一段时间见到三哥哥,她已经心满意足。
比一连吃三碗糖蒸酥酪更加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