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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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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香不明所以, 下意识一个侧身,扑过来的赵曦珠直接就一个狗啃泥,摔到了地上。

    “哇——”赵曦珠坐在地上就开始放声大哭, “你个傻/子,还敢欺负我!我让祖母打死你!”

    香香一脸目瞪口呆,看着赵曦珠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曦明和一个十五六岁的矮胖少年快步走来。

    两人见她身边只有一个穿着黑的“家丁”, 顿时态度更加恶劣。

    赵曦明狠狠瞪了一眼香香,一边嘴里骂着“下/贱胚子”,一边把亲妹妹扶起来, 给她擦眼泪。

    矮胖少年则露出一个轻蔑又轻佻的笑容, “怎么, 香香不记得马哥哥了?看见了也不行礼?这可不乖哦?来,叫一个听听?”

    香香一个晚上积累所有的快乐, 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殆尽。

    她知道“下/贱胚子”是骂人的话,侯府经常有闲言碎语说她娘/亲是最低贱的商贾。

    她看见马岩杰甚至还有些没来由的恐惧。

    香香哆嗦了一下, 低头退后了一步,恐惧还在心里急速蔓延。

    “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了?”身边那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香香微微侧头,看先皇甫晟。

    皇甫晟一直在沉默, 似乎在思索什么。

    他一身黑衣,似乎连整个人都笼罩在黑色的阴影了。

    可是, 香香却突然间有种一道亮光投射过,瞬间醍醐灌顶的感觉。

    对敌!

    保护自己!

    她握紧拳头,屏住呼吸。

    “赵曦珠, 你、你/娘/亲又不是我关进祠堂的, 你干嘛来骂我?你才是大坏蛋!”她看着一脸都是鼻涕眼泪的赵曦珠,大胆反击。虽然还有些结巴。

    “赵曦明,你用难听的话骂人, 你也是大坏蛋!”这回,香香胆子大起来了,也不结巴了,还直接冲着赵曦明瞪眼鼓腮帮,骂回去后还要用很厉害的样子凶她。

    “还有,你用石头丢我,我绝对不会叫你哥哥,哼!”香香感觉,她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今晚,看见马岩杰惯常被横肉挤扁了的小眼睛都瞪圆了,心口虽然还在砰砰跳,但她全身都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

    “呜哇——岩杰哥哥,她欺负我!”赵曦珠再次痛哭出声,她学着娘/亲私下里的话骂人,“你打死她,打死赵曦玥这个小贱人!”

    马岩杰一声响亮至极的“瞧好了”,撸起袖子就要朝香香动手。

    可是,马岩杰连香香的衣袖都没碰到,一群黑衣侍卫就从四周围了过来。

    马岩杰当然也带了侍卫。

    可他的侍卫在人家手里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马岩杰一下子就傻眼。

    正不知所措,只听见赵曦明一声娇/呼:“岩杰哥哥,你去揍赵曦玥身边那个黑衣人,他应该是他们的头目,擒贼先擒王。”

    马岩杰没有动,明显有些顾忌。

    他听说了香香去了荣王府,虽然马府的靠山是太子,但太子登基前,马府还不敢和荣王府当面硬扛。言辞吓唬一下可以,真的动手却不行。

    赵曦明心里冷哼,脸上却很是崇拜的样子:“岩杰哥哥,听说你最近功夫又厉害了,那人不过是个侍卫,能陪着非亲非故的赵曦玥出来的,充其量不过是个最下等的,你今日就算把他打死了,最多不过给荣王府赔点钱,外祖父到时再美言几句,你不会被怪罪的。”

    小姑娘崇拜的话,马岩杰心动了。

    “噌”地拔/出了靴子里的匕首,马岩杰对着那个黑衣“侍卫头目”就杀了过去。

    他亮出了武器,有把握能伤到那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侍卫头目”。

    皇甫晟的视线从香香的额头划过,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指,将刺到面前的匕首轻轻夹住。

    香香只觉得有一道凉风吹过,她的额发轻轻飞起,又重新软软贴在了额头。

    她差点被利刃刺眼的寒光闪了眼睛,她惊恐万分地朝三哥哥望去。

    一道挺拔的身影,岿然不动。利刃的寒光闪耀时,他伸出的手指却堪比利刃,稳稳将敌人挡在身前三尺,敌人手持利刃,却不能动一分一毫。

    喧闹的人群里,昏暗的灯笼下,皇甫晟负手,两指接利刃。他一贯清冷如霜的面容上,杀意尽起,一双眼睛似燃着熊熊怒火,能燃尽世间一切罪恶。

    “咯嘣!”

    匕首突然断裂,断裂的一截利刃飞起,划过了马岩杰的额头。

    一串暗红的血珠飞溅,马岩杰捂着额头在地上打滚,不断惨叫。

    赵曦明姐妹和一群侍卫婢女开始兵荒马乱,有人尖叫有人乱跑。

    皇甫晟面无表情地缓缓收回手指,将手隐入衣袖。

    昏暗的光线中,香香依旧细心地看见了他手指的血迹,她心急如焚。

    香香焦急地一把揪住三哥哥的衣袖,想要仔细看看三哥哥的手,却见一群衙差跑了过来,将整条街围了个严严实实。

    香香松开了袖子,她看见有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跌跌撞撞跑过来,恭恭敬敬给三哥哥行礼。

    她看见,冷风里,老头还在冒汗。

    一场突变,香香眼看着马岩杰嚎叫着被人绑走,赵曦明姐妹不论如何哭喊求饶最后都要被带走时,气结之下开始对香香破口大骂。

    什么“下/贱痞子生的贱种”,什么“小贱人早点去死”,堂堂侯府嫡出小姐,说话竟比寻常人家见不得台面的庶女还要不顾体面。

    香香直到看着三人全部在眼前消失,才惊魂甫定,但心口依旧有些像被堵着东西一样难受。

    “走吧!”依旧是那道清冷的声音,把她从难受里拉了出来。

    香香有些迟钝地点头。

    皇甫晟看见香香脸色很不好,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莫要害怕,有三哥哥在。”

    香香突然又重新想起,又一把揪住了那只袖子:“三哥哥,手。”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香香愣了愣,见皇甫晟没动作,有些执拗地手里更加用力,袖子被揪得很紧。

    皇甫晟淡淡开口,“一点小伤,无碍。”

    说完,抬腿便走,可袖子却被攥紧了。

    香香更加执拗:“三哥哥,手。”

    皇甫晟无奈,“上马车再说。”

    香香似乎要执拗到底:“流血很疼,我知道的。”

    最后,皇甫晟手上再次绑了一块手绢,两人才回到马车中。

    待马车中坐定,皇甫晟视线一转,看见小姑娘两只眼睛已经红通通了。

    原本以为她是害怕,谁知,她却看着自己,一边吸着鼻子一边仿佛在宣誓:“我,我一定要像三哥哥那样勇敢,以后,我要很厉害很厉害,保护三哥哥不受伤!”

    小姑娘的话充满了稚气童真,皇甫晟眉眼间带了笑意。

    深夜。

    马府后宅,顾老姨娘院子。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在房门外徘徊良久。

    里面刚又叫了水,她现在敲门会挨板子,但不敲她可能会直接被打死。

    “邦邦绑!”

    “老爷,七少爷和两位表小姐,被京兆衙门的人给抓走了!”

    “罪名是行刺皇孙!”

    小丫头的话说完,里面传来“噗通”一声。

    屋子里,顾老姨娘尖叫一声,连忙下床去扶摔在地上一脸懵的老爷。

    半晌后,京卫指挥使马宏马老大人捂着老腰,皱眉穿衣,去了前院。

    问清缘由,马宏决定明日一早,亲自去见见京兆尹刘大人。

    只是,第二天宏信心满满而去,狼狈而归,刘大人说什么也不愿通融:“马大人,不是本官不给你面子,只是,这刺杀皇孙是重罪,本官绝对不敢擅专!”

    于是,马宏想到了太子。

    皇甫朗怒气冲冲回到东宫,一句话没说,直接先砸了几个茶碗。

    太监宫女吓得不敢说话,直到太子妃赶来。

    汪氏最近给太子安排的人很让他满意,太子给了她几分薄面,阴沉着脸说了事情经过。

    “……皇甫晟那小畜生真是奸滑,父皇问他可有受伤,他一直说无碍无碍,可父皇赏赐的茶点一到,他因为右手伤了经脉,左手昨晚被马岩杰刺伤,将茶盏摔了一地,父皇震怒!”

    “……孤原本早已为马宏说了好话,父皇有松动的意思,皇甫晟这么一摔,父皇直接要将马岩杰处死!”

    “……马岩杰这样的东西,死一百个都无事,可马宏那老东西要孤离心了!”

    汪氏亲自又端了一盏茶给皇甫朗,柔声安慰:“昌儿昨日新拟的条陈,刚得了父皇夸赞。夸赞咱们昌儿,和夸赞太子您,有什么两样?皇甫晟这个废物,根本不必理会。”

    皇甫朗脸色稍霁。

    汪氏再接再厉:“皇甫晟再厉害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皇甫昕被刑部尚书死死压着不能出头,皇甫昱能不能从边关囫囵个回来还是两说,荣王府已然不会再有出头之日,太子放心便是。”

    太子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姑母之前说要去西南山里找一个很厉害的老道士,可有消息?”

    汪氏支支吾吾:“还、还在找,应该快有消息了。”

    太子催促:“这是大事。最近父皇跟前新来的道士,连孤都不放在眼里。等姑母的人找到,孤要杀了他。”

    天色已然大亮,可屋子还是一片安静。

    香香恍惚间,看见了自己娘/亲,她觉得自己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大喊:“娘/亲别走,娘/亲别走,香香害怕!”

    可是,娘/亲还是走了。

    醒来时,香香发现枕头湿乎乎的。

    她闭上眼再睁开,娘/亲刚才似乎看着她在笑。

    香香没有立刻起床,她翻开了褥子,取出那把小小的宝剑。

    她抱在怀里,侧身蜷缩着身子,将被子盖到头顶,默默躺了好一会。

    去荣王妃那里请安时,香香发现连不太出院子的大嫂嫂都在。

    娘娘和大嫂嫂都看着她。

    香香照例行礼问安。

    只见娘娘眼睛瞪得有些大:“香香,你腰上别的是什么?”

    香香用手摸一摸,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娘娘:“这是三哥哥送的小宝剑,可以杀死大坏蛋!”

    荣王妃一时语塞,随后她说:“香香没有学过武艺,武器带在身上有危险,香香可以让阿亮给你拿着。”

    香香低头,思索一会,她很认真地问娘娘:“那我可以学习武艺后,把宝剑挂在身上吗?”

    荣王妃心里叹息,到底是昨天的事吓着她了,想了想决定:“倩姨已经在给你物色夫子了,如果香香想要学习武艺,倩姨再给香香找一个女武师,等会了一点功夫,再带武器,可好?”

    香香点头:“嗯,香香要好好学功课,还要努力学武艺!”

    世子妃拿出一个香囊递给她:“这是大嫂嫂祖母向高僧求的平安福,送给香香,让香香逢凶化吉,一生平安。”

    香香瞪大眼睛,她觉得“高僧”应该是很厉害很厉害的,连忙双手接过,“多谢大嫂嫂!”

    回去的路上,香香依依不舍地把小宝剑给了阿亮,她问:“阿亮,你能先教我吗?”

    阿亮说:“奴婢功夫粗浅,怕是教不好姑娘!”

    香香问:“那府里谁最厉害?”

    阿亮想了想:“王爷和几位爷都练过,王妃出阁前也曾得老公爷亲自指点,但要说厉害,还是三爷最厉害,王妃娘娘曾特地请了奇人异士,在三爷年少就洗经伐髓,若不是……三爷应该是最厉害的。”

    香香牢牢记在了心里。

    回到院子里,看见有人来送东西。

    王嬷嬷笑呵呵:“三爷院子的人,给姑娘送了东西来,说是昨天花朝节上买的。”

    香香点头:“嗯嗯,有花灯,面具,还有大风车!”

    王嬷嬷一顿:“还有几个精致的首饰盒子。”

    香香老实摇头:“这个没有。”

    走进屋里,果然有几个盒子。

    香香记起来了,那是星星姐姐和玉明姐姐买过的头面。

    还有几个有些眼生,似乎盒子还要大一些。

    这两个熟悉的盒子,两个哥哥一个付了一百八十两,一个付了两百三十两。

    她觉得自己的月钱差太多,根本就没过去看一眼,就坐在边上和三哥哥喝茶了。

    那么……

    这是三哥哥送给自己的?

    香香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得多少月例银子,才能攒够啊?

    香香掰手指头数,却数也数不清。

    她有些怯怯地问王嬷嬷:“我、我可以还、还回去吗?”

    王嬷嬷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说了:“为什么?这是三爷送给姑娘的一番心意,为什么要还回去,这三爷得多伤心啊?”

    香香声音弱弱的,几乎听不清:“我、我没钱。还有,倩姨给了新衣裳和首饰,不能再要了。”

    王嬷嬷可是知道李氏出嫁时是如何十里红妆羡煞旁人的,她心疼香香如此谨小慎微,也感叹她知足感恩:“姑娘,三爷既然给了,姑娘不妨收下,等姑娘有能力,再给三爷回个厚礼,表达心意,如何?”

    香香有些犹豫,但想起马车里三哥哥的话,点点头。

    赵老头给皇甫晟上药,包扎伤口,手上不停,嘴里也不停:“你左臂还未全部恢复,如此随意调动内息,怕是来连这左手都不想要了!如果真是这样,哼,早点说,直接让老夫省点力气!”

    皇甫晟一直沉默,从御书房出来,他一直没开过口。

    赵老头还在唠叨:“那小丫头是个好孩子没错,但何进是吃干饭的,要你亲自动手徒手折利刃。老夫能理解你们年轻人,在小姑娘面前耍威风的想法,但你如此以来,暴露了实力不说,一个不当,自己的手指就要被削断了,这个威风,代价有点大啊!”

    皇甫晟扫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赵老头不干了,站起来跳脚,胡子眉毛差点都要飞起来:“嘿——你个好小子,老夫还说不得你了,你才三岁时老夫就揍过你,别以为自己厉害,比你厉害的,多了去了。”

    皇甫晟皱眉,终于开口安抚眼前要炸毛的老头:“他的匕首只是普通锻铁。”

    老头还是不干,差点就要翻白眼了:“你一脚踹飞难道不好吗,也很威风啊,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何进说了,你当时就站在边上一声不吭,把自己扮成个树桩子,怕不是恨不得那个冤大头马岩杰上来挑衅吧,好让你一招将他弄死!哼,你要死自己死,但不能堕了老夫多年的名头!”

    皇甫晟用眼神示意老头,“戏演得有点过头了”,老头鼻子里出气,斜眼不看他。

    皇甫晟说:“马岩杰曾被赵曦明两姐妹怂恿,丢石头砸她,她额头流血,后来还留了疤,她祖母只会让她躲开,继母告诉她用头发遮住就好。我作为兄长,为她出了这口气,哪里有错!且,宫里应该快有好消息了,皇祖父应该很快会让马府与太子离心的。如此,东宫和荣王府争斗更加激烈,他应该乐见其成。”

    老头听了有些蔫吧,但还是嘴硬:“小丫头委实可怜。但你下次可再稳妥一些。”

    皇甫晟用沉默答应。

    老头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老朽突然发现,你最近很不稳妥!”

    皇甫晟将他哄了出去。

    皇甫晟去了后院,和幕僚们商量事情。

    小德子进来,在耳边低语:“香香姑娘来过了。”

    皇甫晟问:“何事?”

    小德子有些纠结:“那个、那个,香香姑娘说,她会好好学功课,也会好好练武艺,等她有能力,再好好给您回一份厚礼。”

    皇甫晟眼中有笑意,让小德子传话:“我就等她的厚礼了。”

    香香有些苦恼,她该用什么厚礼回报。

    一脸苦恼了好几天。

    还没等她想出结果,马岩杰斩刑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马岩杰的母亲张氏,披头散发地冲进侯府祠堂,将马氏脸都抓花了。

    太夫人汪氏亲自出面安抚好久,才将半疯癫的张氏给劝走。

    汪氏没有用午饭,屏退了所有人,在房里想了很久。

    天黑前,荣王妃收到了汪氏的拜贴。

    荣王妃和皇甫晟商量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了汪氏。

    晚上风有些凉,香香抱着花花等在退思园门口,终于见到了从前院回来的皇甫晟。

    “三哥哥,手伤好些了吗?”

    皇甫晟颔首:“已经无碍。”

    香香高兴:“花花想你了,所以,我带花花来看你。”

    皇甫晟没说话。

    香香又说:“香香也想见三哥哥呢。”

    皇甫晟依旧没说话。

    这时,花花“喵呜”了一声,从香香怀里挣脱,跑到皇甫晟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他的脚。

    香香觉得,三哥哥是真喜欢花花。

    因为,她看见三哥哥眼睛里突然就有了笑容。

    很好看很好看的笑容。

    傍晚,皇甫晟收到两个消息。

    皇上的妃子中,有两个怀/孕了。

    泰隆帝早年后宫惊涛重重,九子六女只剩下两子四女。

    长子容王的母妃李贵妃和皇后均没有活过四十。

    泰隆帝如今六十有九,后宫已经多年未传出妃子有孕的喜讯了。如今,新来的仙长不过才炼了两炉丹药,就让泰隆帝有了返老还童的感觉。

    之前马岩杰刺杀皇孙,刑部尚书迟迟没有给出审判结果,泰隆帝派大理寺和御史台一同介入,三法司会审的结果是半个月后予以斩刑。

    皇上是铁了心,要让长子和次子不死不休了。

    皇甫晟和皇甫昕一起去了前院,和幕僚商讨至后半夜,才回到后院。

    第三天,香香去请安回来的路上,迎面看见了缓缓走来的皇甫晟。

    天色渐暖,明媚的日光下,皇甫晟一身月白长袍,修长的身形,俊朗的眉眼,让他散去几分清冷。

    香香有了询问的勇气。

    “三哥哥,听说……永嘉侯,”香香她扁扁嘴,似乎有些厌恶的样子,“那个……我父亲昨日来过了?”

    皇甫晟微微颔首,看着她没说话。

    如果香香顾念旧情,皇甫晟觉得自己或许会看在她的面子上,给永嘉侯几分薄面。

    香香有些犹豫:“我父亲他……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皇甫晟挑眉,疑惑看着她:“为何如此问?”

    香香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家丑扬到王府”的感觉,她低着头,两只手紧紧揪着裙摆,声音都很低:“我父亲他,有些笨,说话不太对劲……”

    皇甫晟思索永嘉侯生平。

    赵志明,十六岁成了永嘉侯世子,十七岁时老永嘉侯去世袭爵成了永嘉侯,十九岁娶亲,二十岁入仕七品,后因喜爱诗画且出手大方,得上封看重,三十六岁已然四品。

    换成一般布衣,也许还在艰难科举,或者中了进士还在七八品上煎熬。

    这样的人,说他笨,小姑娘是是不是对她自己亲爹有什么误解?

    皇甫晟没说话,耐心地让香香把话说完。

    香香很认真地说:“我父亲太笨,很多时候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就像八妹妹用难听的话骂我,他分不清对错,不会让八妹妹好好规矩,却说是我不对。所以,三哥哥,如果我父亲他对你说了什么不对劲的话,你不用理他。他之前骂我,我都不理他的。”

    皇甫晟恍然。

    他细细看着眼前小姑娘,眼底深处有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怜惜。

    香香见三哥哥似乎一点也没有被那个“很笨”的父亲气到,心里放心了一些,但她还是有些愧疚:“很多时候,阿明让我去求他,但我看到他心里其实不太高兴。三哥哥原本不用见到他,都是因为我来了王府,所以让你也得见到他。三哥哥别不高兴,等过了一些时间,你不记得他了,就不会不高兴了!”

    皇甫晟仔仔细细听她说着。

    面前的小姑娘刚自在了几天,又恢复了几分拘谨,她来来回回说着“见到他”“不高兴”,似乎有些语无伦次,但他心里明白,小姑娘不过是担心他和她自己一样,被永嘉侯“气”到,而不是担心永嘉侯被他怪罪。

    也许,她还不懂,他的身份可以很轻易地“怪罪”她的父亲,所以,一直在用自己过往对付永嘉侯的经验,来帮助自己,让他也不要被永嘉侯“气到”。

    皇甫晟心里突然有种很复杂的感觉。

    酸酸/软软的,有个地方似乎在塌陷。

    很难说明白。

    眼前的小姑娘大名赵曦玥,永嘉侯嫡长女,因妻李氏生产时,院子里大缸中的清莲盛放,满院飘香,连缸中锦鲤都在跃出水面追逐莲香,所以娶了小字香香。

    永嘉侯有点学问且善钻营,李氏嫁妆庞大且颇有手段,按理说,赵曦玥应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可现在却是,这个小姑娘入了王府已经快一个月了,赵老头连着开了一个月调理的方子,楞是连一个滋补的方子都不敢开。

    “这小丫头底子太差,如不能将身子骨养好了,任何大补之物都不能用,她这是虚不受补啊!”

    姜嬷嬷从那个叫阿明的丫鬟嘴里打听到,她之前住的是最偏远的院子,穿的是旧衣,吃的比仆人好不了多少,别说寻常贵女每日必备的燕窝了,就是一碟子普通糕点,都能让她欢喜很久。

    母妃曾感叹过,那时她娘亲去世,就该不顾王府和太子的争斗,直接接过来,就不用受这么多苦。

    但纵使如此,她受了苦依旧对生活充满希望,得到任何一点恩惠就知道要记在心里,以后要好好报答,她甚至不懂什么叫乐观且坚韧,但她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香香有些奇怪,三哥哥为什么一直看着她不说话,直到三哥哥伸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三哥哥手掌又大又宽,摸着她的脑袋,像是她摸着花花的脑袋一样,香香抿嘴笑。

    她觉得今天三哥哥的声音,和头顶的春日暖阳一般,柔柔的,暖暖的:“香香,有三哥哥在,永远无须害怕!”

    香香不懂为什么她在说永嘉侯,三哥哥却说让她别害怕。

    可是,她听了三哥哥的话,心里觉得很踏实。

    她眨眨眼,重重点头。

    永嘉侯府这几天鸡犬不宁。

    张氏来闹过之后,祠堂里的马氏又在闹绝食。

    永嘉侯赵志明却看了几回后,就懒得再去理会。

    在书房中看着一堆字画,想着可以通过谁来谋回官职,却听得婢女来报:“侯爷,世子爷跪在门口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赵志明皱眉,一脸不悦:“让他跪,好好跪着清醒清醒,他到底是我永嘉侯府的世子,还是马府的世子!”

    双胞胎的儿子赵安阳,他去年刚请封的侯府世子,原本在读书和字画方面,都得了他的真传。

    他看在中年得子且唯一嫡子聪慧懂事的份上,应了他的请求,腆着脸去求了苦主瑄郡王。

    可瑄郡王不但是苦主,还是和他们完全不同阵营之人。

    他永嘉侯虽然没了差事,可爵位尚在。

    皇上不过惩罚他而已,风声过后,只要运作得当,他还能官复原职。

    他堂堂永嘉侯,去低三下四求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已经是看在马氏堂堂三品大员的女儿给他做妾,在李氏手里熬了多年又为她生了一子二女的份上,仁至义尽了。

    如此,尚且不知足,赵志明不但对马氏更加厌恶,连带对嫡子都有些不喜。

    “……父亲!”十三岁的赵安阳跪在地上大喊,刹那间眼眶通红,“求您救救六妹妹和八妹妹,求您了!”

    赵志明听着这声嘶力竭的声音,甚是不耐,吩咐下人:“把世子压回去!”

    挣扎叫喊声很快消失,赵志明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该怎么谋划他的差事。

    至于,还在大牢里的两个女儿,他想起就厌恶不止。

    牢狱之灾,不仅坏了名声以后不好嫁人,最重要的是,对他以后的仕途很是不利。

    赵志明狠狠皱眉。

    马氏,到底是庶女出生,上不了台面,教出来的女儿如此不堪!

    还不如那个傻子大女儿,至少不会给他惹事情。

    慈心堂。

    汪氏自得拜贴被荣王妃婉拒后,一直坐卧不宁,事发不过短短几天,她像是老了十来岁。

    原来半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白,一脸深深的沟壑和阴沉的眼神,让她看上去既憔悴又狰狞。

    她一辈子见惯了暗流涌动,也见惯了权谋和运筹。

    但这几接连不断消息传来,她此刻深深觉得,她低估了荣王府的皇甫晟。

    她得知三个小辈入了京兆府衙门的大牢,就马上找人来细细询问。

    “……瑄郡王一身寻常不过的黑衣,一言不发在四姑娘身边站了很久,几个小主子都以为他是个普通的侍卫……”

    “……马少爷刚上去吓唬四姑娘的时候,瑄郡王身边是有一大群侍卫的,一下就把马少爷身边的侍卫给打倒了,按理说,他这样的身份,在马少爷动手的时候,他身边随便哪个侍卫出手都能把马少爷给打退,但他偏偏自己动手,还受了伤……”

    不透露身份。

    不用侍卫。

    亲自出手。

    以皇孙的身份遇刺受伤。

    汪氏突然阴沉地冷笑开来:“好你个瑄郡王皇甫晟,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深沉。”

    马岩杰经不住怂恿,对“侍卫”动手。

    而庶民对皇孙动手,就是行刺!

    如此,皇甫晟给了泰隆帝一个很好的契机,让马府与东宫离心,让东宫和荣王府争斗更加激烈,继而让泰隆帝手中的皇权更加稳固。

    对皇甫晟来说,东宫和荣王府的争斗从未停止,但让马府和东宫离心,他就已经得胜一筹。

    好算计!

    汪氏佝偻着背脊,拄着拐杖在屋子来回踱步。

    马岩杰肯定是救不了了,但还有两个孙女尚且被关在衙门里。

    时间越久,麻烦越大。

    汪氏渐渐下了决心。

    荣王妃又接到了永嘉侯府太夫人的帖子,想请四姑娘回府团聚。

    送帖子的老妈妈一脸谦卑的笑容:“我们太夫人呐,就想见见四姑娘,好久没见着她了,想得紧呢!”

    前院三管事笑容恰到好处,也不接话头:“据我所知,姑娘被狠狠吓着了,自那天晚上起连连噩梦。还有,那匕首若不是有我们三爷挡着,姑娘可能当场就被伤着了,我们王妃心疼不已,请了大夫,说是原本底子就差,要好好静养,不能再受惊了。”

    话里话外,都是王府心疼这个小姑娘,而真正的长辈却在拿她当筏子。

    老妈妈铩羽而归,汪氏气得把孙女连同前儿媳一起恨上了。

    “如此孙女,忤逆不孝!”

    “赵曦玥,你如此绝情,就不要怪祖母六亲不认了!”

    这天,一大早。

    荣王府府门前,一顶轿子安安静静停在不远处,已经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轿子里的主人和旁边站着的仆人也不说上前请人通传,就这么静静等在王府门前。

    围了一群看热闹的老百姓。

    有人实在好奇,走进问轿子边上一个老妈妈:“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老妈妈一脸无奈回答:“我家太夫人想我们四小姐想得紧,但四小姐总也不回府,太夫人送了拜贴想要来看看,王府也不同意,所以——唉!”

    这话一说完,看热闹的老百姓就明白大概了。

    “荣王府?太夫人?四小姐?嘿,这不是永嘉侯府的太夫人吗?”

    “不会吧,荣王府就算一手遮天,也不能拦着人家姑娘不让回府吧?有违人伦天理呢!”

    “谁说不是呢?让一个老太太来看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也真是不孝!养只猫养只狗还知道追着主人叫唤几声呢,这小姑娘猪狗不如啊!”

    老妈妈一脸谢意:“多谢各位为我家太夫人主持公道,唉,她老人家也只是想见见孙女而已。”

    有人带头朝王府门口的侍卫大喊:“让那个猪狗不如的四姑娘出来,祖母来了,难道还要她一个长辈去见晚辈吗?”

    有人喊了,看热闹的就更加起劲了,只是知道这是王府门口,不敢走近,就远远地站着,口里不住附和。

    “快出来,不孝女!”

    “猪狗不如的东西,滚出来!”

    轿子里,汪氏一张老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

    荣王府颜面扫地,长公主那里,她应该交代得过去了。

    “吱呀——”

    王府开了角门,一个体面的老嬷嬷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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