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垫背
那一瞬间，一毫秒都不到的间隙，她脑海中先是闪过“他果然是在这里等她”的猜测，然后宛如走马灯一般循环了他们今天下午的争吵，最终定格在一个念头上——
她今天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仅此一瞬，她承认自己的恶毒。
她只是以为“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但是没想到，真的只是“垫背”。
虞忱被她压在身下，看上去比她更难受。
她只是额头不小心磕到了，眼中已经开始蓄起泪花，但是转眼一看虞忱比她更惨，她便欣慰地笑了笑。
她扶着扶梯起身，看着虞忱一脸屈辱的模样，揉了揉酸痛的后背，好看的嘴唇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把人从二楼推下去摔不死人，你下次应该换一个更高一点的地方。”
说完，她转身离开。
虞忱还在地上。
一时之间，好像回到了下午争吵的那片雪地，只是二人的身份陡然调转，被抛弃的，成了这个向来无忧无虑的贵公子。
他的拳头缓缓紧握，脑海中不住回想起虞生刚才说的那句话。
“把人从二楼推下去摔不死人，下次应该换一个更高一点的地方”。
这句话的口吻，听上去特别耳熟……
天真无辜，又特别歹毒。
就好像今天下午他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
好像知道他们得不到报应，所以亲自将那些报应，还给他们。
虞生第二天依然浑身疼痛，尤其是右脸的伤口，变成了暗红色，在一张白净的脸上就更为突兀。
她没办法，只能将头发放下来，聊以作遮挡。
但是没想到，才刚到教室，就被殷颓发现了端倪。
他先是多打量了她几眼，然后才像是提醒她一般，道：“学校不允许披头散发。”
虞生看了看周遭的同学，大家也的确都没有披散头发。
她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然后将就一根黑色的缎带将头发绑在脑后。
她的头绳在昨天被虞忱扯断了，她也没有多余的，只有将就某条裙子上的丝带蝴蝶结，扯散了用用。
殷颓看了一眼对方脑后的头发，面色有些古怪。
虞生的发质很好，柔顺丝滑，像是上好的锦缎，光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喜欢。
而缎带的用料同样是丝质的，所以这样直接绑着头发的时候，很容易就滑落，导致后面看上去有些乱蓬蓬的。
“虞……咳，可是，后面乱了。”他纠结了一阵，出声提醒。
虞生正在认真记单词，闻言依然没什么动作，只说：“不用管了。”
她心想着，学校超市应该有卖头绳的，大课间的时候去看看就好了。
但是殷颓就好像有什么强迫症一样，将虞生的后背掰得正对自己，把那根黑色的缎带扯下来随便扔在桌子上，又从自己的笔盒里拿出了一支细长又透明的笔，趁着虞生还没反应过来，将笔绕着她的头发转了几圈。
一个简单又牢固的发髻，就盘好了。
在虞生还在晃神的时候。
“好了。”殷颓的心情听上去很不错。
虞生有些愣怔，下意识抬手，想摸摸后面的发髻，但是被殷颓抓住了手腕：“别碰，小心散了。”
虞生转身眨巴着眼睛看向他，正想问他什么，却见殷颓面色忽然一凝，严肃地问她：“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虞生一顿，别开头不再看他，却又忍不住抬手撩下几缕碎发，将那些细碎伤口遮挡。
殷颓似乎还想追问，但是虞生不想跟他纠结伤口，于是立刻问道：“没想到，男生也会盘发？”
殷颓的眸光黯了黯，但是很快又笑开：“嗯，我的后妈很喜欢各种发簪，很会盘发。”
他的言语神色之间无不透露出一种对于他的后妈的喜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虞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就觉得，他不应该跟自己的后妈要好吗？
她真是和虞忱一样恶毒……
她收敛好心绪，轻声道了一句“谢谢”，重新认真看书。
伤口，以及盘发的事情全都在这一句“谢谢”中被看似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周围全是悉悉簌簌的响动，翻页声、写字声，还有混杂在一起的读书声……
一点嘈杂，然后给予虞生难得的片刻安宁。
“今天怎么没来上课？”殷颓倚靠在树下，给虞忱打了一个电话。
他问得好像漫不经心，对面的回答似乎也是这样：“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殷颓眉心一皱：“冬天太长了冻得你的脚都不会走路了吗？”
虞忱烦躁地“啧”了一声：“被人拉了一把。”
虽然没有说是谁，但是答案却是显而易见的。
殷颓沉默了一阵，才说：“很严重？”
对面好像伸了个懒腰：“没有，单纯不想去上课而已。”
殷颓失笑：“就为了这么一点儿事情？”
电话那头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你看她今天下午回来怎么进门。”
虞生大概是新伤加旧伤，导致今天一整天都浑身痛得不像话。
刚开始还能忍忍，但是越到下午，就越是难捱。
她痛得脸色苍白，一下课就瘫倒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像是睡着了，但是只有虞生自己知道，她想睡，却疼得根本睡不着。
到了下午第三节课的时候，她甚至连老师讲的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大脑一直浑浑噩噩，每次想集中精力，太阳穴那边都疼痛难忍。
这知识它不进脑子啊……
虞生看着写了整面黑板的数学压轴题解析，揉了揉不争气的脑袋，无奈叹息一声。
殷颓好像现在才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一般，关切问道：“你怎么了，还好吧？”
虞生无意识地点点头。
殷颓便没再多管。
之后老师布置课业，让他们当堂完成，虞生坚持到第三道题的时候就已经撑不住了。
她扯了扯殷颓的衣袖。
殷颓从课题中抬头，大概是因为正在认真解题，所以眉心微皱，看上去好像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虞生莫名被惊了一下，但是再仔细看的时候，对方又是一脸关心的样子：“怎么了？”
虞生面色苍白，声音都很虚弱：“我想睡一觉，老师来了叫我一声可以吗？”
殷颓倒是没想到，一向热爱学习认真听课的虞生竟然还有这样偷懒的时候。
虽然觉得怪异，但他还是答应了。
“好。”
“谢谢。”
话音落完，虞生真的就直接趴在了课桌上。
她什么梦都没有做。
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做梦了。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意识模糊的时候感觉到有某个东西在推搡自己，她才渐渐转醒。
一睁眼，看到是殷颓在戳她的手臂：“老师在叫你……”
虞生立刻回神起身。
数学老师看了她一眼，好像已经发现了什么，却没有拆穿，只是问道：“虞生，这道题你选的什么？”
耳边响起殷颓提醒她的一个轻声的“c”，她揉了揉依然胀痛的太阳穴，问道：“抱歉老师，我刚才没有认真听，你说的是哪一道题？”
不仅仅是殷颓，就连老师都愣住了。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闹声，好像在感叹，她竟然敢这么说。
数学老师扫了所有人一眼，厉声道：“安静！”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你说你没有认真听，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虞生非常老实地回答：“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刚才在睡觉。”
她诚实得让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幸好数学老师平日里虽然严肃，但终归不是一个喜欢刁难人的，看她面色真的有些难看，加上平日里对她的印象也不错，于是就放了她一马。
“我们刚才在讲第五题。”
虞生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第五题还没有做。
见她沉默，老师不禁又问：“你是不是还没做？”
“嗯……”她迟疑了两秒，随即回答，“选‘b’，第二个。”
虽然一看就知道是现选的，但是好歹是对了，于是数学老师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坐下吧。”
接着，数学老师就站在讲台上，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演算：“大家看这一道题，我猜很多同学都会被‘c’选项迷惑啊……”
她刚坐下，殷颓就一脸担忧地问她：“你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哪里不舒服了？……”
“没什么，过一会儿就好了……”
殷颓皱了皱眉：“怎么可能过一会儿就好？”说着，他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少年右手温度温润，落在她的额头上，虽然说不上舒服，却也是不难受的。
她额间的温度倒也不说烫，只是凉得有些不正常。
殷颓默默收回手，轻咳了一声，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就算没有发烧，你也不能……”
虞生虽然被殷颓忽然的动作吓到了，但是整个人经过刚才的抽问之后也清醒了许多。
她把自己的草稿本往殷颓那边推了推：“别管我了，我下节课走，你认真听课。”
殷颓微愣，看了一眼虞生推过来的本子。
这一页还算干净，只有一道题的解析。
字迹清晰又好看，赫然写着刚才第五道题的详细演算过程。
殷颓低敛眉眼，看不出在想什么。
她听到了那个“c”。
那个错误的答案。
……
下课之后，虞生果然收拾东西去找班主任签请假条了。
她看上去就乖巧，加上平日里表现也不错，老师对这样的学生很容易就产生更多的好感，所以对他们也更为放心宽容，她很容易就批到了请假条。
其实睡过一觉之后，她已经清醒很多了，但是她不太想面对殷颓的关切。
她暂时还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另一个曾与她有过过节的人、不明真相的好意。
她就是这么一个不可爱的人啊。
她心里面装了事情，路上心不在焉的，也没有仔细关注走廊的情况，在下楼梯的时候，被正在嬉戏打闹的两个女孩子一挤，一个没稳住身子就栽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