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日食
结束了。
沈星寒咬着牙缓慢地转过身来,满头白霜,连眨眼也艰难,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是……谁……”
面色还苍白的许娇看着看着,“扑哧”一声笑出来。少年们面面相觑,然后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连沈星寒自己想着也笑。
一面笑,一面牙齿“格格”地因寒冷而打颤。却不知怎么地更觉得好笑起来。
曾生赶紧上来,掌心泛出一圈圈波动的绿光,在沈星寒身上自上而下扫过一遍,他便觉得身上寸寸地活泛起来,不禁舒了舒筋骨,长出一口气。
林然赶紧忍笑上前向他致歉。
楚辞和赵长思走上前去,一一给还没死去的大蜘蛛补刀。利器插进冻硬的节肢动物身体里,“咔擦咔擦”的声音格外清脆好听。
几个姑娘都微微偏了头,不敢直视。林然转过来看了一眼,脸色极白,眼珠极黑,不说话。
“喂。”赵长思漫不经心地将异化细长的金属勾爪插进黑色蜘蛛的躯体里,唤了她一声。
楚辞抬眼看他。
“啧,这么多年了,还是个小哑巴。”
赵长思凑到她耳边要说话,她“刷”一下将长刀竖起,刀锋在他眼前晃过一道明锐的光,正正挡在两人中间。
赵长思只是笑吟吟的。他将袖口于刀上一拭,轻轻靠过来,将唇贴在她的刀锋上,刀锋离她的脸只一寸,于是他那双桃花眼,离她也只一寸。
眉眼都含笑,极尽暧昧。
他轻轻地呵气,染在刀锋上,雾气微白:“有人,有问题啊。”
楚辞的眉头轻微地动了一下。
赵长思这人虽然非常不靠谱也非常神经病,但是当他说起这种事情的时候,可信度绝对在六成以上。
术业有专攻。
他自己也是最擅长这种骗人感情的事情了。同类相遇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认出彼此的。
他们俩离别人都远,这样说话的时候又极轻,连唇形都看不见,于是就成了纯然的暧昧。
说完这句话,赵长思向后一退,向她嫣然一笑,若无其事地转头走了。
楚辞若有所思地慢慢放下长刀。
一群人在后面发出起哄的声音,一时简直兴奋得不得了。少年人总是如此,哪怕身处险地,一旦有了点什么有趣的事情,便简单地快乐起来。
楚辞回头看了一眼,一眼却看到林然的脸,曾经妖异鲜妍,笑一笑就满是少年气的脸,是春日里新发的柳芽,是夏日里沁人的碎冰。
而今看着她,漆黑的眉宇攒起来,黑嗔嗔的瞳仁里满是酸涩的怒意和痛色。
楚辞别开眼,她受不了这眼色。像是她亲手给这少年断了水上了笼,到而今他不再快乐不再轻松,他不再明媚鲜妍地笑起来。他站在这万年不化的冻土层下,皱起他的眉来,像是所有求不得和不懂得,都压在了他尚还带着少年气的眉宇间。
她转回头,向着赵长思追过去。
如果不是她,那至少让她身边有一个心如顽石的人吧。
林然不说话。
徐崇南也不敢说话。
这人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什么怪物打过,又在泥水滚过一圈,现下只剩了狼狈不堪,连掩饰都顾不上。
剩下的人都鱼贯跟上楚楚和赵长思,原地就剩了徐崇南和林然两个,许娇走了几步,转过来朝他们招招手:“走了呀!”
徐崇南敷衍地挥手:“知道了。”顿了一下,以尽量不显眼的动作小心翼翼去看林然脸色。
可惜以他的体型,以上种种努力基本白费。
林然看了他一眼,他讪讪,试探着说:“不是哥们说,这妹子太凶了。不是咱能驾驭的,你看之前那个妹妹多好啊,是不是,又乖又甜。何必非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因为自始至终都他妈的只有一棵树啊!
老子有什么办法!?林然烦躁地想。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只有一个姑娘,老子只有这一个姑娘,从过去到现在,就在这一个姑娘身上栽得彻彻底底,要我怎么办!?
林然在原地沉默了一阵,就在徐崇南看着他感叹这次打击大了,孩子真给打击颓了的时候,忽然狞然一笑。笑得徐崇南人一抖。
鬼知道他在过去的半分钟里想了些什么。
他说:“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不是老子的这回也得是老子的。”
他说:“以前我不抢,那是有些东西给了就给了,我不在乎。这回,不行。这回,我得抢了。”
他笑得唇红齿白,透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狠劲儿:“谁挡,老子砍谁。”
林然说到做到。
徐崇南眼睁睁看着他追上去。赵长思和楚楚走在最前面,一人金铁漆黑,一人长刀锋利;一人笑意妖艳,一人冷若冰霜。打着别人看不懂的手势和暗语,偶尔眼神相交,默契也无声。
是相配极了的样子。
可是林然插进去了。他笑的样子明朗好看,近乎逼人的少年气。徐崇南远远地看着,那边楚楚看了他一眼,似乎蹙了眉。林然说了两句什么,楚楚的神情好像稍微松了些,可看来仍然是个不赞同不情愿的意思。
这时候赵长思带笑说了句什么,说话的时候不看楚楚,看着林然,桃花眼上挑,像一把小勾,丝丝勾着人心思。
楚楚顿了一下,转过头去,没再说什么。
林然自然是不甘示弱地看回去,两个人对视着,都笑。一个近妖似邪,一个鲜妍明媚。
徐崇南心里动了一下,就一下,他毕竟还知道自己的立场。他只是想到楚辞轻软的笑容,他想,她在哪里呢?这片雪原这么危险,她还好吗?她在等林然来救,像等着一个天降的英雄吗?她不知道吧,这人正为别的女人什么都豁出去了,和人争得头破血流呢。
然后楚楚一声低喝:“赵长思!笑够了没有!来探路!”
赵长思“啧”了一声,看似不情愿的样子,那笑分明又是带了得意的:“真是麻烦。这不是来了吗。”
林然其实一向对这些都不太敏感。他是明朗阳光的人,也是被他的天赋保护得很好的人,世界于他光亮灿烂,他奔跑其间,也像一颗小太阳,照亮一整个春天。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有人喜欢他,有人想要和他做朋友。他把赤忱的、滚热的心毫无顾忌地捧出去,就没有人舍得把它弃如敝履地打翻在地。
他不懂,也不必懂。
可这两天他像是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明白了赵长思在示威些什么,又在得意些什么——人嘛,在两个人吵起来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去劝解那个更亲近的。因为知道不会被怪罪,不会被疏远,拥有更多的爱和宠溺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赵长思在说:看呢,她更亲近的人,是我。
林然脸侧的咬肌轮廓清晰了三秒,然后他也跟上去。
下一扇门不出预料地到来,左甘玉如法炮制把门开了。
在门开前的一秒钟,陈眠低声道:“小心。”
他的声音不高,只是保证所有人都能听清,但是听到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神经都绷了起来——开玩笑,这人可是能看到未来的好吗。刚那群外星生物一样的蜘蛛狂奔而来他可也一言未发呢,现在天知道是什么突破人类想象极限的鬼东西能够劳动他开此金口。
一条粗壮的触手“啪”地拍在林然撑起的光雾上,身后传来徐崇南清晰的“卧槽”声,一道刀光在眼前一闪,人头粗的触手已然带着粘液掉落。
但那不是它的终结。
从本体上掉落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它的活性,它在地上扭曲了几下,粗大的吸盘就要卷上左甘玉的脚。
沈星寒箭步上前,右手把左甘玉往后一拉,左手正对着触角五指张开,能力发动,“咔咔”声里地上多了一份寒气四溢的冰鲜章鱼腿,足有一米长那种。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有人要吃海鲜刺身吗?”
赵长思伸手,握拳,漆黑的金属色斑纹蔓延而上,最终染成一片森寒。他这人虽然生了一张笑靥如花的美人面,却不是当真瘦弱削薄那种人,肌肉线条流畅漂亮,严丝合缝地扣着骨骼的形状生长。
拧腰一拳下去,巨大的章鱼冻块顿时四分五裂。
他也笑:“我来切啊。”
然后他的笑意在下一秒凝结了。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面前的东西。
房间里的温度不知为什么要比外面高不少,一条一米宽的路从这一边直接通往另一边,底下整个是漆黑的、卷动的水潭。
足有成人整个人那么粗的触手,整整五六条,就扒在那条现在对比一下看起来纤细无比的道路上。
万籁俱寂。只有粘液在粗糙的地面滑动的声音,身边的人简直连呼吸都摒住了。
陈眠终于又开口了:“保守估计有四只。”
众人:“……”
林然心想,怪不得在中世纪,女巫先知什么的都是不详的象征,得被放上火刑架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