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番外1
老话说的好, 几岁大的娃娃,就跟那地里的韭菜苗儿似的,一阵风吹过, 就能变个样儿。
毛毛和寒寒也不例外。
两个娃娃都长得很快。三岁前, 这俩更是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不说话只安安静静坐着的时候, 就连陈小幺都偶尔会分不清。
不过, 一过了三岁, 这俩小东西就渐渐显出分别来了。
老二梁意寒明显的要长得快些,小身板儿就像是小杨树似的, 一天抽一回条。老屋那边的人三天两头来一趟,回回一来, 两个娃娃挨个抱抱,总得说一句:寒寒瞧着咋像是又长高了!
而老大梁重雪,就明显的慢些。
如今, 俩娃娃都四岁半了, 梁重雪的身高却生生比弟弟落下了一小截儿。再出去打酱油的时候, 那酱油铺子的黄老板, 都不用问你俩谁是谁了。
都晓得, 冒出个头的那就是弟弟,矮些的那个才是哥哥。
为着这事儿,毛毛很有些不开心。
这日, 梁家院子里,一家四口早早的就起来了。
梁川是头一个起来的。他向来觉少, 隔壁马家院子里的公鸡一叫, 他就睁了眼。
低头一瞧, 怀里的人只睫毛扇动两下, 又呼吸匀长的继续睡了。
梁川起了身,在外头拿布巾沾水简单抹了把脸,便进了灶屋生火煮粥。
冒着热气儿的青菜小米粥上桌的时候,屋子里头的一大三小还没动静,梁小妹却先过来了。
小丫头在院门口叩了叩,瞅见堂屋里有人影晃动,便探头进来,小声叫了句哥。
梁川过来给她开门。
梁小妹就进来了,往里屋的方向一瞧,抿嘴笑:“嫂子还没起呢吧?”
梁川点头,“你坐会儿,我去叫。”
“不忙,哥你让嫂子多睡会儿。”梁小妹忙道,“左右也就是我们几个,而且去的早了,镇上铺子也都还没开的。”
梁小妹如今十四了,个头拔的快,比好些同龄的男娃娃还高,也是个亭亭玉立的小少女了。
梁川有时候不在村里,要出去干活儿,那梁小妹一准儿要来南边陪着陈小幺还有俩小侄子住。
今日,梁小妹却是为着别的事情来的——
梁田同那小莫定了亲。这日,正是姑嫂两个陪梁家准媳妇儿小莫一道去镇上试布样的日子。
定亲差不多也就是个把月前的事。
最先,这门亲事,刘美花是不咋满意的。
老梁家一共两个儿子,梁川娶的是个男娃,那小莫又是个男娃,这全是男娃儿娶回来,按村里老人的说法,那就是要不得了了的。
男娃娃就是难怀些,只要家里条件一好,那都是紧着给儿子娶女娘的。这是祖祖辈辈根深蒂固的观念,不是光一个陈小幺生了毛毛寒寒,那就能扭转得了的。
这是一则。
二则么,是刘美花早前给梁田相中了牛家的闺女牛彩芸,明里暗里撮合过好几回。梁田虽说是没咋搭理,一说就是一副不耐烦的劲儿,但刘美花也只当是他年纪还小,不开窍。
是以梁田把莫常文带回老屋的时候,老两口都傻了眼。
这么一大家子人,愣是没一个人瞧出来梁田啥时候也喜欢上男娃娃的。
这也就罢了。那莫常文家里八口兄弟姐妹,他是老大,因着娃娃多,莫家穷的跟老梁家一开始来上巧村的时候差不多,巴不得早早的把这个身板儿不壮实还要瞎读书费银钱的大儿子塞到别人家去。
梁田一说要娶,莫家自是一万个乐意,十万火急的,是恨不得他们第二天就把事儿办了。
梁家这边虽说是有些勉强,还得给牛家的赔礼道歉,但梁田坚持,两个老的
也没多阻拦啥。
毕竟如今自家日子过得好了,茶棚子的进账不少,一对孙儿也玉雪可爱,在村里算是有头有脸的,也犯不着非得去攀啥高枝儿。
张罗着就准备下聘了。
就在事儿要成的时候,那莫常文中了秀才。
秀才虽不算啥大稀奇,两村早有那么一两个,但十七岁就中秀才的,到底还是少见。
更何况温岑还在的时候,曾就说过小莫是个有些天分的,叫他无论如何一直念下去。
消息一传回村里,连邻村的村长都过来道贺,莫家一时之间就成了香饽饽,走到哪都有人高看他们家人一眼。
因着这个,和梁家的亲事,莫家二老也突然改了主意,说是小莫年龄还小,不嫁了。
梁田正美滋滋的准备当新郎官儿呢,听了这话自然是气得要死。连着梁老汉、刘美花也在屋里关起门来嘀咕,说这莫家二老翻脸就不认了,真是个能算计的。
结果第二日,莫常文上了梁家的门,说他自己可没说不嫁。
一屋子的人,又是傻了眼。
后来,也不知道莫常文是咋给他家二老说的,反正是折腾了一年,才总算是松了口,把这事儿办落地了。
梁小妹在堂屋里坐了没一会儿,刚喝上两口粥,便听得西边屋里几道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下一瞬,帘子被掀开,走出来一前一后的两道小身影。
前头的那个,一双小短腿迈的飞快,啪哒哒跑着就要往东边屋里钻。
刚经过堂屋桌子,给梁川一把捞住了。
“爹爹干嘛呀!”梁重雪还没睡醒,头上几撮毛乱七八糟的翘着,眼睛旁边还糊了些子眼屎,“我要进去,我要找阿爹……”
“阿爹起了。”梁川把他放到小椅子上,“去擦把脸,来吃饭。”
“我要进去,我要去……”梁重雪有些小小的起床气,听了这话,很是不满,拧着小眉头道,“都天亮了,你跟阿爹还要亲亲呀!”
梁川:“……”
这话,毛毛还是跟陈小幺学的。
两个娃娃是自小就习惯了在小夫夫俩的炕上睡,尤其爱睡在两人中间。
更小些的时候没什么,反正啥也不懂,可这都四五岁了,还老是挤在爹爹阿爹中间,总归还是有那么点不方便。
更何况西边屋里那张床,本身就是给两个娃娃打的,这都好几年了,两小只都没在上头睡过几回。
怎么说怎么不听,梁川和陈小幺没啥办法,只好在某一天晚上,趁着这俩睡着了,一人一个抱着,给运回了西屋里。
结果也不知道是真的认床还是咋的,两小的半夜就醒了,还抹着眼泪哭天抢地的进了大人房里。
俩爹也还没睡觉,正在做别的事情,就那么的跟娃娃撞了个正着。
毕竟是年龄还小,俩小的也不晓得发生了啥,只是觉得爹爹脸色不咋好看,黑的很,真的和村里一些婶子们说的一样,是尊黑面神呢。
可毕竟是自家爹爹,俩小的也不怕他,一边挂着眼泪,一边就爬上了炕。
那天后半夜,是陈小幺跟俩小的在大屋的炕上睡的。
梁川一个人抱着被子去了西屋。
俩小的哭了一通,没了睡意,软绵绵的贴在阿爹身上,问来问去。
一会儿问为啥把毛毛寒寒赶走,一会儿又问阿爹刚刚在和爹爹做什么。
陈小幺睡的迷迷糊糊的,一双细胳膊圈着两个娃娃,困兮兮的道:“亲亲呀……”
两个小家伙的眼睛霎时睁的溜圆,又连忙追问,为什么不连着毛毛寒寒一起亲,要偷偷的只和爹爹一个人亲。
陈小幺眼睛都要闭上了,可两小只还在他耳旁叽叽喳喳,他
只好在两小只脸蛋上捏捏,慢吞吞的道:“是大人的亲亲,到了晚上才能亲的,可不能带小娃娃……”
毛毛寒寒虽是似懂非懂,但自那以后,总算是晓得了,阿爹和爹爹晚上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就是大人的亲亲。
因着这个,倒是慢慢的肯在西屋睡了。
梁川瞧了眼梁小妹,手一松,毛毛就要往下溜。
梁小妹啥没见过,以前在老屋里的时候,偷摸瞧了不知道多少,如今大了,更是脸不红心不跳。她镇定的又喝了口粥,才放下筷子,笑眯眯的伸手:“来毛毛,给小姑抱!哎哟我们毛毛,咋又高了,还壮了!”
梁重雪的脾气,算是给梁小妹摸明白了。这么一夸,这小家伙得意的鼻子一翘,起床气总算是给捋顺了,没再闹腾。
梁意寒早自个儿洗了脸出来了,乖乖坐在桌前吃早饭,时不时的瞅一眼哥哥。
梁川这才进了里屋去叫陈小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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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家子吃完了早饭,日头也早悬在天边了,红澄澄的一个。
陈小幺抱着毛毛一道,同梁小妹上了去镇里的马车。
小莫早等在里头了,撩着马车帘子,冲俩人笑。
这车是茶棚子里拉货用的,马匹则是梁川前年花二十两银子买的,车夫么,自然就是梁田了。
“要是耽搁的晚,就在镇上吃了。”梁田道,“哥你放心吧,就是走夜路我也熟,不会歪到沟里去。”
“嗯。”梁川挨个的把陈小幺和毛毛托上了车,才道:“万一晚了,也用不着赶时间。”
“晓得。”梁田马鞭子一甩,便架着马车走了。
等目送着马车走远了,梁川侧头,看了眼身旁的小人儿。
梁意寒也恰在此时抬头看他。
两人对视了会儿,梁意寒先扯了扯他衣角,道:“爹爹,说好的。”
梁川点点头:“走吧。”
父子二人一道回了院里。
梁川去后院拿了他的刀跟弓,刚背上背篓,就瞧见梁意寒有模有样的背着他的小弓箭,也从屋里出来了。
这就是梁川早先就同寒寒说好的,要带他一道去山上打猎。
自从梁川给梁意寒带了那木头做的小刀、小弓箭回来,他是一日比一日的喜欢摆弄这个,有时候眼瞅着爹爹上山,一张小脸上就满是羡慕。
但梁意寒才这么小点儿,不说陈小幺会不会让,万一要给老屋那边的人晓得了,指定得念叨。
一直就没寻到空。
这天,陈小幺带毛毛去了镇上,老两口也到下巧村同莫家商量婚事去了,恰好就是能干这事儿的时候。
两人一道上了山。
山路险而陡,梁川偶尔带着陈小幺一道上山,那定是得拉车,把陈小幺放车上的。
今天,却是没车。
梁川怕累着娃娃,有意把步子放慢一点儿,结果一瞧,梁意寒走的四平八稳的,气也没喘多少,竟是不累。
梁川忽然就想到了自个儿跟他这么大点儿时候,又想了想多年前在太医院瞧的那些密宗,转过头,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梁意寒。
梁意寒察觉到爹爹视线,仰起脸蛋,那双像极了陈小幺的大眼睛里黑漆漆的,有与同龄人不一样的冷静,“爹爹,怎么了?”
梁川摇头,“没啥。”
还小,还早。
只走了半个时辰就上了山,深秋的山风已然凉的很,一大一小都没缩脖子。
到底是带着个小的,担心大家伙蹿出来伤人,梁川就只循着老路,去了些小型动物的窝,没往更深了里面去。
这时节正是好打猎的时候,没寻上多会儿,就搜到了一只野兔子。
那野兔子
跳得快,梁川动作更快。他飞速拉弓,石弹儿飞出,那兔子就折了一条腿,瘸着条腿,仍是在往前慢慢的蹦。
他有意让儿子练练手,没再打第二下,挥了下手,让梁意寒试试。
梁意寒早学着爹爹的架势,有样学样的拉开他那张小弓了,爹爹一示意,他便立刻对准兔子变慢的身影来了一下。
准头还挺不错。
两下下去,那兔子歪倒在地,终于是不动了。
梁川抬抬下巴,“去拿吧。”
梁意寒兴奋的手都在抖,把小弓一收,两步跑上前去,要去拿自己的第一只战利品。
可惜跑的太急,没瞧见倒地上的藤蔓,被绊的“啪叽”一下摔在了地上,跌了个狗啃泥。再爬起来时,肉乎乎的小手掌上全沾满了泥。
梁川走过去拉他起来。
要换毛毛摔了这么一大跤,早蹬着小胖腿大哭起来了,梁意寒虽是没哭,可被爹爹提了起来,方才还高高兴兴的小脸蛋,还是有些垂头丧气的。
显然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一点都不像爹爹那么厉害。
梁川捏捏他两只小腿,没伤着,才抬起眼,问:“疼?”
梁意寒咬着牙摇了摇头。
梁川便也没说啥。
接着,梁意寒就只跟在爹爹后头,见爹爹熟练的使刀使弓,没多会儿,背篓里又多了两只山鸡。
父子二人一直在山上消磨到快日落,才背着满满一筐子的山货下了山。
虽说比一般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精力强些,但还是年纪小,又在山上转了这么久,下山的路上,梁意寒终于有点儿撑不住了,走的有些喘。
梁川瞅瞅小儿子,停下步子,“要背不?”
梁意寒一张小脸蛋已经累的发白了,还想摇头,梁川却已长臂一伸,把他一拎,扔到了背上。
不说背个这么点大的梁意寒了,就是陈小幺,梁川抱着也就跟玩儿似的。
梁意寒紧紧搂着爹爹的脖子,只觉得从这里往下看,又高又远。
爹爹肩膀也很宽。
“爹爹。”梁意寒坐在他肩上,忽而小声问,“我啥时候才能和您一样厉害。”
梁川步子未停,只微微侧头,瞥他一眼,“你不急。”
虽说梁川有预感,寒寒大了,多半也会长成他们“这类人”,但寒寒毕竟和自个儿不一样。
他当年是家穷,一大家子饭都吃不饱,不得不去山上讨些生活,因此十岁出头就要学着对付狼,是在林子里野着长大的。
梁意寒不必非得这样。
但背上的小家伙眼瞅着有点儿不高兴。
梁川想了想,又道:“等你大了,成家了,有了媳妇儿,自然就厉害了。”
梁意寒虽是还不太懂,但听了这话,仍是高兴了一点。
梁川步子快,没多会儿就进了村。
远远的瞧见小院子里似是亮着灯火,梁川步子愈发快了些。
“对了爹爹!”梁意寒指着背篓里的东西,忽然道,“要是阿爹和小姑问这个哪来的,怎么说啊?”
“……”梁川还真没想到这个,顿了一下,“就说是你柱子叔坑的。”
王柱子他们弄的那个陷阱,三不五时还真能坑到点儿东西,一坑到,就拿出来大家分一分。
梁意寒连忙点头。过了会儿,他挨过去一点,悄声问,“爹爹,所以你是遇到阿爹才变厉害的吗?什么都会。”
梁意寒一直觉得好奇的紧,像是别人家都是阿爹伺候爹爹,做饭洗衣带娃娃,到了他们家,又是反过来。至少,只要有爹爹在,烧火弄饭就全是爹爹做在做。
但今天爹爹跟他说了这么一通,梁意寒却突然知道为什么了。
他们爹爹定是因为遇见了阿爹,所以才成了这么厉害的人。
梁川牵起唇角,“嗯。”
又过一会儿。
“那我能跟毛毛说吗?说这个其实我跟爹爹打到的。”
两小只可亲近呢,彼此啥事儿都晓得。
“……”
毛毛那个大喇叭,只要他一晓得,过不了半天全家都得晓得。
“……别说。”梁川道,“秘密。”
“……哦。”
晚上,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块儿,吃了一顿新鲜的萝卜炖山鸡。
到了深夜,梁川和陈小幺一块儿把娃娃哄进了西屋。
两人刚回到自己屋里,准备上炕,却听见哒哒的一阵脚步声,是梁重雪哭着往大人的屋里来了。
短腿的小娃娃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炕上爬,跟爹爹、阿爹哭诉:寒寒说自己知道一个秘密,但就是不能告诉我!
陈小幺迷茫的眨眼,看向梁川。
梁川:“……”
于是,那天晚上,梁川和陈小幺中间隔着两个娃娃,终是没能亲成大人才能亲的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