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第二日, 梁川带着陈小幺一起,起了个大早。
这回没马车坐,去五里地外的茶棚那搭了辆牛车, 稍慢些,到了镇里, 日头已经不小了。
花十文钱在集市上租了个临时铺子,一个简简单单的摊子就支了起来。
梁川来这儿卖山货, 早不是头一回了, 算是熟门熟路。
他也不吆喝,但有些镇上爱吃野味、爱搜集动物皮毛的大户人家的采买,早记住了这个高大汉子的脸。
是以摊子刚支起来没多久,就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踱着步子到了他们跟前。
这人瞧见梁川, “哟”了声, 惊讶道:“梁家哥儿?好久没见着你了,我看看,这次带了什么好货?”
梁川把东西都摆出来, “您随便瞧。”
上回打的猎物里面,两只山鸡被他炖了给陈小幺补身子, 余下的就只剩那头野羊,和那三张狼皮, 其实也不算多。
但这人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到了这三张狼皮, 眼睛不由一亮,捧起一角,爱不释手的在那皮毛上摸了摸。
这狼皮滑溜溜的跟缎子似的, 手一放上去, 就知道是好货。
“这狼皮怎么卖?”
这人是清泉镇某个豪绅家的采买, 年纪不大,在梁川这儿买过好几回山货,是个老主顾了。
梁川说了个公道价:“二十两银子一张。”
狼皮虽说都不便宜,但也看猎户杀狼的技巧和处理皮毛的手艺,有的狼皮大是大,但破损严重,也卖不上什么顶好的价钱。
梁川当日杀那三头狼时,除去有一只是捅的肚子,另外两头都是伤的狼腿,是以皮毛十分完整。
像这样成色的可不多见。
这人显是也晓得这价钱公道,沉吟了会儿,道:“这样吧,三张皮子我都要了,六十两也刚好凑个整,但这个——”
他拎起摊上野羊的腿,“做个搭头,能成吧?”
这头野羊,本是在陷阱坑的,当时就半死不活了,后来又为带陈小幺看病的事儿耽搁了几天,如今,这羊肉早已算不得十分新鲜,就算整只卖出去,也不过五六十文钱。
不如送出去,做个老主顾的人情。
梁川一口便答应了:“成。”
这人早就晓得梁川是个爽快的,如今对方答应,他也痛快掏了钱。
六十两银子进了布兜,陈小幺眼睛都看直了。
他还是头一次跟着梁川来集市里卖东西。
到了摊子前坐着,他就紧张的不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看,隔上一会儿,还小声的问梁川,咱们的东西能卖出去嘛。
如今,不只是卖出去了,还是一下子全卖出去了。
他坐在梁川给他搬来歇息的小板凳上,甚至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就要收拾摊子走人了。
买卖做成,那采买一边等着梁川给他打包装袋,还一边同梁川闲聊了几句。
没说两句,目光就移到摊子后面的陈小幺身上。
“你弟弟?”这人扬了扬下巴,笑着道:“怎么瞧着像长变了?我记着你弟弟,不是一个生的有点儿黑的壮小子嘛。”
梁田跟着梁川一起来过镇上。
梁川手搭上陈小幺肩头,“我媳妇儿。”
“哟,成亲了?”这人眼神定在陈小幺脸上,目不转睛的,过了会儿,又道:“难怪,要是我娶了这么一个俊俏媳妇儿,也想天天在家呆着。”
那人就瞧着陈小幺笑。
陈小幺被瞧的有些不好意思,刚想把脑袋埋下去,可转念一想,这人方才买走了他们的全部东西呢,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又朝人露出个笑来。
那人一愣,几乎看傻了。
陈小幺见对方傻住,自己不由更傻。可他也不晓得为啥要傻,思索了半晌,只好咬住嘴唇,迷茫的瞅着人家。
小巧红润的一张唇,被咬的陷下去一点儿,花瓣儿似的。
二人就那么面面相觑了几秒,眼见着那人耳朵红的快要点着了,梁川把系好绳结的麻袋放在案板上,挡住对方视线,“您的货。”
“啊?哦哦。”这人如梦初醒似的,接了过来,眼神仍在往后瞟,“那我就先……”
话还没说完,卖东西的却像是比他一个来买东西的收拾的还快。
左右案板上的东西都卖光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梁川银子一装,背篓一背,人一牵,就准备要走。
“您忙着。”梁川对那采买道,“我跟夫郎去退摊位,就不多留了。”
“……”
没多会儿,人就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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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先去退了摊位。
从衙门出来后,没一会儿,陈小幺就珍惜的摸摸那装银子的布袋儿,活像个小财迷。
梁川见他实在喜欢,就把钱袋子给了他拿着。
六十两银子可算不得轻了。陈小幺抱了没一会儿,就有点累,梁川时不时的看他一眼,没多会儿,就又接了过来。
事儿都弄完了,眼瞅着已经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
要换作以前来镇上卖货,梁川要么是吃自个儿带的干粮,要么就是随意找个面馆凑合一顿,不挑。
可今天,梁川看向陈小幺:“想吃什么?”
陈小幺牵着梁川的袖子,闻言,答的半点也不犹豫,“糖人儿呀。”
答应了小幺的,小幺可还惦记着呢。
“吃完晌午饭再去买糖。”梁川把他的手牵过来,不让他蹦那么快,“还想吃点别的什么?”
陈小幺停住了。
对哦,他们现在可有六十两银子。可不止能买糖人儿,还可以买好多别的东西呢。
陈小幺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手指头稍稍一抬,往上一指,“那,那小幺想……想去二楼吃饭!”
梁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是间小酒楼,看外面挂的招子,应当也不是什么多名贵的地方。
可只是这样一间普普通通的小酒楼,在陈小幺眼里,却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寻常村户人家只几间瓦舍,楼房那是城里才有的,他长到这么大,还从未在二楼吃过东西呢。
陈小幺瞧着梁川,见梁川没立刻答话,以为自己指的地儿太贵,声音立刻弱下来一点,指头也缩回来了,可仍是小心翼翼的在问,“……好不好?”
眼里含着希冀。
梁川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他伸手把少年的手指头一捏,揣进怀里,带着人,就往另一头去了。
没去陈小幺指的那个酒楼。
陈小幺抿抿唇,显然有些失落。
可也没闹腾。他是穷人家的孩子,自然晓得这六十两银子来的不容易,是梁川在山上呆了好多天得来的呢,可不能乱花。
梁川带着人往前走,过了一会儿,转头瞧了一眼陈小幺脸上的神情,难得的露出抹笑来,晃晃他的手,道:“带你去个更好的地儿。”
更好的地儿?
陈小幺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下一瞬,笑意便涌上眉梢,挡都挡不住。
顾不得还在大街上,他就往梁川身上一扑,两条细细的胳膊搂上青年的腰,仰头看他,两只大眼睛都弯成豆角儿,“在哪里?”
陈小幺不比旁人,他是晓得一些道理的,但大多却只也只是隐隐约约晓得,记得不那么准确。
有的时候,他胆子小,知道羞,明白在外头人多的时候,
不好搂搂抱抱拉拉扯扯,但有的时候,他就又忘了。
就好比现在。
少年毛绒绒的发顶挨在梁川胸前,青草香气铺天盖地钻进鼻腔,梁川被他这一下搂的浑身都僵住了,顿了好一会儿,才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别这么抱着。”
说是这么说,可也没把陈小幺往下扒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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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川说的更好的地儿,其实就是清泉镇里最大的银凤酒楼。
二人虽是庄稼人打扮,但许是梁川模样不好惹,小二掌柜也没慢待了二人,一路请到楼上坐了。
陈小幺半点世面没见过,坐到桌边,望着桌上茶壶水碗,没一样不觉得精致的,嘴巴微微张着。
但也没敢伸手摸,唯恐给人弄坏了要赔银子。
到了菜上来,陈小幺嘴巴更是没合拢过。
他还没嫁人时,只晓得白菜炖猪肉就算好的了,还是逢年节才吃得着。
嫁给了梁川后,虽是总能吃上肉,可论菜的样式,又是比这酒楼里差得远。
一道浇了汁的烧翅,都要摆成个圈儿,旁边还缀着几朵红红的花儿,村里哪有这些个花花样式呀。
陈小幺自发那病之后,就一直不太能闻荤腥的味儿,梁川方才点菜,也问着他的意思,多是捡着素的点。
一顿饭下来,陈小幺吃的饱饱的。
梁川掏银子付账,一边往陈小幺肚子那,怀疑的瞅了好几眼,总觉得薄薄一层衣服下头,隐隐约约像是能看到点儿肚皮起伏的弧度。
……别吃太撑着就行。
陈小幺摸摸肚子,抿唇冲他一笑,很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等看清了梁川掏出多少银子付账以后,陈小幺就半点儿笑不出来了。
……足足半两银子!
谁家一顿饭,就要吃去这么多银钱!
陈小幺脑子笨,也算不出来这值多少个小幺了,他看着自己撑的滚圆的肚子,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一直到被梁川牵着出了酒楼,一张小脸还绷的紧紧的,面色凝重。
走了一会儿,陈小幺终于忍不住了,晃晃梁川的手,可怜巴巴道:“小幺……小幺不是故意要吃这么多的……”
梁川牵着唇笑,伸手,隔着衣服,在他肚子上一探,“嗯。”
肚皮软绵绵的,又圆圆的,的确是撑着了。
陈小幺被摸的痒痒,缩了缩肚子。但他见梁川还在笑,就隐约没那么难过了,过了会儿,很小声的道:“那,那我们现在还去买糖吗?”
吃撑了归吃撑了,糖人儿可不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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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飘着香。
卖糖人儿的摊贩,还在老地方。
陈小幺眼神可好,老远就瞧见了,拉着梁川就要往那走。
梁川眉间仍是带着点儿笑,被他拉着走,忽然,像是看到什么,笑容慢慢淡去了。
步子也停了下来。
陈小幺被带的一齐停下来,回头瞧他,“干嘛不走了呀?”
梁川没看他。正扭头看着后头。
陈小幺疑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街上两匹马疾驰而过。
到了不远处,不知怎的,前头的那匹,却突然勒转了回来。
马打着圈儿喷着响鼻,马背上的年轻男人也远远的,往这边看了一眼。
梁川和他的视线在空气中有了个短暂的交汇。
那人似是一怔,盯着梁川看了几秒,又瞧见一旁的陈小幺,把头扭了过去,侧身说了句什么。
片刻,后头那匹马背上的人,径直下马往这边跑了过来,停在两人跟前。
是个随从打扮的年轻人,但穿戴
和衣料已不是普通庄稼人能比得起的,他笑容满面的,看着倒挺和气,双手递过来一只绣金银丝线的钱袋。
陈小幺不解的看向对方。
“上回在街上,不小心撞掉了小公子的糖人儿,我家爷让我来赔个不是。”这人笑眯眯的瞧着陈小幺,“这里头有些碎银子,小公子拿去买个新的吧。”
陈小幺长到这么大,哪里被人这么恭恭敬敬的叫过小公子。
他就是大字不识一个,也晓得这称呼不是他能当得起的。
有钱人家的娃儿才被这么叫呢。
“我、我不是小公子,”陈小幺脸涨的红红的,两只手一起摆,“我也不要你的钱。”
陌生人的钱哪能随便要呢,阿奶说的话他都可还记得牢牢的。
他只要梁川的。
小幺是梁川媳妇儿呀,该他养着的,不是别人养。
“这……”随从有些为难,“小公子还是收下吧,左右也没几个钱。”
他到底是替主子跑腿的,这小哥儿要是不要,他又该如何交代。
正思索着,忽然一道冷冷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拿开。”
那随从吓了一跳,抬头一瞧,对上一双瞋黑的眼睛,想说的话顿时都憋了回去。
……这庄稼汉子,怎么像比他们家爷还凶。
这人没太敢跟梁川对视,也没硬着来,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拿着钱袋回去了,凑在那年轻男人旁边,叽叽咕咕说了一通。
那男人一手撑在马背上,也没看这边,嘴里叼着根不知道什么,正百无聊赖的看着前方。
听随从讲完了,倒是面无表情的朝这边望了一眼。
他打量了一圈梁川从头到脚的装扮,眸中现出一丝淡淡的鄙夷,但转瞬即逝。
梁川也神色冰冷的盯着男人。
两人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了清晰的厌恶。
半晌,那男人扭过头,把草又塞回嘴里,一甩马鞭,便带着随从走了,没再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