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身世
“这是我从边境的流民里“捡”回来的小丫头，从四岁养到这么大，都长这么高了。”
这是卫国公卫传提起阿九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有时候后面两句会不一样，但“从边境的流民里‘捡’回来的小丫头”这句，永远都不变。
阿九也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流民孤儿，这样的孤儿，大境赤卫军里有很多。
直到十四岁那年，她初出茅庐，随几个战友去执行任务，回程途中遭到伏击。
同行的战友皆死，她苦苦支撑，一路逃到一个小村寨。
事后她才听说，卫传得知她遇袭，脸色都变了，抄起剑带了人就沿路追过来，苦寻了一夜。
终于在天亮时把她从一口枯井里救了出来。
三军老帅，为了一个小卒，在朔风里奔走一夜。
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阿九在卫帅眼里，不是一般孩子。
有人传言说，卫帅要阿九做儿媳妇。
还有人说，阿九是卫帅的私生女儿。
还有传得更没边的，说卫帅喜欢阿九，就等阿九长大收了做妾。
第一种传言和第三种都不攻自破，因为卫传很快就开始张罗着给儿子卫迟说亲。
而传播纳妾论的军卒，则被卫传打了三十军棍，屁股都打开了花，伤好后又被派去修工事。
四年前，卫传在从大境前线回京的路上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让人叫来阿九。
在驿馆的榻上，老卫传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枚精巧的白玉印章。
那玉印拇指大小，缺了一角，缺得很巧妙，使其上的阴刻字和图纹很难被识别出来。
卫传那时频繁发作心痛，嘴唇常是紫的。
他把那枚玉印交给阿九，虚弱的说：
“这是你父母之物，给你吧，留个念想。切记，此印不可示人，你自己妥善保管。这玉印缺的一角，是你父亲削去的，他是在告诉你，——”
他长长歇了一口气：
“不要试图去探寻他。你长得很像你父亲，莫要辜负了他。”
阿九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
模糊的幼时印象里，似乎是有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用一根食指牵着她的手，口里叫着“囡囡”。
那人似乎又很虚弱，抱一下她都费劲。
根本记不清那人是个什么样子，抑或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她问。
卫传坚毅的面部线条忽然变得很柔和：
“他是个好人，写一手好字，不爱说话，很温和，你是他唯一的女儿。”
“他怎么死的？”
卫传看着她，似乎在想措辞，良久才道：
“累死的，他太忙，他身体又不好，太累了。”
说完，就再也不愿说话，闭目睡过去了。
卫传也没有给她开口问的机会。
几天后，卫传在驿馆的榻上永远的睡了过去。
卫传死后，阿九也问过卫迟，但卫迟的嘴比他父亲还严，不仅嘴巴严，还处处躲着她。
身世就成了阿九的一桩心事。
……
这是一间卧房，原本是阿九给自己和卫迟准备的洞房。
卫传和卫廷死后，她一直在私下查害死他们的背后势力。
查着查着，有人找到了她，交换了一些情报。
半年前，她索性加入了这个叫“天机”的组织，希望离真相更近一点。
她总是那么出色，很快就打入天机核心，成为八大山主之一。
她多希望卫迟成为她志同道合的人，一起为父兄报仇。
可是，阿迟总是不解她的心。
屋里此刻只有三人。
下人给卫迟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他脸色惨白，双目紧闭，躺在床上。
晏璃站在床前。
一身红衣的阿九则坐在不远处的桌旁。
见卫迟没有要醒的意思，晏璃有点担心，问道：
“阿九姑娘，你把解药给他吧，他怪可怜的……”
阿九冷笑一声，没好气的说：
“解药？你自己脱了衣服去给他解啊。”
晏璃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从颈上掏出一枚链坠，把坠子递过去，放在阿九面前。
“这是我的玉印。刚才我听他说，你也有？”
阿九的目光落在那枚玉印上，心跳不由得停了半拍。
那枚玉印从尺寸到玉料到鼻钮处的螭虎纹，跟她的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并未缺角。
“我的这枚，是我祖母给我的，祖母说这是我父亲的东西，父亲原本有两枚。如果你也有，那我们……可能、可能……”
“闭嘴！少在这儿攀扯，我没有你这样的……”
阿九一把抓起那块印章，狠狠砸在晏璃身上，眼神中尽是愤恨。
卫传说过，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
卫传不会骗她，那么一定是这女人为了活命故意说谎。
可是印章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卫传有什么事瞒了她？
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她想过自己的父亲可能是一名罪臣，但怎么可能是那个晦太子？
她心中天人交战，却听晏璃抿抿嘴唇，悠悠的说道：
“我的确不如你，你那么厉害，能保护自己，敢跟坏人打架。但，我虽没本事，你若想让人羞辱于我，我也有我的办法去应对。”
她说着，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对准自己。
“这把匕首是留给我自己的。谁也不能强迫于我……还有他。今天，我只要有一口气在……”
阿九闻言冷笑了起来：
“ 除了寻死觅活，还能干什么？我给你个机会，要死赶紧死，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晏璃心中大急。
那印章根本就不是她父亲的，“父亲本有两枚”也只是为了迷惑阿九。
她记得十岁那年，祖母不知何缘由发了好大一场脾气，把箱子里旧物扔了许多出来，让纹竹拿出去烧了埋了。
纹竹姑姑收拾的时候，悄悄从那堆东西里拣出了这枚印章，交给她，嘱咐说，这东西有些情份在上头，让她随身带着，但不可示人。
那时她小，也听不懂纹竹在说什么，只是看那印章玉料温润，鼻钮可爱，就留了下来。
想着日后拿到作坊里去，磨去印面，做成一枚书画名章。
刚才无意间听卫迟提到阿九的身世，说了一句“你也有印”，她灵机一动，决定借题发挥，骗骗阿九，没准能活命呢。
就算不能骗到，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也许卫迟很快就醒了呢。
没想到阿九不吃这一套。
也怪自己嘴笨。
想到这里，又赶紧说：
“你今天若伤害了我，父母亲泉下有知，一定极伤心。家中活下来的孩子也就你和我，我们应该……”
话音未落，红影一闪，阿九已欺身扑上，一掌劈来，厉声斥道：
“你再敢胡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阿九怒恨交织，这一掌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晏璃重重的摔在地上。
骨头简直要摔散架了。
顾不得多想，又急急说道：
“这么多年，祖母她老人家一直在暗中寻找你，你若想知道真相，跟我去洛都，问个明白……”
阿九的眸子眯了眯，终于没有再击下双掌。揪着她的衣领，怒道：
“你的命且先寄下，我自会去洛都问个明白，若有半句骗我，等着给你祖母收尸吧！”
说完，向床上的卫迟看了一眼，狠声道：
“既然你不领情，阿九也不是非你不可。你我二人从此两不相欠，各为其主，下次再见，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