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北固城

    十五日后。

    大境北固城，正好位于大境与契胡的交界处。

    新修的行宫被布置得一片喜庆，从门口的石狮子开始，一路往里到处红彤彤的，连后院新移植的长青树都被披挂上了正红的彩绦。

    今日是玉渊公主和亲典礼的日子。

    贺兰铁颜的迎亲队伍大清早就在城外候着，但今天的女主角——玉渊公主哭得无法上妆，最后还是负责送亲的卫国公世子让侍女呈进去一封写有“永华宫”字样的书信，玉渊才换上礼服，上了轿子。

    北方的十一月已是天寒地冻，朔风如割。玉渊畏寒，轿辇里铺了两层大红的貂裘，放了十数个手炉，玉渊包裹在赤裘大氅里，依然觉得手脚冰凉。

    她恨透了贺兰铁颜，为何指名要她玉渊和亲？她也恨极了贺兰安之，那个懦夫，忘恩负义的薄情男人。

    她也恨卫家无能，出洛都时她就哂笑卫迟：不知卫国公他老人家在天上看到世子送公主嫁去契胡，会怎么想。

    卫迟当时面无表情，假装没听见。

    她恨陪她来契胡的所有人，这些人都在喜气洋洋的办喜事，对她来说，这是一场是丧事，是哀莫大于心死。

    卫迟拿给她的信里，母妃说，永华宫上下的性命都捏在她手里，舅父许氏一族的性命和仕途也都捏在她手里。

    她知道母亲的处境，母妃无子，只有她一个女儿，依例，只要她和亲成功，母亲就不用为父皇殉葬。

    烧了书信，她的心也冷了起来，不再哀哀自伤。

    这是她的命运，看上去金尊玉贵，实则不过是父母的棋子。

    礼炮震天，典乐奏起，玉渊烦躁的捂上耳朵。

    远远的，看到了贺兰铁颜的迎亲仪仗，旌旗猎猎，那男子骑着黑色犍马，一身盛装，满面虬髯，站在队首。

    跟贺兰安之完全是两种风格。

    她心中一痛，眼泪又不由自主落下来。她还是喜欢面如皓月，温润如玉的安之哥哥。

    永别了，安之哥哥。

    典礼官高声宣读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今有契胡贺兰氏可汗铁颜，奏请与大境和亲。朕思虑再三，允其所奏。玉渊公主，乃朕与容嘉贵妃之爱女，诰封懿专德，行端仪属雅，礼教克娴，德慎聪淑，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特许与契胡部贺兰氏为大妃。望琴瑟和弦，永为交好。”

    ……

    北固城外六十里，是契胡的地界，如泽镇。

    依和亲惯例，贺兰铁颜在如泽镇临时建了一座王帐，今日将公主迎至如泽王帐，三日后再和公主一起回北固行宫，算是回门。回门礼之后，才算正式礼成。

    一套送亲礼仪走完，卫迟已是冷汗涔涔，繁复沉重的官服里，中衣已经被血染透，粘腻腻的。

    回城时，他破天荒的让人调来一辆马车，躺了上去。

    四肢放平，安静下来，他的心又立马开始空洞。

    十五日前那一夜，如一场噩梦，总是萦绕心头。

    他跑出菜窖，砍杀了守在洞口的契胡死士，刚把尸体拖到前院，迎面又遇到两个。

    他且杀且退，敌人却闻声而来，越围越多。不是普通的士兵，全是贺兰安之的死士，这货此次是有备而来，带来的这帮死士个顶个的不要命。

    他把那帮人引往隔壁院落，手里的镰刀毕竟是农具，早已经卷刃了，夺了一个死人的弯刀，用起来也不顺手。

    他砍倒了八个，双眼杀得血红，身上不知又添了多少刀伤。砍完第九个，再也砍不动了，可对方还有四个人。

    晕头转向的，看到漫天的星，他一边挥刀，一边遗憾的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带她看星星，草原上的星空最他妈好看了，她一定不知道，哪个是北斗，哪个织女星，哪个牛郎星。还有机会指给她看吗……妈的，平北，定西，你们死哪儿去了！

    又一刀劈来，他挥刀一挡，滚翻在一旁，又添了一处刀伤，这一处伤在背上，痛彻心肺，他才忽然想到，保命甲给了晏璃。

    璃璃……他舔舔嘴唇，回味着她的滋味。

    强撑着站起来，可是又一刀迎面砍来。

    将要倒下的最后一刻，他的身体忽然有了支撑——有人扶住了他。

    那人的刀法，他一看就咧嘴笑了，是阿九。

    只有阿九有这么凶悍的刀法，父亲在世时嘱咐过，阿九的打法，戾气太重，不到绝境不许这么打。

    卫九，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