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
他穿着青绿色绣“鹤衔丹”纹饰的校服，可见是丹心谷弟子。见主人家来人了，哪怕那边打得昏天黑地的两人都只能收了手，众人略微寒暄一番后，便跟着他前去见那花谷主了。
一般门派内都不允许擅自御剑，于是众人都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叶随霜悄悄溜到夏长歌身边，伸手去拉他，低声问道：“没事吧？”
刚才从楚河两人嘴里问到距离碧血林一战已经过去三月有余了，而夏长歌昏迷了足足有两个多月才醒，可见他伤势之重，哪怕叶随霜知道古萧逸不会下死手，但也控制不住有些担心。
夏长歌捏了捏她的手示意不用担心，倒是古萧逸恨铁不成钢地怒斥她胳膊肘往外拐，几人又吵闹了一阵，不知不觉已经走出许久，直到拐出这条小道，来到丹心谷中心腹地后，叶随霜才真的看清了全貌，忍不住惊叹起来。
方才她所在的闭关之地为了清净自然是在丹心谷最深处，周围一片都是郁郁青青的幽林，现在走出林外，原本被遮天的古树掩盖住的山谷绝壁立刻出现眼前，千万点日光从山顶倾泻而下，清澈的瀑布在谷内化作溪流婉转，娟娟流动。溪边桃树灼灼其华，呈落花流水之景，而丹心谷内各处大大小小的门派建筑坐落在这等美景之中，弟子门人穿梭其间，仿若世外桃源。
除了叶随霜外，夏长歌四人已经很熟悉丹心谷的环境了，于是也就带着她同丹心谷弟子一齐，径直往正中那座最为显眼的大殿走去。
等到进入大殿，发现里边乌泱泱站了一群人，叶随霜还没来得及看清都是谁，就听见几声堪称撕心裂肺的呼喊同时响起。
“霜儿！！！”三人扑上来将叶随霜抱个满怀，七手八脚拉着她看了又看，又分出灵力入体反复探查，叶随霜感觉自己像个陀螺一样晕头转向地转来转去。最后确定她没事了，谢凌韵用力一巴掌拍在她臀部，抱着她哭道：“你这个死丫头！你吓死娘了！”
正是母亲谢凌韵、大哥叶见画和三哥叶非尘。
谢凌韵将她抱得极紧，似乎恨不得将她变成那个小婴儿再揉回肚子里护着，好叫她再不受一点伤害。平时傻乐傻乐的叶非尘此刻也哭得不像样，死死抓着妹妹的手，叶见画红着眼去摸她的脑袋，不断重复“没事就好”。
见家人如此，叶随霜一阵心酸，又想到了昏迷时看到的逸仙阁惨状，于是用力扑上去抱住母亲哥哥，四人抱头痛哭，众人都以为她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没人知道她真的在害怕什么。
等到叶家人终于冷静下来，从大殿上首传来一道轻柔的女声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阿凌莫要哭了。”
叶随霜循声望去，发现坐在上首的是一位穿着格外随意的女子，长发以布巾和木簪束起，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能称得上装饰物的东西，透露着一种返璞归真之意，五官只能说清秀，但眉目间那股温和之气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亲近。
这就是丹心谷的谷主花临镜了，叶随霜知道她和母亲算得上是好友，自己满月酒的时候还见过一次，不过这位丹心谷谷主作为一个合格的药修，醉心于培植灵草，因此常年写作闭关读作务农，不怎么在外界出现，因此叶随霜也就还在襁褓之中时见过那么一面而已。
“原本以为生了个女儿能贴心一些，谁知道和他三个哥哥一般都不是个省心的！”谢凌韵一点叶随霜的额心，恨铁不成钢道。
“凰音将事情告诉我们了，既然有数名魔修潜伏在丹心谷周围多日还未有曾察觉，是我失职，”花临镜歉意道：“既然霜儿和长歌都无大碍，凰音想必不日也要出关，应该着手去查那魔修的踪迹了。”
“花谷主言重，那魔修狡猾，非你之过，依我看此事重大，不若召集七大门派之首共商对策。”说话的居然是夏轩崖，叶随霜才注意到夏轩崖也来了，一时间惊讶不已。
与花谷主协商时，夏轩崖本来还维持着身为一宗之主的威仪，表情严肃，发现叶随霜的目光后立刻对她挤了挤眼睛，满脸促狭。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他在挤眉弄眼些什么的叶随霜正尴尬不已时，面无表情的夏长歌就跨步上前，挡住了父亲作怪的视线。
没注意到夏轩崖异样的花谷主沉思片刻，点点头道：“如此也是，魔修事关重大，就由我和叶阁主、夏门主一同向其他四门发函。”
花临镜谢凌韵等人作为高层自然有很多事情要商量，关于碧血林之事已经从楚河和凤鸣仪那里了解过了，就连上清镇一事也有古萧逸和夏清扬补充过了，于是在简单问过夏长歌和叶随霜两人的身体情况之后，就先放他们俩病患回去休息了。
正好想要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讲完，于是叶随霜草草行了一礼，趁着哥哥师兄来不及过来捣乱，拉着夏长歌就溜走了。
“青梅竹马两无猜啊。”在她即将跨出大门之际，叶随霜听见花临镜似乎笑叹了一句。
“夏长歌，我有话跟你说。”叶随霜右手拉着夏长歌，低头小声地说道，有些不敢看他。
下一刻夏长歌温暖的手反客为主，将她小小的手掌包裹起来，轻声说：“跟我来。”说完带着她顺着溪流一路向前，来到桃林深幽处一座小庭院，看样子是他这段时间养伤所住的客宿了。
等到进入卧室，叶随霜反手将门关上之后，她轻轻问了一句：“师父，可以吗？”
云舟哼了哼，说：“你既然铁了心认定这小子，我有什么办法。”
“谢啦，小船！”
叶随霜深呼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夏长歌的眼睛，艰难地开口道：“其实我……”
她声音晦涩，说得磕磕绊绊，从在玄月门碰到云舟，他寄宿于自己，说到中间那几年疯狂跑玄月门找楚河想让云舟收他为徒，又提起了上清镇自己借助云舟的力量作弊一事，再讲到自己为了找那株七叶凝仙草想要来碧血潭一趟。
穿书、未来和天道这些事叶随霜全部隐去不谈，那些问题所涉及的解释说明已经超过了时空和次元的界限，她知道这并不属于可以坦诚相待的范围。
越说声音越小，头也随之埋得越低，等她终于结结巴巴说完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夏长歌的眼睛，于是只能背着手埋头看自己的脚尖，等待夏长歌开口。
寂静片刻之后，夏长歌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你……来历不明的残魂你也敢随随便便让他寄宿你身？”
果然生气了！叶随霜刚想开口，就感到眼前青影一晃，云舟居然直接在两人眼前现形，柳眉倒竖，不满地嚷嚷道：“什么叫来历不明的残魂！小霜儿不是都说过了本尊的名号！枯无尊者！本尊怎么可能做那些阴沟虫鼠之举！”
可惜夏长歌只是被他突然窜出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听到他自傲于身份的话后，无论是在语言上的沉默还是表情上的茫然，都身体力行地表达出了“没听过”三个大字。
“现在的修真门派都不教历史了吗！？”看见他的表情云舟哪里想不到他不认识自己，一时间如遭雷劈，开始怀疑起现在修真门派的教学体系。
叶随霜挠了挠头，尴尬地想：换其他人可能还是认识的，只是她和夏长歌这种是个例罢了。毕竟负责二人教学的分别是夏轩崖和凤鸣仪，一个觉得不重要，一个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夏长歌丝毫没有体恤老人家发现自己风光不复的同理心，只是深深施了一礼道：“烦请前辈将其余所需仙草告知。”
他说得得体又恭敬，但云舟活了几百年的人精一下听懂了他的意思并且自动翻译成：虽然信不过你，但你要赖着不走我也没办法，不如赶紧帮你凑齐了滚蛋。
“你你你！小霜儿！！！这门婚事为师绝对不同意！！！！”云舟最后大吼一句，身形虚晃一下就消失不见了，显然是重新钻回了叶随霜的识海中，拒绝再和夏长歌交流。
这下如遭雷击的变成了夏长歌，他震惊地看向叶随霜，结结巴巴道：“婚、婚事……”
“他胡说的！”我不是我没有！叶随霜捂脸无言地哀嚎道，她偷偷分开指缝偷看夏长歌，还是敏锐地从他变化不大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于是纠结许久，还是慢吞吞放下手，像之前每一次那样上前抱住夏长歌，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只是这次动作僵硬无比。
“夏长歌。”
“嗯。”
听到夏长歌低低的应和，叶随霜下意识收紧了手臂，直到感觉自己将那股雪后松柏的香气锁在怀中后，终于干涩地开口道：“……我喜欢你。”
两世加起来她也是要奔四的人了，还不至于蠢到连自己的心意都认不清。这么多年下来叶随霜早就习惯了夏长歌的陪伴，习惯了他每次下山带回来的伴手礼，习惯了他总是沉默地坐在身边听自己满嘴跑火车，习惯了他笨嘴拙舌只能学自己捏捏手表达安慰，习惯了他在对练时明目张胆地放水，习惯了他纵容自己所有无理取闹的任性……直到他的血飞溅到叶随霜脸上时，她才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不是习惯，那些细碎的欢喜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自己喜欢夏长歌的证据。
她已经无法忍受没有夏长歌的未来。
话说出口就无法收回，叶随霜心如擂鼓，被吵得头脑发昏，直到夏长歌突然用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听到他有力的心跳随之应和，悬浮云上的一颗心才终于慢慢落下。
“我亦心悦于你。”夏长歌的呼吸一下又一下轻轻从她裸露的脖颈处扫过，灼热得过分，让人心中发痒。
好像是互通心意后欣喜若狂，夏长歌将她抱得极紧，一口气说：“你硬要来碧血潭，又不肯让我跟来，我以为……以为你心悦楚河，想独自去见他，又生气又难过，我气你不顾自己安危，又难过于你这么不愿意看到我……我……”
哪怕早有预料，在听到夏长歌说以为她喜欢楚河的时候叶随霜还是控制不住一阵恶寒，嘟囔道：“你好能吃醋……”
“不止他一人。”夏长歌说，说实话他现在也还是耿耿于怀当初她结丹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古萧逸，他知道自己这些想法堪称无理取闹，但总是控制不住。
“夏长歌，我一直在做梦，”叶随霜扭头将脑袋埋得更深，颤抖道：“我梦到你死掉了，每次都在我面前，一身是血倒在地上，怎么叫都叫不醒，从小到大梦到了多少次我都记不清了，我真的好害怕。”
“发现你跟上来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万一那个梦是真的怎么办？要是你真的死在我面前，我真的会疯掉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夏长歌想起当时初入碧血林她压抑着恐惧的那些话，终于明白过来。于是他直起身，伸手捧住她的脸，将额头抵住她的，凝视着那双带着湿意的猫眼，认真地说：“我不会死的，我说过的，你别想丢下我。”
“你这家伙最是没心没肺，如果我不在，你肯定没两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绝对不会离开你。”
看到他眼中的谴责，叶随霜愣了许久，强压下眼中的泪意，扑上去在他侧脸狠狠亲了一下，笑道：“那你可要记得！万一哪天你留我一人，我可不会白费力气去记你。”
夏长歌于是也笑起来，眼中满是温柔，郑重地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