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等到叶随霜终于结束了通话返回这边，就看见几人低头作沉思状，而叶见画虽然是作为家属代表过来的，也不可能丢开逸仙阁前来的弟子和执事，从几人这里了解过大致情况之后就前去参与排查和善后工作了，五人也在叶知津的安排下分别前去除了胡府外那十三家检查婴灵的情况。
由他们几人分别带着逸仙阁弟子到达那几户人家之后，几家人几乎是哭天喊地地跪下磕头，一口一个“恩公”“仙长”的叫，几人虽心有芥蒂，但也还是耐心查看过情况，又留下逸仙阁弟子负责婴灵的净化做法，好送那些无辜的女婴早入轮回。
等到几人忙完所有事，重新回到客栈聚首之后，叶知津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查到了。”他拧眉道。
原来在几人善后之时，叶知津同几位执事专门去查了夜行游女的来历，发现居然是上清镇上的新生妖物，原身是镇上林家的媳妇刘氏，约莫五月末的时候因为难产而死，死后化作了夜行游女，几人去郊外坟地时，果然见尸体不翼而飞。
“那林家人居然一点没有察觉？”夏清扬不可思议道。
叶知津沉默了一下，说：“那林家同十四户情况一样。”
林家人自然也是重男轻女，刘氏的婆婆为了继承香火，逼刘氏不停生育，但十几年一共生了三胎，全都是女婴，被那恶婆子掐死了，五月末那次是刘氏怀上的第四胎，却难产而亡。
一直没得到想要的儿子，林家人怎么会待见刘氏，自然不会在意她身后事如何。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叶知津的转述，几人还是怒不可遏，夏清扬更是咬牙切齿道：“这群人真的是……”
“那林家人无恙？”倒是古萧逸诧异地说，虽然人化为厉鬼索命的事件较多，但在他看来就算刘氏是化妖，对于林家人也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气啊？
“确实无恙，加上林家并无子嗣，也就没有婴灵作乱，比起其他十四家倒是清净得不行。”叶知津道。
岂有此理！
这是众人听完心中唯一的念头，虽说作为正道人士本不该这么想，但就是莫名有一种憋屈感。
气氛一片沉重时，楚河皱着眉头，喃喃道：“竟然是刘氏？难怪夜行游女当时抓住胡小公子后说不是她的孩子……她在找自己的孩子？”
“这就跟真正的夜行游女有些不一样了，”叶随霜说：“夜行游女本就是产妇死后化作的妖怪，会偷别人家的孩子。但刘氏化作的这只不同，似乎只是在找自己的孩子，她好像还有一点为人的意识。”
“当时楚河第一次撞见它的时候，它正在那几户人家附近徘徊，应该是在一一确认是不是它的孩子，后来被行迹发现，甚至和我们交手后，也并没有想要动手的意思，反而一直在躲，抓住机会逃离。”
听到她的分析，当时的在场者楚河和夏长歌回想了一下当初的情景，都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赞同。
“胡家因为镇宅石狮的原因，它一开始没能进去，但在那个神婆做法伤到了附身于胡小公子的女婴后，作为一个母亲感受到了孩子被人所伤，于是愤怒之下强行突破进入胡府，杀死了神婆，然后遇到了我们。”叶随霜绞尽脑汁，尽力还原全过程。
众人点了点头，虽说是猜想，但整体上确实符合他们的经历，夏长歌想了想，说：“重点还是夜行游女和婴灵，它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开始我们都认为婴灵是夜行游女召来作乱的，但如果是这样，夜行游女就不必费尽心力确认婴灵的身份了。”
古萧逸猜测道：“也许婴灵和夜行游女不是一拨的。”
楚河摇了摇头，否定道：“那也太凑巧了，先是一群孩子，立刻就出现一个找孩子的妈，两边肯定还是有所联系。”
“还有夜行游女身上的魔气！它一开始一直避免跟人动手，但等到胡小公子那边……被激怒后它就杀了神婆，掏心吞食，激发了身上的魔气。”夏清扬插了进来，补充道：“所以，那魔气一开始就埋藏在夜行游女体内，人心是一个引子，或者说，夜行游女就是被魔修催成的。那群婴灵说不定也是魔修的手笔。”
“也许不能叫夜行游女，我觉得它更像是夜行游女和刘氏的糅杂产物，是人为构造的生物。”叶随霜又道。
见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梳理完了全部的内容，叶知津不知为何有些欣慰，暗暗笑自己一声：怎么会有这种老头子的想法。
他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语气难得温和，对着玄月门三人中为首的夏长歌道：“这件事也算是由逸仙阁接手了，此后阁内会抓紧排查关于那个魔修的情况，等到有消息了会派人给玄月门递信。”
夏长歌微微一礼，算作回答。
上清镇的事件到此也算告一段落。虽然关于魔修在这场闹剧中扮演的角色和目的他们还未搞清楚，但那就需要逸仙阁之后的追查了。
无事一身轻的叶随霜想起家人，便准备去镇上转一圈看看能不能带点伴手礼回去，于是拉上夏清扬上了街。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现在上清镇的夜哭郎不再啼哭，街上就热闹了许多。
虽然是叶随霜带的头，到最后夏清扬兴致高昂，拉着叶随霜一家店一家店地逛，让叶随霜直呼吃不消，两人就找了个街边茶摊，坐下歇会儿吃点东西。
“那夜哭郎，据说是他们自家造了孽报应到孩子身上。”
“啧啧啧，赵家那死老婆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投胎到她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好歹是自家骨肉，居然说杀就杀，也是活该！”
两人点了两碗馄饨正等着摊主上菜，正好就听到邻座几个瘦小汉子在聊婴灵的事，几人讲得起劲，这事闹得大，整个镇子几乎都传遍了，之前大家忌惮夜哭郎邪性不敢多话，现在事情结束，一个个就按耐不住了。
事情原委没有人比她们更清楚，加上本来也对那几家人没什么好感，两人也没怎么在意，兴致缺缺地扭回了头，倒是那几个男人越讲越是义愤填膺，唾沫星子横飞，把几家人骂的是狗血淋头。
“听闻几位高谈阔论，想必各个都是一副菩萨心肠。”突然一道笑盈盈的声音传来，打断了那桌人的闲聊。
那声音慢条斯理道：“但在下前几月在这吃茶，可是听到各位笑说‘要是生了个赔钱货，就得赶紧掐死埋了，最好是埋入大路下，叫千人踩万人踏，受净折磨，才能吓得其他女娃不投胎过来’。”
那人毫不在意似的将几人说过的恶毒话复述了一边，明明言辞谦和，语气温雅，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仿佛毒蛇吐信一般，叫人无端生出几分不寒而颤之感。
那几人原本还在充当着正义之士高谈阔论，听闻有人专门翻自己的旧账找茬，一时间脸上挂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大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哪来的穷酸鬼在这里编排你老子！”说完一群人就上前要推搡说话之人。
见几人气势汹汹就要动手，叶随霜和夏清扬两人同时一脚踹上桌侧的长凳，长凳迅速飞开，撞上那一群男人的腿，几人痛呼之间摔作一团。
“你们这些人多嘴多舌，吵不过本就很丢人了，恼羞成怒动手就更丢人。”叶随霜道。
“多管闲事的小娘皮……”为首那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听声音就知道动手的是个年轻姑娘，张口就要大骂，一抬眼见到两人立刻就哑了——叶随霜和夏清扬他们五人这两天在上清镇跑上跑下，尤其今天跟着逸仙阁弟子处理善后，加上容貌出众，只要关注过夜哭郎的人就对这些“仙长”有印象。
而这几人本就是混迹市井的流氓无赖，自然知道两人就是那除魔的仙人，一时间不敢吭声，一缩脖子，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世人都说什么长舌妇，呸，我看男人也没有好到哪去！”看那群流氓欺软怕硬的样子，夏清扬嗤道。
此时，刚刚那位艺高人胆大的仁兄居然把两人踢出去撞那几人的长凳又搬了过来，丝毫不见外地顺便在她们这桌坐下，一礼后笑盈盈道：“多谢两位小姐相助。”
从没见过这种厚脸皮自来熟的人，夏清扬诧异地扫视对方许久，见他不动如山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迟疑道：“这位公子……”
刚才此人出言讽刺那群男子之时也端是一派谦谦君子之风，现在坐在两人身侧，让人莫名生出一种人如其言的感觉。男人穿着一身粗布青衫，作书生打扮，但眉目温润如玉，俊秀非常，原本应该算是温雅端庄的长相，却因为一双吊梢浓眉平添桀骜之意，虽然两侧发丝遮挡，但依旧可见左眼下一点泪痣，嘴角天然上翘，自带三分笑意。
太帅了，叶随霜心中警铃大作。
没有办法，虽然在正常社会中这不是什么好习惯，但自从穿越之后她无师自通了以貌取人并随时随地学以致用——长相超过平均线的绝对是重要人物，远低于平均线的也是反派人物。
现在眼前突然出现一位狂甩平均线十八条街的人说自己是个差点因为嘴欠而被地痞流氓暴打的穷酸书生，她叶随霜必不可能相信。
虽然叶随霜有一种扭头就跑，立刻逃离重要剧情线的冲动，但这时摊主已经战战兢兢将两大碗色香味俱全的小馄饨端上来了，于是嘴馋的叶随霜只好按兵不动，敷衍道：“只是举手之劳，公子不必在意。”
原本只是在和小姐妹快快乐乐血拼的夏清扬显然也不怎么想应付一个自来熟，于是也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位公子，还请……”
“在下以为，仙门中人自然是无需在意凡世俗礼的，在下只是感恩两位仗义相助，又对仙家神往已久，这才腆着脸想同二位仙长交个朋友，两位觉得呢？”完全不接招。
“话不能这么说。”
见那书生打扮的男子闻言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叶随霜假笑道：“俗话说的好，宁交王八羔子，不交吊眼梢子，交友也有眼缘一说，因此今日我掐指一算，公子还是仙缘未到啊。”
书生笑容一僵。
“噗——”两人扭头去看笑声来源，只见夏清扬迅速调整面部表情，诚恳地说：“我经受过专业训练，一般不会轻易笑场。”
随即又小声补充一句：“除非忍不住。”
眼见两人无视他开始低头吃小馄饨，书生低低笑出声，似乎相当愉悦道：“仙长真是幽默，在下陆仁嘉，敢问两位仙长名讳？”
“你说你叫什么？”叶随霜问。
陆仁嘉于是又微笑着重复一遍。
于是叶随霜假笑道：“陆公子幸会，她叫包晖仪，我叫柳芒冰。”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古萧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师妹？叶师兄在催，我们该回去了。”
叶随霜笑容不变，贴心地补充道：“这是我师兄，涂斐定。”
惨遭师妹改名换姓的古萧逸：“谁？”
为了避免不明所以的两人露陷，叶随霜一手一个站起身，依旧维持着客气且敷衍的笑容，说：“真是不凑巧，那么陆公子，就此别过。”
等到三人拉拉扯扯走远了，陆仁嘉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低声重复道：“有趣，有趣。”
不远处的摊主看他笑得愉悦，终于还是没忍住，搓着手吞吞吐吐道：“这位公子，两碗菜肉馄饨和茶水，一共十三文。”
陆仁嘉笑声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摊主有些同情地看向他，说：“十三文，那两位小姐还没付钱。”
陆仁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