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夜行游女在天色大白中化为灰烬，只有身体中心掉落一颗散发着黑红邪祟之气的妖丹，“当”的一声轻轻砸在石板上，骨碌碌滚了几圈，便停住不动了。
又僵持了一阵，见再无异动，夏长歌长吁一口气，疲惫地说：“应该是，没事了。”
叶随霜一行人，从昨天到现在，从镇头折腾到镇尾，一路起起伏伏，此刻终于落幕，一行人内伤外伤层层叠加，灵力体力全数耗尽，累得要死，于是当下也不管什么礼仪门规，就连夏长歌也没有精力维持什么君子之姿，一下坐在地上，大家坐得坐瘫得瘫，四仰八叉毫不顾忌。
累成狗的叶随霜就是那个大字形瘫在地上的。
她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耗光了力气，极度疲惫，本该两眼一闭就地睡死过去，偏偏精神格外振奋清醒，灵台空明，丹田内原本接近枯竭的灵力如同起浪般愈涌愈烈，雄浑无比，隐隐有化圆凝实的趋势。
原本叶随霜只是筑基后期的修士，并没有到达一般亲传弟子下山时金丹修为的基准，但师尊凰音真人就是为了让她寻求突破的契机，才嘱咐她和师兄古萧逸一同下山，在刚才几次濒临生死之关后，似有所悟，感受到体内汹涌的灵流，叶随霜清晰地意识到：契机来了。
“淦。”叶随霜说。
古萧逸作为受伤最重的二人之一，泄了劲之后精神着实有些萎靡不振，但毕竟任务为重，于是还是强撑着，将夜行游女彻底死去后留在原地的妖丹层层封好，收进封恶囊中，再度躺倒。
此刻听到师妹口出暴言，深感家中兄弟太多对小姑娘教育的不良影响，古萧逸有气无力地劝导到：“师妹，刚刚情况危急我就不好说什么，但平时小姑娘家家还是不要说这些不雅字眼。”
“我要结丹了。”叶随霜说。
“淦！”古萧逸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骂道。
进阶本就毫无规律，随时可能突破，不然修真界也不会有“一念飞升”之说，叶随霜心中无奈，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坐起来，摆好姿势准备进阶。
倒是其他四人闻言皆是一惊，神色凝重，一个个都拖着残躯病体凑上前来，紧张地说：“我给你护法。”
“护什么护，看你们一个个马上就要吐血倒地的样子，回去躺着吧。”叶随霜一边引导体内汹涌的灵流，一边无可奈何道。
幸好只是结丹，若是等到金丹之后，晋升伴随雷劫，她今天非得原地暴毙不可。
制止了四人的过分担心，叶随霜立刻闭眼打坐，全力沉入识海，此刻她的丹田中如同海上风暴一般惊涛骇浪，灵流汹涌。叶随霜看着眼前只觉得生无可恋，硬着头皮就要直接开始，身着青衣的俊美男子却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广袖同秀发一齐随风微荡，看起来仙气渺渺，此刻却一脸无奈，美眸一横，瞪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个突破时间抓得真好！”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连云舟都这么严肃了，叶随霜就知道这真不是个好时候，只能自嘲。
“但对你的好处也是毋庸置疑的，”话语一转，云舟那双狐狸眼眼尾向上挑，此刻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风暴，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淡色的薄唇，一副奸商算账的样子，笑眯眯地说：“求仙问道本就是逆天命而为，越是逆风逆水，修炼越是事半功倍。”
那也得我有命受才行。叶随霜暗暗吐槽一句，她又不是那种动不动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处跟人别着一口气的废柴流男主，天天活得像个抖m，什么遭罪练什么，此刻看着这一片惊涛骇浪都头皮发麻，只能无视云舟灌的考前鸡汤，无可奈何地开始准备晋升金丹。
一旦静下心来面对，心神好似沉入海底，叶随霜一边关注着丹田的灵流汹涌，一边试图分出可控的灵力将灵流慢慢包裹起来，慢慢将随着境界提升而增多的灵力凝实压缩。
但修为提升一个大境界，新生的灵力可以说是海量，而她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身体疲惫不堪，加上有伤在身，状态糟糕透顶，盲然去收缩全部的灵力，在灵力躁动之际自然压制不住，反弹之下，叶随霜控制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笨啊！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云舟见状教训道：“分心！学会分心！”
忙着咳血的叶随霜听到这话简直要被他气死，咬牙切齿道：“谜语人是吧？有话直说没招闭嘴！反正金丹炸了咱俩一起死！”
云舟一噎，大怒：“要是收了一个丹都结不成的徒弟我枯无尊者的脸往哪儿放！死了算了！”
叶随霜也怒：“好啊！来啊！同归于尽啊！夜行游女都没打死我反而被师父气死了！要是成了鬼，有这死因我说出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
她气话说完许久不见回应，正心虚是不是过分了点伤到了孤寡老人的心，刚想拉下脸道歉，云舟反而语带激动，干巴巴道：“你，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们认识八年了，叶随霜一直“小船小舟”的乱叫，叫他毫无世外高人绝顶高手的尊严，觉得自己就像个上赶着送菜的，虽然在他心里认定了就是师徒关系，但也知道没有拜两个山头的道理，因此每次看到叶随霜这个孽障对着凰音真人甜滋滋地喊“师尊”，心里就酸溜溜的，颇不得劲。
但刚刚云舟分明就听到这家伙叫他“师父”！
叶随霜一回想自己顺嘴说了什么，脸都绿了，一巴掌拍在脸上，有气无力道：“师尊在上，徒弟不孝。”
“喂！”这个逆徒！云舟怒道。
“行啦师父！您老要是还可怜徒弟我，就赶紧有招出招，不然我们真的要很丢脸地因为晋升金丹魂归九天啦！”叶随霜无可奈何道。
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在内，她个人其实完全不认为师从二家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要知道上辈子在学校，哪怕不算旁的音乐体育美术社会之流，她一人可是师从九科。
但既然这个世界的人都在乎，想必师尊也是在乎的，所以这些年哪怕她心底认同两人是师徒关系，也从来没有真的承认过，但刚刚一时嘴快喊错了，也就破罐破摔，索性承认了，反正虽然云舟不说，叶随霜可是知道这家伙心高气傲的劲儿，每次看到凰音真人都忍不住哼哼唧唧。
怎么办，要不还是回去跟师尊认个错吧？叶随霜心虚地想。
没名没份过了这么多年，此刻云舟被这逆徒一声“师父”叫得神清气爽，只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得意得都顾不上斗嘴，立刻摆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循循善诱道：“分心，就是叫你分流那些灵力，一边引导灵力顺着全身经脉运转，既可以拓宽经脉使之更加坚韧，又能驯化新生的灵力，一边从小部分灵力开始凝缩金丹，再不断控制已经行过几遍经脉的灵力层层累加。一点一点慢慢来，才不会让灵力暴动。”
默念一遍流程之后，叶随霜依言开始抽取灵力，一边将其压缩化丹，一边控制灵流不再乱窜，引导它顺着通体经脉前行。化丹还好，但运转这些新生的灵力行脉，相当于再锻一遍体，当初可是入门而已就疼得她哭爹喊娘，现在迈入金丹，灵流汹涌如同脱缰野马，一入经脉便横冲直撞，全靠她死死按住，不然非让它冲断不可。
叶随霜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只能靠笨办法用力压住灵流，让它缓慢地在经脉中前进，饶是这样，运转完一整个周天后，还是痛得浑身大汗，几乎要昏厥过去。
“霜儿！坚持住！”云舟沉声道。
于是叶随霜咬牙再度催动灵力，控制灵力再度启程回转大小周天。
而识海之外，夏长歌四人正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状态，见她早先吐血之后几人心便高高提起，此刻见到叶随霜拧眉咬唇，脸色苍白，汗如雨下，身体微微发抖，一看就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的样子，都是一惊，面面相觑。
“哥……怎，怎么办啊？霜儿好像很痛的样子。”夏清扬看着好友痛苦的表情，一时六神无主，看向夏清扬说道。
“不对啊，只是结丹而已，怎么会痛成这样。”古萧逸脸色也十分难看，有些焦急地自语道。
在场四人都已经结丹，自然清楚结丹的过程，但叶随霜的模样和他们认知中的结丹完全不一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楚河有些焦急地说：“这时机太糟糕，本来就精力枯竭，又浑身是伤，这种时候……”他咬牙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脸色愈发凝重。
“……再等等。”夏长歌死死盯着她发白的脸，哑着嗓子说道。
然而叶随霜此刻根本听不见外界小伙伴们的担心，她感觉自己现在仿佛回到了上辈子跑体测八百米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喉间充血，两眼发白，恨不得下一秒就晕死过去才好什么都不管，但也只能机械地抬着步子向前跑去，哪怕她根本看不清终点线在哪。
她就这样拖着一副濒临崩溃的身体不知方向地跋涉了许久，直到最后一层灵力顺着弧线慢慢流下，包裹住浑圆的球体，下一秒从其中骤然绽放出的雄浑灵力，直击大脑，充盈了整个识海，她终于清醒过来。
金丹已成。
不愧是我的徒弟！从一开始云舟就紧绷精神，这么多年下来他十分清楚这个娇气的小丫头最怕吃苦，所以一直密切关注着叶随霜的结丹情况，随时准备出手挽救，此刻见她居然如此争气，终于松了一口气，笑得格外得意。
“霜霜！”
“霜儿！”
“喂！醒醒！叶随霜！”
听到好多人在叫自己，叶随霜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愣愣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正仰躺在地面上，古萧逸四人围了她一圈，此刻一个个眼眶通红，脸色难看得要命。
天知道她顶着一张痛得煞白的脸，刚刚先是浑身颤抖，冷汗不止，之后甚至皮肤上开始沁血，把众人吓得不知所措，夏清扬更是直接哭了，就在几人商量该不该出手打断她的时候，叶随霜突然身体一松，“啪”地一声倒下了。
四人顿时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上前查看情况。
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看到四个人被她吓成这样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还想安慰一下四人，但结丹全程真得痛得她恨不得一死了之，此刻一看到亲近的人，只觉得心里委屈得要命，一开口就控制不住带了哭腔。
“哥……我好痛……痛死我了……”她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猫眼艰难地去看古萧逸，瘪嘴小声地哭道。
身侧的夏长歌听到她开口，浑身一僵，慢慢给古萧逸挪了个位置。
古萧逸眼眶红得更厉害，闻言立刻凑得更近。
原本伸出想摸摸脑袋的手只能悬在半空，师妹现在一身的血，他都不敢下手，怕碰疼了她，于是只能又收回手，笨拙地连声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