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偶尔会读,心理是门很神奇的学科,我以前的老师喜欢读诗,他说有时候诗歌能像画一样,精准地贴合人的灵魂。”
方医生很年轻,专业素养高,业余爱好涉猎广泛,且为人亲和,无论什么话题都能和患者聊上两句。
“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带一本《月亮的帽子》给你,我侄子很喜欢。”
南挽之问:“是儿童诗吗?”
见他似乎介意,方磊解释道:“很有意思的青少年读物,如果你喜欢,它还有下册,叫《月亮的袜子》。”
南挽之便问:“我看见有人去给梦梦梳头,那我空闲的时候能给她读书吗?”
“当然……”
两人说着说着,自然而然聊起梦梦来,如今已无必要遮掩的隐私,方磊话里话外无不遗憾,说像她这样的患者,通常需要和主治医师建立信任的关系,一旦出现失误,后续治疗的效果大打折扣,甚至事倍功半。
“她的症状比较复杂,转院进来时,病例上给的医疗诊断是精神分裂引起的幻觉,后来吴主任和几位医师开会重新认定了结果。”
“这病不常见?”
“常见,但是小地方,难免医疗资源匮乏。”
延误治疗的情况下,梦梦口口声声说要以命换命,方磊提出了这种十分冒险的方法。
普通人过于忙碌时都会忘记时间,让一位精神病人在不知不觉中度过七月十五这天,原本并不难。
只是谁也没料到中途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医生和患者之间的信任被打破,再想要建立起来往往需要很长的过程,除此之外,为了防止意外再生,接下来这几天,梦梦只能在床上解决吃喝拉撒。
“药真的能打败意识世界吗?”南挽之觉得很神奇。
“这些药对抗的不是意识世界,”方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而是这儿,阻断多巴胺分泌亢进,对于幻觉有很好的效果,归根究底还是科学。”
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新奇,“但很奇怪,这种药带来的副作用,我没有在你身上看到过。”
南挽之忽略他话中的别有意味,笑眯眯回:“我运气一直很好的。”
“你不排斥这个话题?”方磊挑眉。
说话是一门艺术,他大概天生具备这样的能力,“当然,万一我真的生病,拒绝一位医生将是我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
住院区的时间总是规矩又单调,两天后的中午,伴随着音乐声起,穿着小星星病服的患者门陆续集中到餐厅,护士们照例查房、给病人做检查。
乍一眼仿佛进入大龄幼儿园,而这时,南挽之旁边的一位女性患者举起了手,对于前两日的突发状况像是失忆了一般,呆呆问道:“医生,梦梦怎么,还没来?”
南挽之猜测她大概做了电疗。
护士长在茜草街呆了多年,什么样的病人都见过,面硬心硬,冷脸回:“她在病房里解决。”
话音刚落,查房的护士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过来。
南挽之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对方用一种不太寻常的目光沿着病人挨个打量,越到后面越表现出一种勉强维持镇定的慌张。
显然,共事多年的护士长也注意到,就在她忍不住要询问时,后者主动走上前来,将护士长拉到一边。
18床病人不见了。她小声说道。
南挽之下意识看向李灵,后者眨了眨眼,从口袋拿出一颗来路不明的糖,塞进他嘴里。
出了这样的状况,院方几乎动用所有可用的人在医院内寻找排查,但监控上神奇得没有任何可用的信息。
病人逃走,更容易共情的患者群体有高度嫌疑。
这时候如果病人有多余的动作,多多少少引人猜忌,可就在当天下午,南挽之正准备回去午睡时,被李灵一把拦住,紧接着就有人通知他准备出院。
“谁?”南挽之警惕,难道这么快师傅就知道了?
李灵说弥络带着周婶等在外头。
南挽之松了口气,低声问:“你打算做什么?”
“出院。”李灵回道。
南挽之:“……我是说出院以后。”
李灵睨着他,“想知道就跟我走。”
弥络究竟以什么理由说服了周婶儿,?
不过等三人出了医院大门,南挽之就明白了。
沿街转角的功夫,再一侧头,身材干瘦的老太太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着花衬衫的金发/漂亮青年。
他勾唇一笑,“又见面了,你好呀小天使,我是林祁州。”
九尾狐狸最擅长变换。
“就这吧。”李灵说到。
南挽之闻言,抬头看了看,茜草街分院很大,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挨着街道的门诊部后方,电网分布,监控死角。
只要直上七楼,就能直达方磊的办公室,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难。
今夏少雨,办公室的窗户放心地半开,淡蓝色的窗帘和室内其他装饰都很清新。
林岐洲最后一个上来,姿态优雅地倚在窗台上,“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看你们了。”
南挽之道:“多谢。”
在精神病院里,除去例行的心理咨询,并不是每位医生都愿意和患者沟通,尤其是像芳草街这样的合资经营体,病人的待遇通常包含在相应的价格内。
方磊的行为说得上反常。
办公电脑有密码不能查看。
南挽之只找到不多的纸质资料和一台半新的录像设备,但里并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两人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南挽之好奇地将数码相机镜头对准李灵,“听说鬼没有影子,你用的什么障眼法?”
后者漫不经心一回头,咔嚓,一张精致的脸被框在镜头中,阳光来得好,照得那颗眉心痣呈漂亮的朱砂色。
李灵没躲开镜头,回:“抓两只像你这样不老实的小鬼填到脚下就好。”
南挽之闻言,走到门边将墙上灯打开,淡淡的影子立刻投到青年脚下,仔细一看,平整的边缘果然有不安分的浮动迹象。
他不由出声:“咦……”
手边忽然传来一声嘟的轻响,李灵问:“什么东西?”
南挽之环视一周,将相机拿起来,“好像是这个……嗯,上传成功,什么意思?”
“这个我懂。”林祁州晃了晃腿,“大概是你手里那玩意儿连了网,拍照后就会自动上传云端。”
“那我们岂不是暴露了?”
——
方磊脸色难看地盯着屏幕上一张熟悉的脸,没什么表情,入院时当着一票人自称“菩萨”,和寻常的精神病人不太像,样貌也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就在几小时之前,这位患者已经脱下病服,像个正常人一样回归社会,和方磊再没有半点关系——
如果这张照片没有出现在他的手机里的话。
“方医生?方医生?”
男人睫毛一颤,转头看着眼前面带关切的同事,笑着反问:“怎么了?”
“还在担心梦梦?大家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他点点头,牵强地笑了笑,“我明白。”
护士又劝:“昨晚熬了一夜,要不然你先回去休息。”
换做往常,他必然推迟,护士都准备好另一套说辞了,却见方磊抬手捏了捏眉心,顺势应承:“好,那辛苦你们了。”
说完,他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走。
——
住院部和门诊大楼也就前门后院的关系,几分钟的步行时间,而门诊大楼的电梯向来忙碌,所以纵然方磊内心焦急,也生忍了十来分钟,面上毫无波澜到了门诊五楼。
“叮”
坐在办公椅上的青年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来了。”
窗外的风骤然急了三分,十几秒后,办公室门被一把从外推开,门板撞在墙上,动静引得过三五过路人回头。
有医生问道:“怎么了方医生?这么着急?”
男人带笑回道:“没事,东西落在办公室,我上来拿。”
他推门而入,目光带着审视,不动声色扫过所有大小物件,没有异常。
方磊慢慢将门关上,径直来到办公桌后,熟练地摸向桌板下方,随即面色微微一变,记忆里应该与掌心嵌合的物件果然消失不见。
他嚯得起身又蹲下,控制着情绪,比平时更重的力道少许泄露了其中的气急败坏。
青年抽屉柜子一一打开翻找,忽然想到什么,再次站起来,在不大的办公室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藏人后,这才重新走回来。
从桌下拿出外接键盘,取下底部的防震垫,有什么东西随即落到掌心。
男人稍稍松了口气,脸上拉扯的疤痕恢复平整,将被弄乱的纸张物件重新归置好,差掉后颈薄汗,最后理了理衣领站起来。
电脑屏幕上映着的窗帘被风吹拂,有了筋骨似的拍打窗框。
时至雨季,方磊见状准备将窗户关上,正要转身,目光忽地一定,死死盯着屏幕上一点。